酒會結束後,西夷的使節也基要離開了,除了留下了很多求學的學生以及幾個虔誠而狂熱的基督徒想要在燕京城傳教之外,其余的人前往滄海衛乘船南下齊國,因為沒有燕國等待的瑞典使節,燕國對于這次西夷來訪並不重視。
國與國之間就是如此,禮儀的隆重與否取決于兩國的利益。禮儀、利益,二者諧音,根須相連.
西式的酒會其實就是送別會,之前的宴會都是中式的,以劉健的身份也沒有資格參加,這次西式的酒會不過是中秋前由王室出資舉辦讓貴族子弟和軍官們聚會娛樂的日子,西夷人不過是個添頭。
出了燕丹宮後,劉健就接到了通知,讓他在十月末去尉官學校報道,帶著一身的酒氣回到了三個人的住所,倒頭便睡。
第二天早早起來,仔細地穿了件衣衫,刷完牙後整理一下頭發,叫醒了還在睡覺的白玉柱,請教一些禮儀。
儒家重禮,雖然白玉柱不算是真正的儒生,只是以儒家道德自省自束的偽儒罷了,但對于禮儀總還比劉健清楚。至于官靜,那根本就不屑那些繁文冗節,墨家是反對儒家的繁復禮節的,認為禮在心而不在繁簡,遇老而尊,見幼則攜,足以。
得到了白玉柱的指點,大清早的跑到了鬧市上購買六禮束修,好在都是些常見的東西,但因為時代的變遷,六禮束修已經發生了些變化。
芹菜、紅豆、桂圓、蓮子、玉米和肉干。賣家看到劉健買了這些東西,很細心地指點他如何扎束。
芹菜味苦,芹通勤,取苦學勤奮之意;紅豆色朱,紅通宏,取祥瑞之意;蓮子心苦,心通辛,取義為師者苦心施教;桂圓形滿,取圓滿之意;肉干則就是束脩,源于孔子,雖然儒墨不通,但孔子畢竟是師者之典範,束脩之禮也便流傳下來。
至于玉米,則是不久前傳來之後王室為了鼓勵種植這種更耐旱和更容易在山區生長的糧食而下令其成為六禮束修之一,取義君子如玉,修德省身。
做這一切只是出于尊敬,師者,傳道授業解惑,或許在自然科學和數學上,陳姓老人未必能教劉健什麼,但劉健始終很清楚自己只是一個剽竊者,如果沒有他,陳姓老人也會名垂青史,而他們正是華夏蒸蒸日上的脊梁,所以劉健自然要以師長之禮相待。
細心地將很簡單的禮物包好,又回去取了幾個罐頭,騎著馬去了科學院。為了方便他買了幾匹阿克哈塔克雜交馬,出門的時候方便一些,但這些馬顯然缺乏訓練,大概是新安的馬掌,在青石路上走的很不習慣。
他有點懷念自己在三河村的那匹紅色的額頭帶著白星的戰馬了,人對自己騎過的東西總有特殊的感情。
在科學院門前的拴馬石上拴好馬,邁步走了進去。科學院就在燕丹宮附近,但作為規定,即便王室前往科學院也必須下馬,馬車是禁止進入的。
科學院建于十幾年前,墨家分裂後外學研究科技,內學則繼承了游俠與平等的精神,燕國的科學院建的比較晚,但很受重視。在科學院建立之前燕國的軍備之類都是各國最落後的,七年前齊國鎮壓琉球叛亂的時候就已經有成建制的燧發槍部隊和環套式刺刀,而燕國直到五年前才研制成功了實用有效的4335式燧發槍和配套的刺刀。
因為燧發槍的研究而使軍方對科學院極其重視,至于稜堡的建造也和科學院息息相關,星狀稜堡的角度和高度都需要細致的計算來保證沒有死角和最便宜的造價。
而王室則是為了彰顯科學院的尊貴而故意演了一出戲,幾年前一位勛貴在眾目睽睽之下驅車前往,被早已告知了該怎麼做的學生攔了下來並稱︰「科學院只敬真理。」
勛貴聞言不忿,結果被奉命前來的燕京衛戍團帶走……如此這樣的一場戲劇之後,科學院成為無數青年的夢想。
這就是矛盾的所在,一方面各國的統治者想要愚民,科技和文化的發展意味著人們會逐漸覺醒,開始思索為什麼會有王和勛貴高他們一等,法律和國王到底誰才該是國家的統治者;另一方面卻不得不發展科技和文化,否則就要落後,這個時代已經被風帆聯系在一起,敵人已經不僅僅是周圍的那些游牧民,落後意味著挨打,所以不得不重視科學和文化,雖然這會導致民眾的覺醒,但比起被外族覆滅來說還在可以接受的範圍之內。
邁步走進了科學院,劉健第一次仔細地欣賞著校園,從前來的幾次只是為了去書院翻書,並沒有如同今天一樣閑庭信步。明天就是中秋,院中密布的楓樹已經變紅,微風徐來,紅葉輕飄,石凳之上幾個年輕人在那里討論著各種問題。
作揖之後,問清楚了陳姓老人的所在,急匆匆地趕了過去。弱冠輕敲門,耄耋自啟戶。進去之後劉健才要彎身行禮,已被陳老笑呵呵地扶住,送上六禮束修,還是拜了一拜。
「年輕人不必多禮,咱們雖是只是墨家外學,但也不用講究那麼多儒禮。三人行必有我師嘛,科學不以白發黃髫為師生之別,唯以真理而分。來來來,快告訴我該怎麼做,老夫可是好幾天都沒睡好了,這幾天也不知道扔了多少紙,畫斷了幾根炭筆……」
劉健聞言不禁莞爾,這種對科學痴狂的人不論哪個時代都有,但還是先回到︰「老先生折殺小子了,三人行之言,小子不敢听。」說完之後,躬身扶住老者來到桌前,讓老者坐下,自己急忙拿出尺規將正十七邊形畫出,並且簡易地解釋了如何畫正陳氏數邊形的原理。
老者看完之後,拍案大笑道︰「好啊!怎麼就沒想到呢?數學數學,這幾何和算數本是同根而生,自然也可以返璞歸真合二為一!用算數解釋幾何,用幾何詮釋算數,真真好辦法!
走,隨老夫去漸漸科學院的院長,以後你在科學院也教教那些學生,歲數雖小,但腦袋里的東西可不少。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于弟子,術業有專攻,聞道有先後,這就夠了。
燕京科學院的院長可是帝國科學院趙院長的親傳弟子,你也不必拘束,將來這科學院總有你的一席之地。你可願意把你知道的這些東西傳于那些學生?」
劉健點點頭稱道︰「學生願意,只是不以師長自稱,還是和他們一般罷,畢竟我年紀還小。
另外我過一陣就要去尉官學校學習,可能不能每天都來,這是不是……」
「不礙事,不礙事,去留隨意,只要你來就會有人听你講課,至于去尉官學校嘛,這也正常,我的學生中也有不少去學炮兵和測繪了,科學院一半的學生都是軍官,不然你以為憑那些只知道開槍放炮的家伙怎麼能把稜堡修的那麼完美,幾何的對稱是這世上最完美的事,滄海衛的炮台和附近的稜堡,就是我畫的圖,絕對沒有射擊死角……」
一說說著,一邊將劉健帶到了科學院院長的屋中,沒有敲門,老者自行推門而入,一個中年人急忙起身相迎,站在右側扶住老人。
「陳老怎麼來了?有什麼事叫學生知會我一聲就可……」
將老者扶到椅子上,劉健站在一邊,心想︰「這人倒也很年輕啊,我以為科學院的院長應該是個白發蒼蒼的老者呢。」
「哎,今兒這事是個大事,你先過來看看這個圖……」老者一邊說著,一邊拿出那張紙,撲在桌面上,中年人俯身過去,看了幾眼就連連稱贊。
「端的是好主意,幾何與算術統一在一起,同根同源卻又殊途同歸,尤其這正十七邊形的畫法更是別出心裁。
想必這個年輕人就是最近風聲鵲起的劉健吧?老先生可是準備讓他在科學院中任課?」
「老夫正是這個意思,雖然年紀小些……」
「哎,年紀小不是問題,甘羅十二為相,秦商年長與仲尼而以仲尼為師,我早就想讓這個年輕人來科學院任課,只是右相邦非說這個年輕人應在疆場之上,我哪里爭得過他?說著說著右相邦就擄袖子大嗓門,拍的桌子叮當響,我也只好敗退……
既然隨著陳老一起前來,想必你是同意在科學院任教了,那我也不必多說,你若有空閑時,可以多來學院,教教這些學生,不要藏私,科學是屬于所有人的。」
劉健點點頭回到︰「那是自然,還沒請教院長貴姓。」
「我姓徐,名驥,字文遠,師從趙院長,因此院長二字不敢自稱,家父諱光啟,諱字子先,先生二字亦不敢當,余者皆可,你願意怎麼叫就怎麼叫吧,這都無所謂。」
劉健點點頭,心里還在琢磨到底該叫這個人什麼,卻沒注意徐驥說他父親叫徐光啟。
避諱之說作為一個古老的習俗一直流傳下來,但一般也都是大家族的子弟遵守,比如田源給齊王寫信的時候最後寫的日期是葵未而不是癸未,就因為齊王是癸年癸月癸日而生,故而寫信之時添上一筆化癸為葵以作避諱;再比如劉健前世的歷史中有詩聖之稱的杜甫,一聲作詩無數,唯獨不詠海棠,蘇軾曾感慨道︰「少陵而爾牽詩興,可是無心賦海棠」,原因就因為杜甫的母親叫海棠。
想了很久,也沒想出到底該怎麼稱呼徐驥,只好以您來代替。三個人又說了一陣,劉健拿出了他攜帶的罐頭,說道︰「現在已經深秋,集市上斷然買不到桃子,這是我做的小東西,可以長期保存,還請兩位嘗嘗,也算是中秋之禮。」
說完之後,打開了蠟封住的蓋子,徐驥叫人拿來碗筷,好奇地吃了一口,而桃子軟糯,更適合老人實用,就當是個小點心。
「嗯,味道還可以,只是這東西是怎麼弄的?為什麼不會變酸變壞?」陳老吃了一口,點頭示意還不錯。
「兩位要是願意吃呢,我就再送來些,我和義兄三人開了個廠子,就是生產這些東西的,一則作為禮物,二則也希望能通過徐……您推薦給上流的貴族們,這東西冬天吃很是不錯。」
徐驥呵呵一笑,說道︰「好啊,這倒不難,想必你是為那些海上水手準備的吧?行啊,你多送些到我這里來,我幫你送出去一些,用不了多久燕京城就會知道。」
劉健笑了笑又說道︰「這個東西,反倒是和醫學院有關,不知道科學院中可有醫科院?」
「哈哈哈,你不說我還想問你呢,我已經听相邦說起過你驗別人血的事,如此一來,多少人可以從死亡邊緣掙扎回來?不說戰場之上,便是那些生育的女人又有多少因為流血不止而死?這是大事,應該速辦,科學院自然有醫科院,你若是想先到那里講學,也是可以的。」
「嗯,這倒不急,我有個想法,回去後詳細寫出來,為了改善那些傷兵的際遇,希望您能幫我遞交給相邦大人。」
徐驥點頭,示意很容易,又聊了幾句,劉健起身告辭,並且說定了明天開始在科學院講幾天課,直到去尉官學校為止,而且尉官學校也不很忙,也可以空出時間。徐驥讓劉健有時間就來,來了後先知會他一聲,他會安排課程。
劉健回去之後,並不知道幾乎一夜之間他的名字已經在燕京流傳開了。科學院的學生都知道了那個睥睨西夷人的年輕人將來科學院授課,而大量的罐頭也被徐驥當做中秋禮物派人送到了各個貴族的家中,年輕的軍官圈子中也都知道劉健那晚質問西夷宗教的事,而《易水河報》上也在連載黑龍江畔發生的故事和平戶城的血案……
名聲就像秋天的雨一樣,在燕京城傾瀉著,而此時的劉健,正點著蠟燭在寫著《傷兵護理條例》和《論血型》兩本小冊子,不時抬眼看一下窗外的秋雨,思索著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