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萬大夫的小院就在巷子北口第一家,門楣上掛著萬記醫館的招牌,顧念提著行李重新回來,經過時看了一眼,沒有停留,繼續走到自己門前,掏鑰匙開鎖。
周圍街坊也在好奇地打量著這個新鄰居,顧念大方地跟他們打招呼,邀請他們有空來家里坐坐,順便請他們跟老萬大夫說一聲,等她安頓好了會去拜見老前輩。
煙花巷周邊住的都是底層百姓,沒什麼文化的粗人,突然見這新鄰居說話文質彬彬,禮數有加,不禁都笑了起來,幾個小孩子連跑帶顛地去萬記醫館報信去了。
顧念沒關上院門,她把東西抱進正房臥室,身後跟著好奇來看熱鬧的鄰居們,多是大媽大嬸大娘小姑娘媳婦子等女眷,男人都上工干活去了嘛。
一大群女人里里外外來回走,一邊嘰嘰喳喳恭維著顧念,打听她的營生,問她的過往。
顧念就把那個借口再搬出來搪塞,她們听完唏噓了一下,更加仔細地打量顧念,結果就真讓她們發現了她身上留有的女性痕跡。
「哎呦,我說小顧大夫,你從小是不是身子骨不太好,被當女孩子養大的啊?」
顧念心頭頓時緊張起來,她不知道哪里露了餡,打起百萬分的精神,小心應對。
「是啊,听我師傅說,是在一個天寒地凍的月份把我撿回來的,從小體弱多病,到現在也是一副瘦小模樣。為了讓我活下來,從小給我梳女發穿女衣打耳洞,直到長大了才讓我換回男裝,我還記得第一次做男子打扮到街上去,鄰居們都不認得我了,還以為我師傅是不是又收新徒弟了。」
大媽大嬸們笑得更厲害了,「我說怎麼看你耳朵上有洞眼呢,原來真是做女孩子養大的,你能健健康康的長大成人,還真得謝謝你師傅。」
「是啊,我一直拿他當我親爺爺看待的,可惜他沒能看到我自立門戶的一天。」顧念心底微微松口氣,模模自己耳朵,又故意裝憨地問道,「我的耳洞很顯眼?我已經好久沒戴耳環了,要是太顯眼的話,我是不是應該找點什麼東西把耳洞封起來?」
婦女們擺擺手讓顧念不要在意,「沒事的,也就我們能看出來,那些大老爺們可沒這麼仔細,再說了,你早就不戴耳環了,可能里面已經長合了,只是表面上留了點痕跡,說不上就是耳洞,以後再被人問起,懶得解釋就直說是天生的好了。」
「哦,那我就放心了,我就說天生的,誰還能真提著我耳朵試上一試呢。」
顧念的話惹得婦女們又是一陣笑,這才陸續地告辭,讓她得以繼續收拾屋子。
臥室里床板是現成的,但一件床上用品都沒有,床單被褥枕頭和紗帳,都得現買。顧念拿出紙筆,想一樣寫一樣,寫了幾頁紙的清單,鎖了大門,又上街采購去了。
像螞蟻搬家一樣,一趟趟地往家搬各種東西,連晾衣服的竹篙都沒有,整個一精光的小院。
來來回回忙到中午,臥室總算收拾得像個樣子了,顧念在後院架好竹篙,把剛扛回來的被褥床單被子枕頭紗帳等物一股腦地晾了出來,然後揉著酸痛的腰,鎖門上街吃午飯。
托街坊們的福,煙花後巷有新房客的事,街上的小攤主都听說了,再加上顧念這一上午扛著大包小包進進出出,已經很多人認識她了,而且都知道這是位新來的瘍醫,因此當顧念在一個小食攤上吃飯的時候,老板還送了她一份鹵肉,算是歡迎新鄰居。
吃過午飯,顧念又奔雜貨鋪,一口氣買了全套廚房用具,廚房有三個灶,卻沒有一口鍋,連根筷子都沒有,她這一上午一口水都沒喝,這一通大買,店家還派了兩個小伙計幫忙送貨。
等把廚房也收拾得有個模樣了,顧念再也熬不住疲憊和困倦,閂了大門,回臥室躺在光板床上,肚子上蓋著包袱皮,湊合著睡個午覺,睡醒了起來又繼續打掃客廳和另一間房間,那個房間是要布置成書房的,另外還要拿一間廂房出來做診室和藥房,而且還得趕緊弄個使女,她上午是把街坊大嬸們給糊弄過去了,可別再露餡。
太陽西沉時分,顧念把被褥等物一件件搬回臥室,正收拾著,听到外面有人大力地拍她的院門,趕緊出去開門查看。
「哎呦,小顧大夫,這大白天的,你閂著門都叫不著你。」門外又是幾位大媽。
「對不住,對不住,我本來是閂了門睡個午覺,起來又忙東忙西,一下就給忘了開門。有什麼事嗎?」。
「外面街口有個賣柴的,你要不要?人家就剩最後一點,賣完了好趕早回家,看你今天才搬進來,什麼都沒有,所以過來問問你。」
「要要要,太要了,我都一天沒喝一口水了。」顧念往身上模了模,「幾位大嬸,幫我叫住他,我回屋拿錢,馬上過去。」
顧念沖回臥室,抓起荷包又馬不停蹄地跑到街上,那個賣柴的就在巷口一邊和大嬸們聊天一邊等著,牽著一輛騾車,車上還有兩捆柴禾。
對方用扁擔幫顧念把柴禾挑到廚房,這點柴禾夠她好幾天用的。
謝過了幫了她大忙的大嬸們,顧念回到家里又忙乎著洗衣服,自從她離開七步縣以來到今天,里外衣裳都換過好幾身,卻只洗過貼身穿的小衣,中衣外衣一件都沒洗過,她不信任客棧洗衣婦的衛生習慣,再不洗都沒干淨衣服穿了。
洗衣服對顧念不算難事,只要住過大學宿舍的這點生活技能不算什麼,她拿洗手用的胰球來洗衣服也不算浪費錢,對她來說難度最大的是怎麼使用柴禾灶的問題。
把洗好的衣服都晾在後院後,顧念就在廚房里一遍遍嘗試著生火,火石挺好用的,但她就是點不著引火的草紙,一絲煙都沒有。
城市上空傳來暮鼓聲,顧念放棄地扔下火石,到井邊洗了手,鎖了門,上街找晚飯。
坐在玉府街的一處小食攤上,一邊喝河蚌湯,一邊等著老板烙餅,街邊陸續出來了夜宵的攤子,顧念眼尖地看到了賣烤串的,叫了幾樣,等送過來,抽了簽子,把肉夾在烙餅里,配著熱湯,吃個全身舒爽。
天色漸漸黑下來,街兩邊各商鋪廊下點起紅燈籠,人流量一點都不見少,很多人攜家帶口地出來散步逛街,顧念付了賬,也沿街溜達起來,想看看有沒有賣燈籠的鋪攤子,點個燈籠回去,不然她打不著火石,今晚連蠟燭都沒得用。
或走或停地走了一趟,看到好幾個賣燈籠的攤子,還看到了不少穿短打武服薄底快靴的武林人士,每踫到一個,顧念就下意識地往他們的右手背上看去,可沒看到有刺青紋身的,都是干干淨淨的皮膚。
顧念並不心急,來日方長,總能讓她打听到她想要的消息。
掉頭返程的時候,顧念在一個燈籠攤前挑中一個細紗燈籠,還買了一根蠟燭讓攤主給她插好點上,今晚上的引火物就靠這蠟燭了。
付了錢準備走人時,身邊正好有一家子也在挑燈籠,小孩子看中了動物造型的花燈,央著大人買,大人拗不過,只好掏錢。讓顧念留意的是,對方是自己點的蠟燭,點火的是個很有意思的東西,拔掉罩子吹一吹火星起來,一下子就點著了蠟芯。
等那家人走了,顧念問攤主,知不知道剛才那個點火的是什麼玩意兒,得知叫火折子,這街上就有雜貨鋪子賣,不過價錢比火石貴得多了,普通人家才不買那東西,消耗品。
顧念一點都不介意,只要眼下有個方便點火的,管是多少錢她都舍得掏。
提著燈籠,顧念馬上就近找雜貨鋪子。
幾炷香的工夫後,還真讓顧念買到了一支,價錢也是真心貴,合幾天的菜金呢,三寸多長大拇指粗的棉紙制品,精細點用還是能用很長時間的。
店家給火折子引好火,再套上罩子,顧念揣在懷里,心滿意足地回家燒水洗臉睡覺。
到了家,閂上大門,顧念回到正房,在燈籠的照亮下,拿出白天準備好的燭台和蠟燭,用火折子輕松地點著了燈芯,吹滅燈籠,端著燭台轉身直奔廚房,用燭火點著草紙再引燃了柴禾。
陸老六本來是打算把這院子租給三戶人家,因此廚房里設了三個灶,顧念毫不客氣地把三個灶全部佔用,買了三口大鍋。
她既然打出招牌是瘍醫,就要做好外科工具的清潔消毒工作,三個灶,兩個燒飯,一個專門用于蒸煮消毒外科工具,挺好。
顧念用濕抹布把大鍋擦拭干淨,去井邊提了一桶水倒進去蓋上蓋燒著,她回房月兌衣服換鞋拿盆,準備一會兒洗臉。
拿了東西回到廚房,又听有人在拍她的院門,顧念走到門背後,謹慎地問外面是何人,卻得知是個專業收夜香的婦人,听說了她今天搬來的事,找上門來拉個生意,而且保證一定天天會把她的馬桶刷洗得干干淨淨,一個月一百文,價錢不算貴,但省了很多事,不然就要自己大清早地去外面倒馬桶。
顧念一听還有這種服務,馬上開門,仔仔細細地問清楚,還不忘討價還價,最終讓對方同意先免費試三天,並告訴顧念怎麼給馬桶上做記號,以免混淆。
送走了婦人,顧念重新閂上大門,一溜小跑地跑回臥室,打開梳妝台上的筆墨硯台,研好墨,提筆在床腳馬桶上寫下「煙後顧醫」四個字。
夜香的問題解決了,生活上的一切難題就都不是問題了,顧念還真心煩怎麼洗馬桶呢,這可是排在柴禾灶後面的第二難題。
收好筆墨,顧念跑回廚房洗臉洗腳,熄了灶火,上床睡覺。
蓋著松軟的新被子躺在床上,顧念蜷起身子,擺了個她習慣的入睡姿勢,安心地想著這里就是她的新家了,迷迷糊糊地很快就睡了過去。
次日天不亮醒了一會兒,解了個手,顧念把馬桶提到院門外擱在牆根下,閂上門回房繼續睡到晨鐘響起,才梳洗打扮,奔早市上吃早飯。
出門時瞄了一眼,馬桶已經不見了,于是吃飽回程的時候,她又提了個新馬桶回來擺在臥室床腳邊,並照樣寫上自己的記號,然後拿上一包外科工具,再次到街上找鐵匠鋪子多定制幾套。
這一趟花了不少時間,顧念還特意定制了她慣用的一些外科剪子鑷子和針,這些新東西需要專門開模,價錢就上去了,等她付了定金,順路又提了一個紅泥爐和一包木炭回家燒開水休息,看到大門外牆根下擺著她的馬桶,已經洗刷干淨,一起提進家去。
兩刻鐘後,從昨天搬進來到現在,顧念總算喝到了自己燒的第一壺開水,她坐在客廳的椅子上,雙手捧杯,架著腳愜意地放松身體。
但是,一肚子的開水是抵消不了饑餓感的,方便了一趟之後,顧念又奔街上找午飯去了。
在玉府街的小飯鋪里解決了五髒廟的問題,顧念叼著牙簽,一只腳踩在條凳上,思索著是不是今天下午就去找陸老六,問問他那兄弟都喜歡什麼,備份見面禮,把該辦的事都辦了,再者她還有好些大件家具要房東添置呢。
這麼想著,顧念結了賬,回家寫家具清單。
炭筆真是好東西,一丁點屬于柳依依的筆跡都看不出來了,而她用毛筆寫過的東西就是租房契約和馬桶,端端正正的正楷也看不出來女子筆跡的跡象,但若是給病人寫藥方,那就要露餡了。
清單寫完,去後院收了曬干的衣服,顧念出門去三春集茶館找陸老六。
陸老六還真在那里喝茶侃大山,接過顧念的家具清單看了一遍,二話不說就應承下來,保證這兩三天內就送她院去。
顧念也就一並提出要見陸二叔的事,「對了,六叔,我家二叔二嬸平日里都喜歡些什麼呀?我好提前備上。」
「你有心了,他們都不是什麼講究人,買兩包糕點,兩副衣料子就行了。」
「他們都愛吃哪家的什麼糕點?穿哪家的衣料子?偏好什麼質地什麼顏色?晚輩拜見長輩,總要準備得像樣一點。」
陸老六笑咧了嘴,「我做包租公這麼多年,還頭一回見你這麼識禮數的,果然是讀過書的,辦事就是仔細。我告訴你,糕點是給你二嬸買的,她喜歡上灣巷于家餅鋪的糯米餈粑,兩盒就行。衣料子就去古店街的六郎布鋪,扯兩塊京貨的夏衣女料,你只需說是陸二嬸的,掌櫃的就知道,會給你挑好扯好。」
「怎麼都是給二嬸的呀,二叔喜歡什麼呀?」
「你二叔天天在街面上走,好吃的他早都吃過多少回了,不稀罕吃食了。他又天天穿衙門的公服,你給他再好的衣料子,做了都沒機會穿,你要有心孝敬,給他扯兩身做中衣的夏布,那還算是實用些。」
「行,這都容易,我這就去辦。那二叔幾時方便?」
「他隨時都方便,明天這個時間你再來,他一定與我在一起。」
「好咧,六叔,那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