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書凝忽爾轉向我,是以叫我始料未及,她瞅準了時機,接著來了個推送,
「我們三個剛剛在聊小時候的一些事情。舒殢獍這麼多年過去了,回憶起來才發現有趣的事情真不少!簡慈你忙好了也過來一起听啊。」
雖是巧笑妙兮著將話題引向我,但顧書凝那副神態與語氣儼然將我與他們三個一分作二,似乎在提醒所有人︰我是個突然闖進他們世界的造訪者,而她,不得不借著一個與我有關的話題將我納入他們之中。
那種刻意與施恩者的嘴臉,讓我有一刻腸胃痙/攣。然,雖顧書凝及不上莫海芽「青梅」的份量,但好歹也算得上沈氏兄弟的少年玩伴,所以這感覺再令我不舒坦我亦認了。
思忖間,我的淺笑已盈盈爬了滿臉,掩飾著心底的微澀與不甘,我刻意把話說得撲朔迷離嬖,
「是他教得好。」
六只眼楮齊刷刷看向我,我方才接著解釋道︰
「做那鍋粥的方法是他教給我的。在很久以前,他曾專門做給我吃,只是現在他不記得罷了。所以我心中的天下第一美味,是他煮給我的那鍋粥。爛」
此言一出,三張漂亮的臉蛋各有紅白,不明顯,卻怎能逃得過我刻意去探究的眼?
顧書凝不用多說,她不是主角就會心慌,此刻眼睫低垂,貝齒不輕不重地咬住一片果凍唇。
沈氏老大一時怔然,隨即釋然地笑看向我,眉宇間有淡淡的遺憾與抱歉。其實我對他亦是抱歉的,我口里的「他」,原本與他無關,他倒是無辜地叫我拿來作了文章。
而沈氏老二,前一刻臉上的和風細雨尚未褪盡,此刻又添了某種意味深長,精致的唇角揚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
攪亂了一池水,我心里舒坦了些。
——你們有你們的回憶,我也有我們的過往。盡管我的那個「們」,此刻並不能附和于我。
短暫的沉默過後,沈臨風的聲音幽幽響起,
「大中午的,我都還沒吃飯,你們就在這兒談‘天一第一美味’,是故意饞我的?」
我不動聲色是正道,自然有顧書凝當仁不讓地挺身而出。
她輕盈地從沈卿來的床尾站起,清風似地蕩到沈臨風身邊,自然而然地抱住他一只手臂,
「對不起風……我都忘了,你為了陪我去取婚紗,午飯都沒顧得上吃。我這個準太太……失職了。」
沈臨風如她所期,偏過頭給她一記寵溺的輕笑,配合著以食指輕輕刮了刮她的鼻,惹得她鼻尖一皺,旁若無人地往男人懷里拱去,小女人嬌憨態十足。
這兩人狀若花蜜,于我來說卻是雪上加霜——顧書凝的言是雪,沈臨風的行是霜。將我一腔酸水瞬間凍到了冰點。
這兩人從前好說也郎情妾意過,無論程度深淺,也自然免不了郎與妾該有的一些親昵互動,那情境我從前設想過多回,每每想起就尤如吞了酸棗一枚,卻是從未親眼見過。
如今一見,竟然這般慘不忍睹。不忍睹的是我的眼,慘淡的是我的心。
沈臨風,何必呢?既說這是戲,又何必非得當著我的面來演?
「醉兒,過來。」
沈卿來清朗溫和的聲音帶著笑意,卻有股不容推拒的力量。
我心頭壓著一團堅冷的酸苦,差點兒沒同手同腳地向他走過去。幸好距程短,我的僵硬自以為無人察覺。
我已挨到他病床邊。
「頭低一點點。」
沈卿來一個姿勢固定好了,不能輕易改變,我便依他所言,往他的方向又欠了欠身子。
他微笑,伸手向我左臉去,四指托住我的下巴,拇指蹭了蹭我的嘴角,溫柔道︰「你也餓了是不是?給我做粥的時候偷腥的痕跡都沒抹干淨?」手收回時,大拇指遞到自己唇邊,風情萬種地伸舌,將我那顆「證據」獨吞了。
沈卿來成功地制造了第二輪沉默,而打破第二輪沉默的人,是前一刻如泡蜜罐的顧書凝。
「來哥哥是真的喜歡簡慈呢,風,你說是不是?」顧書凝的眼光幽幽地瞟向斜上方沈臨風的臉,再幽幽地投射到當事人臉上,發自肺腑道︰「從前可沒見過來哥哥對哪一任女朋友這麼寵、這麼溫柔……」
沈卿來淡淡一笑,順勢而為,干脆拉住我的手將我扯得坐到病床上,柔柔地看著我,話卻是對應顧書凝的那番說辭。
「遇到對的人,所有的一切都會為她綻放,不對的那些人,和她根本就沒有可比性。何況,從前的事我也記不全,一些不重要的人和事,忘了也就忘了。現在,有她在我身邊就好。」
他適才蹭過我嘴角的拇指帶了些力道,一下一下撫著我的手背,
「抱歉,醉兒,等我好了以後,你想吃什麼我都會學著做給你吃。現在,只有委屈你隨便找點東西打發你的胃了。你先去吃點東西,然後回酒店休息?」
沈卿來的一襲話,讓處于某種當機狀態的我既酸澀又感動,他的話,無論是有意還是無意,或者帶著怎樣的意味深長——在我遭受這樣的難堪與尷尬時,都是一劑良方,有效地化解了我的被動。
我搖搖頭,發自內心地對他微笑,
「我就想在這兒陪著你,否則我不會安心。」
沈卿來眼楮一亮,瞬間眉間又染了幾分無奈,
「剛剛給我測體溫的護士告訴我說,你從我被送進這醫院開始,就和我一樣沒再離開過。現在我已經醒了,你不用再那麼擔心。吃些東西,再回酒店好好休息一下,吃飽睡足了再來看我好不好?你累垮了,誰來照顧我?嗯?」
小護士多嘴,想來是想多些與沈卿來多交流的機會,卻也說得沒錯。
沈卿來即便是在重癥監護室期間,我也不願意離開醫院。沈臨風無奈,仰仗權勢給我在離重癥室最近的病房里要了床位供我夜里休歇。我隨身的衣物和洗漱用品,是沈惜晴從酒店幫我拿來的。
沈卿來的建議,我有些動心。一方面我的確是又髒又累地扎在醫院三天,渾身都不清爽;再則,這病房里多出的那一對壁人,我多看一分都是煎熬。
「那也好,我晚上再過來陪著你。我給你帶晚飯吧,還想吃什麼?」
沈卿來說服有效,眉間舒展,微笑道︰
「還要你做行不行?我說過,你做什麼我吃什麼,你做的我都愛吃。」
這樣的沈卿來,我自然無法拒絕。
我點點頭站起來,向那對相依相偎的壁人告別。不得已,只得將視線勉強放在二人間隙中的雪白牆壁上。
「那我就先回酒店了。阿來剛剛醒來沒多久,不適宜久聊,一會兒也是要午休的。」
顧書凝的笑容較之前淺淡了許多,
「放心吧簡慈,你不在我們也會好好照顧來哥哥的。我們聊得正起興,再坐一會再走。」
我點點頭,轉身朝門走。
「你要先吃點東西吧?」沈臨風突然說,「我也沒吃午飯,要不一起?」
我頓住腳步轉過身,然不等我拒絕沈臨風的提議,顧書凝便先聲奪了人,
「風,要不你陪來哥哥先聊聊?我出去給你買東西回來吃吧?順便也送送簡慈。」
相較于與沈臨風共進午餐,被顧書凝順道送送也並不顯得輕松。兩個人在電梯里並肩站著,電梯門反射出兩個差不多的身量。顧書凝顧盼生姿,粉紅怡人,而我就只剩下憔悴難掩的份。
出了電梯,兩人繼續前行,一路穿過人潮熙攘的醫院大廳,並無一句交流。若顧書凝只是在沈氏兄弟面前對我客氣客氣,那麼此刻早就該舍我而去才是。
出了醫院,她的目的才明確地表露出來。
在通往小吃街的窄街邊,顧書凝忽然拉住我的胳膊阻止我繼續前行。我轉身,眼光從被她捏住的小臂一直升到她臉上,
「有什麼事?」
顧書凝淡淡一笑,幾分得意幾分探究,
「簡慈,看來你和來哥哥相處得還不錯。他已經完全記起你了嗎?」
「松開手。」我不客氣地命令道。
對顧書凝本就再無好感,加之那套紫色禮服的緣故,我沒有質問她已是我的涵養底線。再與她虛與委蛇地客套,自然不在我的容忍範圍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