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妃嬪聞言一驚,連忙起身齊齊行了禮,沐辭楚也不說話,大步走到屋中正位上坐下,才懶懶的揚一揚手,示意眾人起身。
賢妃小心覷著皇上的神色,想起三個月前,明妃陷害沁容華偷了她的紅籮炭,卻被皇上極力保護把事情壓了下來,只怕今日的事兒也會是這麼個結果,于是不再出聲。
明妃想著之前在沁容華身上吃盡了苦頭,只是現在與她表面關系十分和緩,不能直接的開口質問,何況經過這幾次她早已學得聰明了許多,不會明著與沁容華作對,她放柔聲調疑惑道︰「皇上既說這是一石二鳥之計,那麼背後扔石頭的是何人?此人實在可惡,皇上定要查出此人,替祥婕妤妹妹解氣,也替沁容華妹妹伸冤洗白啊。」
這話明著是替穆紫鸞說的,可穆紫鸞自己听得清楚,明妃話里的意思是,若抓不出幕後之人,便無法洗白自己。可這幕後之人如何是這麼輕松就能抓到的?若這能抓到,祥婕妤也不會放棄這個扳倒敵人的大好機會,反而借著這件事與自己上演一場苦肉戲了。皇上雖然金口玉言說了背後另有人操控此事,可他不過是听了玉貴人的一番話才有此推論,至于玉貴人,是今早起才得知此事的,她的推論不過是憑著女人的直覺,又何嘗有半點真憑實據了?如此說來,明妃深知幕後之人隱藏之深,根本挖不出來,才放心大膽的說出這一番話來,企圖將自己描得更黑。
穆紫鸞笑得淡然清靈,若一泓溪水自山澗飛流而下,「那幕後之人既然可以威脅姑姑在衣服中設下毒針傷害祥婕妤,便有足夠籌碼威脅姑姑一口咬定臣妾是幕後操縱之人。」她看一看祥婕妤蒼白的面頰,又道,「何況,依臣妾愚見,那幕後之人根本沒想隱瞞此事,想害祥婕妤方法多得是,在衣服上燻香也比毒針來的方便,也更好隱瞞些,各位姐姐想想,那針扎在皮膚之上,誰又能沒有感覺呢?我看這幕後之人是巴不得祥婕妤知曉有人要害她呢,若是祥婕妤沒發現此事,又如何向皇後娘娘說明?皇後娘娘不查問幾位姑姑,又如何咬的出臣妾來?」
皇後神色猶豫,為難道︰「沁容華此話雖然有理,到底口說無憑,本宮協理六宮,要給眾姐妹一個說法,自然要有人證物證才好。」她轉頭看向明妃,「明妃,你協理六宮理應替本宮分憂,你來說說,此事該如何是好?」
明妃一愣,繼而訕訕而笑,皇後也學聰明了,懂得在為難的時候將這個燙手的山芋扔向別處,可此刻她早已不是以前那個傻傻的明妃,會接過來這個山芋,替皇後做這個惡人。明妃謙遜的低頭,道︰「皇上在此,臣妾不敢賣弄,一切但憑皇上做主。」
溫柔的目光落在穆紫鸞低垂的側臉上,沐辭楚揚一揚手,「愛妃先起身,無論如何,朕都相信,此事定不是愛妃所為。」他揚起頭,目光一一落在每一位妃嬪面上,那眼神帶著寒凜的威力,仿佛剛剛暖暖的目光從不是從他眼中射出的,「此事定是有人陷害沁容華,朕絕不會姑息此人,三個月之內,朕定會查出幕後這個陰險毒辣的女人,還沁容華清白。只一點,你們不許亂嚼舌根,若是有不該說的話吹到了朕耳朵里,朕定不會輕饒!」
祥婕妤不甘的睜大眼瞳,受委屈受傷害的明明是她,可自從進入鳳儀宮後,皇上幾乎沒有正眼看過她,皇上一心都在沁容華身上,她走上前去徑直跪下磕了一頭,道︰「難道臣妾就白白被人害了?既然姑姑一致認定此事是沁容華所為,皇上總該查清楚,說不定根本就沒有所謂的幕後黑手,一切都是沁容華所為。」
沐辭楚眼神稍稍和緩,語氣卻含著不容反駁的威力,「祥婕妤,朕知道你受了委屈,只是你要知道,害你的人不是沁容華,而是另有別人,你要相信,並且耐心等待,朕一定會給你一個說法。」祥婕妤動動唇還要說什麼,沐辭楚卻徑直起身,「好了,今晚朕會去錦輝堂陪你,另外,大羅國新進貢了一只白色鸚鵡,聰明至極,朕便賜給沁容華了。」
穆紫鸞行禮謝恩,祥婕妤強壓下一臉憤然,勉強笑著行了禮,皇後見大家折騰了一天,也變讓眾人各自散了。穆紫鸞感念玉貴人剛剛在殿中幫她說話,出了殿門便走到玉貴人身邊,挽著她的手一同前行,馨兒、慎選侍習慣性的跟在穆紫鸞身後,賢妃、明妃剛剛走至宮門口尚未上轎攆,婉小儀、惠良娣、安才人等妃嬪在最後。穆紫鸞正與玉貴人談笑,誰知祥婕妤從後面趕超而過,橫攔住她們四人的去路。
穆紫鸞一怔,明明看見祥婕妤面上滿是怒氣,依舊按著規矩行了一禮道︰「恭送祥婕妤。」
祥婕妤咬著唇,臉頰氣得通紅,唇瓣卻被咬得慘白,她死死盯著穆紫鸞,眼神恐怖若女鬼索命,眾妃嬪見此情形皆停下腳步,站在原地等著看一場好戲上演。祥婕妤一動不動站在那里,一直瞪著穆紫鸞,仿若用盡全身力氣,不知過了多久,她冷不防的揚手狠狠甩了穆紫鸞一個巴掌,力道之大,穆紫鸞凝脂般的臉頰上頓時現出紅腫的五個指印。
明妃、賢妃見此情形,想著自己兼有協理六宮之權,若再不出面管事怕是說不過去了,這才匆匆朝她二人走了過去,祥婕妤饒不解氣,抬手還要再打,明妃雖看著沁容華挨打,覺得解氣的很,顧著自己的身份也只能連忙攔下她道︰「祥婕妤,你雖比沁容華位分高,可你們畢竟都是皇上的女人,若沁容華當真有錯,也該是皇上教訓她,更何況皇上剛剛說了,他信此事與沁容華無關,此刻你這樣難為沁容華,傳到皇上耳朵里,豈有你的好果子吃?」
賢妃也道︰「是啊,本宮知道你委屈,可你如此非但不能出氣,反而會連累了自己的前程。」
祥婕妤眉心一動,眼圈頓時紅了起來,她不甘心的哼了一聲,眼角射出一縷狠戾的光,如虎似狼一般撲向穆紫鸞的面容,「沁容華,我今日奈何不了你,不代表我一輩子拿你沒辦法,這筆賬我且記在心里,日後定會好好和你清算!」言畢,便氣呼呼的甩袖而去。
祥婕妤一向謙遜有禮,大方得體,眾人都沒見過她這個樣子,如市井潑婦一般。不過想想也是,事關皇嗣,她不恨極了才怪,現下最得寵的兩個女人打成這樣,對其他人來說倒是樂事一樁。
明妃、賢妃假惺惺的勸了穆紫鸞一會,眾人便散了,穆紫鸞推月兌不舒服,不與玉貴人、馨兒、慎選侍三人同行,只由伶心一人跟著沿清靜小路回了沁心宮。路上,她將大氅上的風毛帽子立起,遮住半邊臉,旁人倒也看不出什麼,入了听雨軒內室,卸了大氅,面頰上的紅腫頓時露了出來,浣溪「哎呀」一聲,一邊小心查看腫處,一邊憤然道︰「這是怎麼弄的?小姐現在貴為容華,誰竟敢在小姐面前下狠手?不要命了嗎?」
伶心連忙命下人去端來溫熱的洗臉水,又命人去煮了幾個雞蛋來,服侍著穆紫鸞洗了臉坐下,拿著雞蛋在她面頰紅腫處柔柔滾著,才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一道來。
雖然入宮三個月以來,浣溪的心思沉寂了些許,可到底受不了小姐受這樣的委屈,她越听越生氣,直挽起衣袖就要沖去錦輝堂找祥婕妤算賬,幸而墨桐從外面端了茶進來,連茶都被浣溪撞翻了,墨桐連忙攔下她,好說歹說才將她拉回屋中。
浣溪氣得直發怔,臉紅過燒得火熱的紅炭,胸前一起一伏直喘大氣,穆紫鸞見她這樣,又憐又氣,起身走到她跟前彈了她額頭一下,偷笑道︰「前日里我還跟墨桐夸你,說你這些日子穩重了不少,誰知今日你便原形畢露了。」
浣溪委屈的抿抿唇,眼瞳里閃著些許濕氣,「小姐入宮以來,多少人刁難小姐?這個祥婕妤平日里看著很是和氣,怎麼一朝得寵,也來欺負小姐?奴婢就是看不得小姐受委屈,定要替小姐討個公道回來。」
穆紫鸞氣得直笑,「你替我找回公道?只怕你還沒近祥婕妤的身,便被抓住,按不敬之罪治了,到時候怕是搭上自己的性命,也不能替我出氣,還害得我失了左膀右臂,如此實在是得不償失。」
「沒了我,還有墨桐、伶心,反正我是三個人里最不聰明的那個,小姐沒了我也沒什麼,浣溪什麼都不好,偏只有一顆忠心,小姐且放心,這個仇早晚有一天我會替小姐報的!」浣溪死死咬唇,慘白的唇瓣滲出一絲血痕,看上去格外可怖。
穆紫鸞嘆息一聲,她與祥婕妤的事本沒想告訴她們三個,現在看浣溪這個樣子,若是不告訴她實情,只怕她一個沖動便會鑄成難以挽回的大錯,只得喚她們三人進了內間,又四處留意外面沒有旁人,才將實情一一告之。
伶心听了,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道︰「原來如此,怨不得祥婕妤那樣一個平和大度的人,今日竟像變了個人一樣。」
墨桐隱隱皺眉,「祥婕妤既然要與小姐交好,又為何要去皇後那里告小姐的狀?奴婢百思不得其解。」
穆紫鸞眼風飄向伶心,伶心領會的道︰「奴婢猜想,這是祥婕妤與小主的計策,雖然暗地里聯盟,在人前卻要做出一副死對頭的樣子,這樣才能暗中攔截更多不利于對方的消息,以保對方平安無事。」
穆紫鸞點點頭,面上露出贊賞的神色,三人之間,到底還是伶心更為聰敏。
浣溪拿來藥膏,輕輕擦在紅腫處,道︰「原來祥婕妤是故意打了小姐,可既然是故意的,下手干嘛還這麼重,打得奴婢心疼死了,小姐如此花容月貌,虧她舍得下手。」
墨桐笑著戳了下浣溪的額頭,「打完了一點痕跡都沒有不是馬上就穿幫了?你當其他妃嬪跟你我一樣愚笨呢?既然是苦肉計,當然得做出點樣子來。」
浣溪不好意思的吐了下舌頭,伶心也被她俏皮的樣子逗樂了,捂著嘴笑道︰「怨不得呢,今日玉貴人替小主說話時我還納悶,怎麼馨小主與小姐是表姐妹反而不站出來說話?原來馨小主一早知道這都是安排好的,故而什麼都沒說。」
穆紫鸞眉心一沉,還來不及反應,浣溪銀鈴般的笑聲便穿過耳孔,「要我說啊,馨小主知道不幫小姐說話正常,可皇上一定不知,看皇上那緊張的樣子,一听說小姐出了事連忙趕往鳳儀宮,哪怕是姑姑們一同畫押陷害小姐,他也不信,力保小姐,憑這一點就可以看出,皇上真真疼愛小姐,合宮中,他最把小姐放在心上。」
穆紫鸞拉下臉道︰「不得胡說,在我面前說說也罷,這話萬萬不可傳到外面,否則來日我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她見墨桐,浣溪一臉畏懼,才察覺到自己的語氣過于嚴厲了,于是和緩了語氣道,「我乏了,想睡一會,你們先下去吧。」
三人見她臉色不好,只當她因為浣溪的話生了氣,也沒多想,連忙告退了,穆紫鸞歪在床柱上,精致的小臉上一片疑雲,因著她一早知道與祥婕妤的計策,知道自己雖假意被陷害卻絕對不會有事,故而沒放在心上,可剛剛伶心的話提醒了她,馨兒根本不知道自己會沒事,連玉貴人都替自己說話,馨兒反倒一個字都沒說,豈不是太令人寒心了嗎?她一向知道馨兒是膽小的,卻沒想到,她在馨兒心里原來竟是毫無輕重的,那麼這些年的姐妹親情,一起長大的情誼又算什麼呢?果然,在這宮里,永遠只有利益的牽絆,毫無感情可言,她與沐辭楚何嘗不是如此,外人看來沐辭楚對她千寵萬愛,誰又知道,他們之間有的不過是互相利用。
窗外,西風陣陣,樹影落在窗紗上,搖晃得猙獰,穆紫鸞披上毛襖,只覺得寒氣從心里向外蔓延,這宮里,果然只有沒心的人,才可安然度日,可她什麼時候才能沒心呢?若真沒了心還是她自己嗎?
用過晚膳,墨桐服侍著她沐浴,她閉上眼瞳,任熱氣伴著花香籠罩在周身,將她緊緊圍繞,仿若置身仙境。墨桐將梅花汁子滴入水中,一邊幫她洗頭發,一邊道︰「小姐,李翊然的事情,小姐可是忘了?這已經過了好幾日了,小姐也沒有跟皇上提起調他來沁心宮看守的事。」
穆紫鸞懶懶的睜開一條縫,只見眼前迷蒙一片,熱氣飛騰恍若置身雲海,她悠然一笑道︰「我自然沒忘,可是現下還不是調他來的時候。」
墨桐將茉莉花汁子涂抹在她頭發上,道︰「小姐,這是為何?」
「在宮中踫到一個人並非易事,何況是踫到主子娘娘。」穆紫鸞說的輕描淡寫,可她知道,以墨桐的聰慧定能領會。
墨桐手下一頓,似是不信,試探著問道︰「小姐的意思是,李翊然接近小姐純屬有意為之?」
「也許是,也許不是,」指尖托起一片玫瑰花瓣,紅若火的顏色襯得她膚色勝雪,「我自是希望不是,卻也不會拿自己的命去賭這個外一。」
墨桐略思索一下,道︰「可是小姐,那李翊然兩年前暈倒在穆府之前,那時前朝動蕩不安,連將來的皇上會是誰都不知道,更不會有人知道小姐會陰差陽錯的入宮為妃,又有誰如此有先見之明,安插了這個釘子在小姐身邊?」
穆紫鸞撫眉一笑,「傻丫頭,我可沒說兩年前李翊然便有意利用咱們,只是,他到底入宮一年有余,想你我入宮不過三月,改變已是不少,況且你我地位如何?他又如何?貧困一人在宮中,這一年他定是經歷了許多你我連想都想不到的苦事,若說他與兩年前一樣,我才是不信。」
墨桐略含愧疚,低頭道︰「小姐思慮的極是,倒是奴婢太過魯莽了,那咱們便不用他便是。」
「也不可,」穆紫鸞笑里帶著調皮,「若他當真一片真心,咱們為了一點疑惑而不用他,也是少了一位得力的人才。」
「這用也不是,不用也不是,小姐如此說,當真是難住奴婢了。」
「這倒也不難,咱們只要試他一試便知。」穆紫鸞見墨桐一臉疑惑,也不賣關子,「他若想利用咱們,或是有人故意安插他在咱們身邊,咱們遲遲不調他來,他定會著急,便會再找機會安排與我見面,好提醒我此事,若他當真如他所說,只是想報答我救命之恩,那麼來與不來,他都不會那麼心急,咱們只消等上一個月,若這一個月內他再無動靜,到時我自會調他來守沁心宮。」
墨桐听了連道有理,因著今日在鳳儀宮累了許久,沐浴後穆紫鸞也不等沐辭楚前來交換替身,自己往貴妃榻上一歪便睡了過去,睡得朦朦朧朧,只覺得眼前金黃色亮光一片,照的人眼前發昏,她睜開一條眼縫,只見沐辭楚手捧燭燈,坐在榻邊,細細打量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