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輛馬車已經收拾好了,人也全都準備好了。沈寄叫過小芝麻叮囑了幾句,又和汪氏說了清她帶著幾個孩子先到溫泉山莊去,她稍後郡主府直接過去。
汪氏滿口應下,讓沈寄放心去就是,她會把孩子們照看好的。沈寄自然放心的去了,預想中的內亂不會馬上就起,這一行也有足夠的高手跟隨。魏楹養了這麼多年的府中家將,他自己帶走了一部分,還留下了大部分,若是內亂起了,便是他們效力的時候了。
沈寄坐了一輛輕便的馬車,由老趙頭趕車,往芙葉府中去。其實內亂會不會起,沈寄並沒有把握。但既然大戰已起,魏楹歸來的希望渺茫,這繁華京城她便不想呆了。如果魏楹真的以身殉國,擺在她面前的就是獨立將孩子們撫養長大了。
為了小包子小饅頭未來的學業著想,待時局平定後她最好還是定居京城。只是,再不想呆在繁華之地,溫泉莊子便成了最好的選擇。反正淮陽魏氏她是不想回去的,哪怕梨香院再好,但回了魏氏,就有無盡的規矩來束縛人。她以孩子學業為重,那些老家伙總不好一定要求她回去。華安才是沈寄心心念念的故鄉、老家,可惜她不可能回去那里長住。
沈寄澀然一笑,發現自己已經有了做寡婦的自覺。她還沒有滿三十歲,難道就要做太夫人了麼?如果確定了魏楹的死訊,皇帝想必會賜下爵位,然後由小包子承襲,她可不就是太夫人了麼。
「趙大叔,等一等」
老趙頭吁停了馬,「女乃女乃,什麼事?」
「我覺得不太對。」沈寄挪到車門處,掀起了簾子的一角和老趙頭對視,「按說出了這樣的事,應該是別人上門安慰我才是。」雖然還沒有確定魏楹已經遇難,但他現在顯然已經是九死一生。芙葉不上門看她,反而讓她上門相商要事,這事兒怎麼透著一些古怪啊?
這種叫你上門安慰你,是上對下,是皇後的活兒。雖然芙葉地位是比自己高,可她從來不搞這一套的。就算她現在知道了郡馬養外室的事,也不會在自己成了‘準寡婦’的當口派人來召自己才是。她沒有及時過來探視安慰,這本身就透著古怪了。
「慢慢的走,容我想想。」大戰一下子爆發,沈寄擔心魏楹的安危,這腦子都跟漿糊似的不太夠用。但方才還是把此事的蹊蹺想到了。
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老趙頭警惕性很高,當即握緊了馬鞭。
對方果然是奔這輛馬車來的,到了馬車前那騎士便下了馬,「敢問車里可是魏夫人?故人來見,還請夫人不要驚疑。」
沈寄聞聲撩開車簾,仔仔細細的看這名騎士,但見來人取下了遮面的帽子,可是下頭那張臉還是陌生啊。
「你是……」
「五年前,曾與夫人與XX處有過一面之緣。」
這人說的地方便是沈寄曾被幽禁了兩月的宅子,她想了想恍然,「哦,高手,是你。」當時她在那宅子里練武,听莫語說外頭遍布暗衛,還隨意叫了一個出來說話。不就是眼前這位自稱‘故人’的仁兄麼。可這人不是皇上的暗衛麼,怎麼突然來找她?
「是這樣的,芙葉郡主府上出事了,皇上也是剛剛才得到消息。此事現在不宜傳開,所以讓屬下趕來通知夫人。方才踫到府上的人,得知夫人已經被郡主府請來,屬下都快嚇死了。還好您還沒到。」那騎士之前看他們走得慢慢吞吞的,估計沈寄也是覺出些不對來,不由暗暗佩服。這樣靈慧的女人,難怪這麼多年皇上也忘不了。
沈寄一凜,「出什麼事了?」
「郡馬殺了西陵公主,又軟禁了芙葉郡主與世子,丹朱小姐,如今是要騙魏夫人到府上做人質。」
「他瘋了麼?」哪有做公公的殺自己兒媳的,而且還把妻兒全都軟禁了。更何況,當初讓阿隆和西陵公主聯姻,不就是為了拉攏西陵對付高昌麼。這個關口西陵公主被殺死,那還得了。沈寄心頭升起一個可怕的念頭,難不成,郡馬才是真正的內奸?
那騎士道︰「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魏夫人請隨屬下來。」
那騎士把沈寄帶到了她住過兩個月很熟悉的小院,不久前林子欽也帶她來過。
皇帝已經在座,正擰著眉頭。
沈寄顧不得行禮,忙問道︰「皇上,西陵公主還有救麼?」
「死得不能再死了,還有什麼救!」皇帝的聲音里滿是戾氣。
沈寄心頭一痛,那小姑娘才十四啊,豆蔻枝頭花樣年華。更要命的是,她身上系著兩國的邦交呢。
「那芙葉母子這會兒救下來了麼?」
皇帝看她一眼,「誰知道他們是不是共犯。朕現在生怕走漏了西陵公主的消息,都不敢派兵包圍。好在把你追回來了。」
郡馬讓人哄騙她去做人質,這說明他對皇帝的心思很明白。真是無妄之災!不過這個時候沈寄顧不得這個,趕緊開口道︰「皇上,芙葉她是穆王的遺孤,從小在西陵長大,她不可能吃里扒外的。還有阿隆和丹朱,他們更是從小在京城長大的。」
皇帝看她一眼,冷哼一聲。沈寄知道,皇帝現在是真的氣壞了,這個時候西陵公主出事,西陵王一旦知道會不會一怒之下撕毀之前的約定,反而站到東昌一邊真的不好說。就從西陵王替公主選了阿隆而不是皇子為婿,就可以知道他是真心實意的疼愛這個女兒,說是掌上明珠一點都不過的。所以,郡馬做下這等事,即便他們母子三個無辜,恐怕也是要被遷怒的。
除非這件事造成的影響沒有那麼惡劣,否則芙葉母子三人危矣!首先,他們是內奸的家眷;其次,他們對西陵公主沒有盡好保護之責。
「皇上,那我現在沒有取,郡馬會不會狗急跳牆啊?」
「有人替你去了,你那個車把式朕借用了。」
「哦。」這去的自然是皇帝的人,借此機會進到府里,拿下郡馬和他的黨羽。
「郡馬怎麼會……」
皇帝冷笑,「他原本就是東昌人。這是東昌埋得很深的一枚棋子。當年芙葉被收養,我們不知道,他們反倒知曉了。千方百計促成婚事,然後一道歸國。可恨!這麼多年,就連朕都被他騙過了,以為他是老實人。還覺得芙葉的種種作為很對不住他。你我曾見過的他的外室,便是他的下屬。而他安置外室與私生子的地方,就是他們的窩點。」
肯定是才知道的,而郡馬可能就是因為暴露了所以才當機立斷殺了西陵公主。政治,好可怕!
皇帝和沈寄,如今是失意人對失意人。皇帝布的聯合西陵攻打東昌的局極可能被迫,而大戰已經開啟,開弓沒有回頭箭。如何打贏這一場仗接下來便成了關鍵。至于沈寄,她男人多半是回不來了,尸骨都不一定能還鄉,她此時情緒自然是非常低落的。甚至開戰之後,她和幾個孩子都換了素色衣服,府里上下也是如此。如此行為在外頭替他們贏得了尊敬,可是不需要啊。他們家只需要一個男主人,只需要一個父親。
沈寄忘了規矩,自己隨意找了個地方坐下,此時迫在眉睫的是芙葉母子的安全。那個可惡的男人!不但害得魏楹給他背黑鍋,讓她和小芝麻姐弟差點跌落塵埃,如今又殺了西陵公主攪亂局勢。芙葉母子更是要被他給害慘了。
「皇上,郡馬他又沒有參與軍機,怎麼會知道哪些事情?」
皇帝兩手抱胸,在地毯上走來走去,「他在京城十余年,自然不是白呆的。朝中有數名官員被他收買或者是以陰私脅迫,出賣了朝廷。還有邊關,也有人聯手。魏楹就是他找到替罪羊,另一面也是東昌公主想留他。朕當時只想著派他去很是方便,沒想到是把他送上了死路。小寄,這次我真不是有心為之。魏楹已經是我的股肱重臣,我也沒有再要君奪臣妻的念頭。」之前他害了魏楹數次,那家伙不都躲過了麼,怎麼偏這回自己無心之失,他卻躲不過呢。
沈寄苦笑,「我知道皇上不是故意為之。可如今說這些還有什麼用?他回不來了啊!」長期的精神緊張和失去愛侶的心痛讓沈寄終于忍不住,在兒女看不到的地方酣暢淋灕的哭了妻來。
皇帝听著她的哭聲,心頭有如刀攪,卻無言可以安慰。他能做的,只能是給魏楹封賞,將從來只賞有功武將的爵位賜給他,然後好好照顧他和小寄的兒女。
「東昌公主不是喜歡他麼,說不定會留他性命。」過了半天,皇帝終于找出一句安慰的話。
沈寄抬起滿是涕淚的臉,「我現在,也似乎只能指望這個了。」
皇帝叫了莫語進來,打熱水擰毛巾給沈寄擦臉。
過了一會兒,有人來報,郡主府的事解決了。皇帝問沈寄,「小寄,你要不要一道去看看?」
沈寄點頭,「嗯,我要去。」
沈寄和皇帝同坐了一輛低調的馬車進入郡主府,罪魁禍首已經被擒獲,而且沒有自行了斷的機會。芙葉帶著兒女跪在二門處迎駕。
之前看沈寄也入彀,她們母子焦急不已,卻被點了啞穴無法示警。然後情勢兔起鶻落,忽然就完全變了形勢。而‘沈寄’也揭下面具,露出本來面目,然後皇帝和沈寄便到了。
西陵公主還被安放在臥室,正是含苞待放的年歲,她卻已經從枝頭凋零了。沈寄看一眼阿隆,突然之間出了這樣的事,他整個人都懵了。芙葉和丹朱也好不到哪里去。沈寄心頭嘆息,這樣的滅頂之災降臨,還有幾個人能保持冷靜的。
外頭又人進來,沈寄听到來人對皇帝說道︰「皇上,惡賊乃倉促行事,他傳遞消息的一條線路已經被連根拔起,此事幸而沒有走漏。」
皇帝冷凝的面孔稍稍緩和,轉頭目視芙葉,如今芙葉在他心頭,簡直跟喪門星差不多了。
「把人帶進來。」
沈寄就看到另一個‘西陵公主’出現在眾人眼前。好快的手腳啊,立時就找到了替身。
皇帝指著替身道︰「以後,她就是西陵公主,如果漏出一點馬腳或是走漏了半點風聲,你們母子三人就一起給真公主陪葬。至于那個家伙,芙葉你出面散布他養外室的事,就是你們扭打中他後腦勺自己撞到櫃子的尖角,死了。即日發喪!」
沈寄心頭嘆口氣,也好,有一場喪事,這母子三人心底的悲憤與驚恐也有個發泄的地方,做戲才能做得像。而且,這樣一來,就把之前芙葉找自己過府,有要事相商的事也圓了過來。暫時,她們母子三個是沒有事了。
皇帝看了一眼西陵公主的遺體,對小多子道︰「悄悄帶走,以寒冰保存。」
「是。」
皇帝腐朽而走,跪著的芙葉撐不住摔在了地上,丹朱極力要扶起她卻差了力道,沈寄趕緊過去扶另一邊,和丹朱一起把芙葉攙扶到榻上坐下。而阿隆追過去想攔住人不讓他們把西陵公主的遺體搬走,卻被假公主攔住了。
這一家子都沒了分寸,沈寄再看看外頭,郡主府少了不少熟面孔的下人,然後換了新人補上。這少了的自然是被滅口了,新來的怕是皇帝的人。看著這里,免得這三母子再出什麼狀況。至少,此時此刻,戲得演好了。
沈寄看丹朱還算是鎮定,于是對她道︰「你和小姨一起出去操持吧。」
丹朱點點頭,「有勞小姨了。」她從小在宮中成長,受太皇太後親自教導,對父親的感情比較淡,遇到大事倒比母親和兄長鎮定些。而芙葉是失夫,而且是以這樣的方式失去,過去二十年都成了一個笑話。阿隆是喪妻,失去了新婚情濃的妻子。而且,等待他們一家的還不知道是什麼命運。如今倒是十一歲的丹朱,成了支撐這個家的人。
沈寄帶著丹朱處理事務,叫來大總管,先派人往宮中和各處報喪,然後命人裁制喪服……
小芝麻聞訊,帶著兩個弟弟過來致哀。她原本也納悶大姨這個時候叫母親過去做什麼,沒有想到竟是這麼大的事。她對一身素白跪在靈前的丹朱道︰「表姐,節哀!」說完自己眼眶也紅了,她不是小孩子了,父親出使東昌,而現在東昌和朝廷開戰,皇帝給了父親至高的榮譽,去營救的人又一點消息都沒有。就連汪先生小叔公都杳無音訊,父親如今回事什麼結局不言而言。所以勸著別人,自己也哭了出來。
在別人家哭本是不妥,可這里本就是靈堂,兩家又是至親,倒是沒有關系。而且滿堂來致哀的人,對郡馬的死法心頭頗有點不以為然,但對魏楹這個民族英雄卻是很欽服的。所以她這一哭,不但沒有失禮之處,反而是讓人發自內心的同情。
丹朱想到姨父即便真的回不來了,卻也是得到了無人可以匹敵的名聲,而自己的父親卻是如此不光彩的死去。即便現在沒死,也差不多是個活死人了,所以愈發悲從中來。兩個小姑娘就在靈堂抱頭痛哭起來。最後還是‘西陵公主’把她們分開的。
小包子和小饅頭也到了阿隆身邊,小饅頭瞅了瞅呆滯的阿隆,和小包子對視一眼然後出去,也沒說什麼安慰的話。
「哥哥,大表哥是不是傻了啊?眼珠子都不轉了。」
「別胡說!大表哥是哀毀過度了。」
「姐姐哭什麼啊?」
小包子看看還不太知事的小弟,模模他的腦袋,「姐姐是替表姐難受呢。」他也好想哭啊。可是不行,爹爹如果回不來了,他就是家里最大的男人了。他不能哭!小包子心頭由此對一向仰慕的騎射出眾的大表哥有了些微詞,父親不幸去世,是很難過。可是他比自己大那麼多,還只知道難過不知道別的。
禮部有官員過來,郡馬的喪儀是有規制的,沈寄也就解月兌出來,帶著幾個兒女還是只能先回京城的大宅去住著。離開前卻看芙葉,芙葉這會兒稍好些了,她方才在靈堂暈厥過去,沈寄讓人把她抬回了屋子。芙葉沒回正院,另找了間屋子休息。她握著沈寄的手,「一轉眼就人事全非了。」
這話說得沈寄心有戚戚焉,「是啊,是真正的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不過,日子還得過。你我都是母親,為了兒女也得撐下去。」
芙葉點點頭,「快回去吧,我知道你也有一大家子要照看呢。」末了又拉住沈寄的手,「對不住!」
「你沒有對不住我,你也是受害人呢。我走了,你也別想太多,走一步看一步吧。不過皇上說的事,是真的不能出一丁點紕漏的。你看好阿隆!」
「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