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听竹
中秋之夜，這影翠軒上上下下的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柳妃娘娘竟然對皇上不理不睬而且還把他關在了門外這好好的自己主動送上門來的翻身的機會都要這樣錯過了麼？可是細腰不說話誰也不能也不敢做什麼只能干著急，崔管事勸了幾回，細腰只是不理，急得碧蓮直轉悠。
「啟稟柳妃娘娘，奴才沒有找到福公公，乾禧宮的人都說沒有見過福公公。」派去找福公公的小太監小林子回來報說。
「找不到就算了，天也不早了，你們都睡去吧。」細腰淡淡地說道，在影翠軒呆了這麼久眾人也都知道了細腰的脾氣，雖然不愛說話，可是說出的話誰也無法改變她的心意，眾人只得休息了。現在他們心里怕是喜憂參半吧，一來皇上的心里還是有柳妃娘娘的，雖三個月不來，可這不是來了麼？二來皇上會不會因此事而大發雷霆？其實眾人最關心的還是——皇上是不是傻了……
一直坐在那里，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做，他一定是在等柳妃娘娘吧，可是——娘娘是不是也傻了……
影翠軒的燈一點一點地滅了，只有月亮還在高高地照著，八月十五的月亮，那麼圓那麼亮。
燈火可以滅，可月亮的光卻是永遠滅不了的，照著世間的一切。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可現實往往是這樣，相隔千里的兩個人可以看著同樣的月亮，想著同樣的心事，一個月亮就把他們拉得很近很近，可有時候卻只一扇窗就能把兩個人離得很近人隔得很遠很遠。
細腰躺在床上，腦海里想著白天梁大人說的話，梁大人一定是知道自己母親的身份的，是什麼樣的身份會「只是會讓你更加痛苦而已」，她的母親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又為什麼會落得那樣一個結局……
外面起了風，風吹著竹葉的聲音就像海面波濤的聲音。
他還在外面麼？
細腰披了衣服走到外面，月光下，他果然還坐在那里，還是那身紫色的衣服就如自己第一次遇見他。
只是現在的他顯得更加寂寞了，在竹林下。
「我還以為你會一直讓我坐在這里呢。」他說道，「你還是出來了。」
細腰冷冷地說︰「你快回去吧，要不然明天我又麻煩了。」
皇上苦笑道︰「在這宮里你遇到的麻煩很多麼？」
細腰沒有說話，轉身要走，皇上拉住了她的裙角︰「陪我坐一會好不好？」
——就像個孩子一般。
細腰看著他期待的眼神坐了下來，在他旁邊——第一次有人用這樣的眼神看著自己，皇上卻要細腰坐在自己剛剛坐過的地方，自己坐在了細腰的身邊，「坐在這里比較不涼。」
果然，石階上還有他的溫度。
細腰剛坐下，皇上便將頭枕在細腰的腿上，不容細腰反抗。
風還在吹著，天上起了雲，月亮在雲層中時隱時現，竹子繼續發出海浪一樣的聲音，起起伏伏。
「你知道，我為什麼讓你住在這影翠軒麼？」皇上抬頭看著細腰問道，見細腰不說話便接著說道，「因為這里的竹子長得最好，在這里能听到竹子最好听的聲音。我小時候有一次在宮里玩，無意中跑到了這里，便喜歡上了這里——我以為你也會喜歡這里的。」
細腰只覺得這個皇上不是她認識的那個，怎麼突然變得那麼溫柔了起來，她甚至不敢低下頭去看他，怕一看到他自己的心就軟了下來。
這大概是母親去世後她第一次感受到一個人的溫暖吧。
「皇上……」細腰想要讓他離開。
他卻開口道︰「叫我從嘉，從嘉才是我的名字。」
「小時候沒有人陪我玩我便總是一個人在宮里四處走，可是越走就越孤獨，總覺得這皇宮怎麼這麼大，就像是沒有邊界。」皇上繼續說道，眼楮里滿是憂郁。
大概這就是要坐上龍椅的孩子要付出的代價吧。
「父皇找了很多先生給我上課，可我總是悄悄溜走，父皇每次找到我都要狠狠地打我。」
「那個時候真是可憐呢，就像你說的那樣，我是個可憐的人，從來都是。」
細腰想到了自己的小時候，連飯都沒得吃的日子，也沒有人同自己說話，周圍的孩子總是嘲笑自己是個沒爹的野孩子，母女兩個受盡了欺凌，而母親去世後自己的生活就像一只狗一般。如果他的生活都算可憐的話，那麼小時候的自己簡直可以去死了，想到這里細腰不禁收住了自己的憐憫。
因為她知道，沒有人值得憐憫，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
「除了父皇和母後所有人都怕我，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怕我，我想跟他們玩，可他們總是離我遠遠的，低著頭，弓著腰，只會說‘是’、‘是’、‘遵命’、‘遵命’、‘奴才不敢’、‘奴才有罪’……所有的人都不敢看我，看我的時候眼楮里也是畏懼和討好的——只有你，兮兒，你是不一樣的，你不怕我，你竟然不怕我。所以我要把你留在我身邊，雖然你不願意理我——即使知道了我是皇帝，這樣的你不知道讓我多害怕，我不知道該怎樣與你相處，不知道要怎樣你才會不離開我身邊……遇見你，讓我措手不及。」
「我把你放在這影翠軒不理你，我以為你會迫不及待地去討好我，可是你卻沒有，我錯了，我不該把你想得跟別人一樣。我知道，你在意的一定都不是這些，可是我不知道你在乎的是什麼，我想要給你的，都是你不要的東西吧，兮兒啊兮兒你到底想要什麼呢。」
「我承認，這三個月來，我一直都想見你，越是忍住不來見你，越是想來。可是，來了之後，你竟然對我不理不睬，在那麼多宮女太監面前不給我留絲毫的面子——不過，這才是我的兮兒啊。」
「……兮兒，」
「我的兮兒……」
兮兒，兮兒，就像另外的一個人，你知道麼——
我不是兮兒，也承受不了你的這些話。
夜漫漫長，可是再漫長的夜也有結束的時候。
天剛亮的時候，碧蓮出來便看見皇上摟著細腰坐在石階上，細腰靠在皇上的懷里，兩個人還沒醒，竹子的影子落在他們兩個的身上恍恍惚惚，碧蓮來不及驚叫便連忙叫醒了影翠軒上上下下所有的人。
眾人在那兩人面前不住地偷笑，看來昨晚上和這些日子來的擔心都是多余的。
細腰微微睜開眼楮，看見眾人在看著自己，而自己又在皇上的懷里，連忙把皇上的手拿開站了起身，皇上一下子倒在了地上，醒了過來。
眾人忙下跪給皇上請安並齊聲說道︰「啟稟皇上，奴才什麼都沒看見。」
皇上咳嗽了一聲，對崔管事說道︰「給你們娘娘煮點姜湯，不要受涼了。」
崔管事忙說是，碧蓮在邊上乘機說道︰「皇上也留下喝一碗吧，驅驅寒氣。」
皇上只是笑了笑說︰「朕要走了，今早的事不要四處張揚，好好照顧你們娘娘。」
這時的小福子已在影翠軒外等著了——奇怪，這人昨晚怎麼找不到？
可是這則消息還是在宮里傳開了︰皇上抱著柳妃娘娘在影翠軒的院子里坐了一夜。
——有人說，皇上終于耐不住性子去找了柳妃娘娘，柳妃娘娘將皇上關在了門外，皇上在門外請求柳妃娘娘好久，娘娘才終于見了他一面，兩人言歸于好。當然，也有人說柳妃娘娘被冷落了三個月在中秋宮宴的時候偷偷去找了皇上，不知用了什麼狐媚子方法把皇上迷惑了怕是要咸魚翻身了。
李蒂兒當然也是听到了這則消息，此時她已經恨得牙根癢癢，恨不得立馬沖進影翠軒給那女人一巴掌，罵她一句「賤人」
她手中的一朵月季花已經被她揉成了一團，就要流出汁來。
「蒂兒。」不知何時皇後已經站在了李蒂兒身後。
李蒂兒轉身見是皇後忙跪了下去︰「給皇後娘娘請安，奴婢沒有看見皇後娘娘，請皇後娘娘恕罪。」
「蒂兒妹妹，起身吧。」皇後彎子要扶起李蒂兒。
「奴婢不敢」李蒂兒惶恐道。
皇後扶起李蒂兒說道︰「有何不敢的，大家都是皇上身邊的女人，雖然我是名義是‘皇後’，可是誰不知道蒂兒妹妹才是皇上心尖上的人啊，皇上雖然沒有明說，可是這宮里的人誰能不把蒂兒妹妹放在眼里啊」
可是，偏偏就是有這樣一個人
李蒂兒說道︰「蒂兒不敢，蒂兒只是個宮女，伺候皇上是蒂兒的本分，蒂兒不敢多想。」
皇後笑道︰「蒂兒妹妹，大家可不都是伺候皇上的人嘛，蒂兒，你在乾禧宮伴隨皇上左右可是要格外細心周到啊啊」
只見李蒂兒小聲說道︰「怕皇上以後就不會常常呆在乾禧宮了。」
都是因為有了那新來的柳妃，有了影翠軒那個地方，原以為皇上並沒有把柳妃放在心上，柳妃也是個不爭之人，可今日才發現，這本是個欲擒故縱的把戲。
「喲，跟妹妹說了這麼一會子話，都要把正事忘了，听說柳妃吹了一夜冷風我得去看看，可別病了，不然皇上該心疼了。」皇後故意把「吹了一夜冷風」這幾個字說得特別重。
「是，蒂兒恭送皇後娘娘。」李蒂兒的聲音都要變了。
皇後娘娘率著宮女太監們朝影翠軒的方向走了過去，不知道今天又有多少人要去影翠軒看視柳妃娘娘呢，在這宮中皇上往哪去似乎風就要往哪吹。
月季花的花汁從李蒂兒的手中留下來，粉紅色的，猶如蘸了胭脂的淚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