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漢軍營寨中人的目光早被皇甫堅壽吸引了去,听到他這麼叫喊了一句,都是熱血一涌,在這邊疆之地百多年,不想今兒能再見這般威嚴氣派的天子使者。
皇甫堅壽的這句話是用漢話喊的,因為他在語言這方面本無天賦,雖然在北地長大,可惜這羌胡話學得還是不熟,也沒興趣,久而久之便就棄了,除了一些通俗的話還能講講,平常一到話多緊湊時,就只有用漢話嚷了。那羌胡人領先追至的十余騎個個人強馬悍,根本沒注意听他說什麼,大概也听不懂他說些什麼,只顧駕馬前行,轉眼已奔入距皇甫堅壽二十步之內,搭弓拉箭就要攻擊。在他們的印象中,漢人早已不復當年的悍勇,但中原的財富與女人卻永遠充滿著致命的誘惑,讓他們一次有一次的挑起戰端。
面對這種危勢,皇甫堅壽知道不能再等,務必先挫其鋒銳。忽一聲長嘯,接著馬車,皇甫堅壽飛躍而起,手中就帶了一把長劍,朝著他們而去。
身後的陳康在那軍士的保護下,往營地方向奔去,只是主僕情深,在縱馬狂奔之時,仍然惦計著他,忍不住扭腰回看。
對付騎兵,首推弓弩。
車架上早就準備好了這些東西,眼見對手不退,皇甫堅壽忽一伸臂,彎弓叼翎,開弦就射。所謂射人當射馬,他于弓箭之道本就見長,加上距離不遠,已瞄準對方戰騎前腿。換作平時,這一箭之力只怕威力不大,但此時馬兒飛馳之下,驀然前腿受傷,登時一軟已跪倒下地來,摔得馬上騎者紛紛滾落。緊接著,又是一片慘呼之聲,卻是那落馬的騎士被後面騎者奔涌而上,來不及躲閃而被踐踏于馬蹄下的慘叫。這本來沉寂的沙場草海,一時竟漾起了一股極濃烈的血腥味。皇甫堅壽冷冷看著前方不足二十步遠的人仰馬翻,在日光下顯出一份崢嶸驃悍,一連十余箭,正如他先前所言,無一人一騎能夠越近車駕二十步。
在解決了那當前奔近的十余騎後,皇甫堅壽忽又一聲長叫︰「我是漢家使節!凡近使車周圍二十步者,殺無敕!」
這一聲長叫,就算在這荒野戈壁上,在千軍萬馬中也是听得清楚。
驚得前方馬兒個個驚悚,羌胡勇士也不得不連連勒韁。他們久慣見到的是漢人軟弱,萬萬沒有想到還有人敢如此佇立沙場,獨對他們羌胡人的鋒銳而毫無怯色。那群人中,已有人在低聲嘰罵,想知道那漢人在說些什麼。那略曉漢語的同伴就用羌胡話翻譯了,一時人人臉呈異色,仿佛天地在一息間都靜寂了。
皇甫堅壽冷冷地盯著他們,已厲聲道︰「回去告訴北宮伯玉,犯我大漢者,雖遠必誅!爾若不退,今日這里的草原沙場,就是你們的埋骨之地!」
說罷,皇甫堅壽情知敵勢不過略阻,這一突襲而入本求的就是令敵驚愕,一緩那漢營被攻之急,若要逼退以彪悍著稱的羌胡人還是不太可能,所以不敢遲疑,言畢之後便就一鞭子抽動馬兒,撥步向那漢軍營寨奔去。
果然,他剛剛駕車離開,那身後的羌胡人先愣了下,接著就疾追,一時黑壓壓的數十騎跟著他那輛單車後面附尾而至。
陳康已奔至寨中,一看之下臉色不由都變了,他深知主子性情溫厚,雖是富貴之人,卻從不肆意傷人,更別說取人性命了,但現在是漢胡兩家的生死之際,唯恐他此時對敵還留有仁慈之念,若真是如此,只怕……但還不等陳康多想,此時的皇甫堅壽見敵又上,面上一狠,已彎弓發箭。只是車子奔馳之下,他的箭已不那麼準,可接連三箭,還是把超前的羌胡勇士射落馬下。羌胡余眾見他威辣,不由足下略有逡巡。卻有一騎乘者極為豪勇,反在疾馳中彎弓搭箭,以牙還牙,一箭箭的直向皇甫堅壽射來。
那人似是羌胡隊中極有名望的射手,他每一次出箭,那羌胡陣中就有一片鼓喝。有一箭來得勁而且疾,直直地就向皇甫堅壽喉頭釘來。他也未料到對方當中竟有如此善射之人,被迫仰面一避,那箭尖幾乎是擦著他鼻尖掠過。
接著就是第二箭,卻是瞄準的他的心口。他心頭一驚,暗道羌胡滋擾,大漢千萬之國,卻是邊塞難以平定,果然是有原因的!可已經容不得他多想,緊接著就是身子一平,一個倒臥鐵板,腰竟是折了似的,堪堪躲過。
兩箭之後,那人就待再射出第三箭。皇甫堅壽此時距那營寨尚有數十丈,知道如果讓他貼近,那就不是自己一人安危問題了,剛剛才被他壓下去的氣勢又將起來,而那胡將身後的千余騎已鼓噪欲發,軍如潮涌,如果漢軍為顧念自己,不便開弓,只怕就要帶累身後漢軍營寨。
念及于此,皇甫堅壽一聲冷哼,左手如持泰山,右手如抱嬰兒,腰一挺,已「咄」地發出一箭。但他箭勢雖疾,卻不是此道中高手,居然被那馬上騎者伏身躲過。他身後諸騎已在蠢蠢欲動。皇甫堅壽頓時又急又怒,已動了誅殺此人立威的念頭。想皇甫堅壽暗中藏技十年,雖微有武名,但從未心中還很少有如今日這般的浮起殺氣,見那漢子離得近了,驀然身形一撥,人在車上撥起,借馬車之力,迎向那漢子。
身後的漢營將士見狀,俱是驚呼。這一劍,縱殺得了那人,如收劍不及,還不馬上被後面的羌胡眾騎踏成齏粉!
皇甫堅壽也心知這一劍的緊要,全不敢松泄,劍身反射著陽光,手上用勁,那劍在空中劃出一個詭異的半弧線軌跡,直取那個善射勇士。
那羌胡騎者面色一驚,實沒想到間隔二丈他還可以出劍,他見識過皇甫堅壽的箭術,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弓弩上,絲毫沒能猜想道這一柄鐵劍還能這樣用。這一驚之下,皇甫堅壽的一劍,已經在片刻中刺進他的咽喉,隨即錯馬之際,取回鐵劍,連帶之下將那羌胡漢子身首頓時分開。
一股腥血直沖雲霄,那頭顱借著馬力在空中滑翔了一段時間,最後跌落黃沙之中,面目全非。對面一片驚叫,隨後羌胡之人各各奔來,皇甫堅壽卻已轉身而返,人重又立身車尾,手操勁弓,向後面追騎遙指。
那些羌胡勇士見了弓弩,竟然一時懼他威嚇,馬蹄下不覺就慢了下來。得此一慢,皇甫堅壽把他們漸拋遠至數丈,一人一車已馳入那漢家營寨之內。
他一進寨,那微啟的寨門立時關上,柵後漢軍將士出手就是一陣亂箭,射殺了幾十個涉入攻擊範圍內的敵人,剩下的羌胡人不敢冒襲,逡巡片刻,才折身而返。
營內陳康急急上來,詢問主子是否受傷。
皇甫堅壽這才感到全身已經冰冷如冬,原是汗水浸濕了衣衫,這會兒被風一吹,寒不可耐。
對著寨門的就是中軍大帳,那帳蓬極為簡樸,只听帳內一聲笑︰「好一句近二十步者,殺無敕,好一個少年出英雄,我三軍之中久已未曾見過如此偉岸的天子使臣了!皇甫老兒得子如此,張昶也要服氣啊。」
那寨中兵士適才見皇甫堅壽單車沖陣,英勇憤發,一個個早就已經看得神馳目眩。這時為他們將軍之聲引動,心里一股血性驀然爆炸開來,也不知誰引的頭,叫了一聲「皇甫堅壽」,然後就听得一聲聲歡呼,一聲聲的「皇甫堅壽」。
數百漢子的齊聲呼喝果然威勢非同小可,那聲音直卷出寨門,對面羌胡之人雖眾,听了之後也是人人面上變色,稍生退意。
一聲聲的歡呼,卻似引動了他的激蕩情懷。這些漢子此時叫喚的雖然是他的名字,可皇甫堅壽清楚地很,這些三軍漢子們甘心用生命悍衛只是大漢河山,父兄妻子,鄉士桑梓,田園綠蔭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