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軍營一會後,皇甫堅壽對麴義越發的器重。軍中各個將領對其表示忠心,當然讓其有些感動。可軍中之事,豈能意氣行事,那一蛇兩頭可是大忌。如今張昶為張掖太守,西域都護府,加上本人沙場經驗豐富,在北方甚有威望,可以說是遠超年少的皇甫堅壽。
那日人人願為皇甫堅壽效力,他小弟陳康更是激動,可麴義明知道若是自己不表態說不得今後在軍中恐無人再對他好言好語,但他一邊是張昶的培養之情,一邊是對皇甫堅壽的敬佩之意,最後只能選擇靜坐不語。可正是這份忠義堅持,才看得出此人是真正有擔當,有責任的將才,所以這幾日他與麴義,陳康二人一直都在軍中,讓眾人明明白白的知道麴義是他屬意的。
眾人初時還是不服,可也暫時無可奈何,只能私底下商議若是皇甫堅壽真被漢庭奪權了,他們說不準也就一起走了就是。
三日後,多擇與其手下百余人,送來軍餉糧食幾十余車,親自到連縱營中對將士們進行犒賞,尤其是給其中的伊吾將士更送來了家鄉的美食,勾起他們的思鄉之情。
連縱騎雖出自十五城,但其中兵馬卻歸皇甫堅壽全權統領,這時營中為皇甫堅壽派下留守的卻是麴義。麴義早就得了皇甫堅壽的指示,自然早早安排很正式的接待了多擇。伊吾將士見多擇受到主將如此的禮遇,對多擇也就多了幾分欽敬。加上其中中本就有不少屬于多擇手下人馬,在他們鼓動下,其余伊吾將士也大多歸心,自然認多擇為主。
其後等多擇在連縱營中住了一日,與麴義等人交流治軍之道。之後,回到伊吾的多擇被駐守伊吾的連縱騎大將赫鷹親自設宴將他款待,又撥親兵一隊與他做護衛。再後來則是袁瑛將手中的禁衛軍也撥出二十人前往伊吾,協助多擇辦事。這幾件事一做,伊吾城中上下全都知道皇甫堅壽中意的伊吾王人選是誰了。伊吾城對皇甫堅壽本多仰仗,何況大家又甚感念當日他親手格殺力拓巴,使伊吾城得以月兌離羌胡控制,報了血海之仇。加之多擇本人又頗有德能,于是全城敬服。這伊吾城王位之爭爭執了很久,但此時定局得卻是很快,不久多擇就在城中舉行了受封之禮,正式成為了新的伊吾王。
而就在這些一步一步走下去的時候,皇甫堅壽卻只見過多擇一面,然後一直都讓麴義等人處理。雖說當日答應了劉嫣,也正如他所說的,是他們欠她的,可他欠的不單單只是劉嫣一人而已。今日心情難免郁悶,便只叫上陳康一同到郊外散散心。可不知為什麼,這馬兒便自顧自跑著就到了那石板井。
這會的石板井已經是到了夏天的中期了,草一茬一茬的生長,在盡情享受著它們一年中最後無多的歡愉,也在盡可能的再朝著日光挺近,雖然它們永遠不可能夠得著那晴空中的太陽。
皇甫堅壽二人的馬漸漸停下來,這里的鮮草是豐盛的,足夠讓它們低頭就吃個飽。如果這里不是石板井,此時天上白白的雲綿綿的飄著,地上在風中俯仰著身姿的草兒正齊刷刷的如同海浪一般蕩漾著——可為什麼,這麼的地方偏偏是石板井啊……
那雲是白綿綿的,可卻讓皇甫堅壽想到了它們藏于對面的那些尸骨,是否也已經點點白跡?鼻尖的風含著腥味,那是從沼澤**發出來的抑或是這里濃郁至極從未消散的男兒熱血?
一瞬間,這滿目的景物,馬上就變得有幾分蕭條,就好像這里的季節。
日月有替換,四季有更迭,這人世間的陰陽一直都是周而復始的平衡著,可可長眠在此處的戰骨卻為什麼不能再次醒來,只能就這麼孤苦寂寞的埋在泥沼之下,最後化為青草的養分。所以,當皇甫堅壽問陳康知道今年的草勢為什麼長得這麼好的時候,後者只能搖搖頭,沒有說話,但眼中已然紅了。
「因為無數的尸骨埋葬在此,已然成了這里牧草最好的肥料」,皇甫堅壽指著那一片茂盛草地,似哭似笑猶如瘋癲;「三個月多前,僅僅在三個月多前,里還剛有過一場大戰,你我就在其中。我听到附近牧人講,這里的草場今年異常茂盛,卻沒有人到這里放牧。因為他們也不忍心啊,可陳康啊,我,就是我,這個親手送他們去死的三軍主帥,卻再一次的出賣了他們。」
陳康默默地望著他,眼中的神情有一種了解,可他並不能完全明白皇甫堅壽嘴里倒底在說些什麼。與劉嫣之間的交易,陳康身上有驚無險的蠱毒,那些都是深埋在皇甫堅壽心中不可告知于人的秘密,是對陳康也不能說的秘密。但就在這片廣闊的草地,他實在忍不住了。
皇甫堅壽淚難自禁,不得不仰起頭,郁郁地道︰「是我害了他們……是我為了誘敵,親手把他們性命一條條的送到羌胡的刀口下……」此時說到那籌劃多日的那場大戰,他心里並沒覺得多痛,可頰上的淚水忽不可自控地長流而下。這淚來得突兀,還是當著陳康的面,卻不及控制。他也並不伸袖拂拭,只想這麼靜靜敘述,任性的讓雙淚長流,說盡心中的苦悶悲傷。事情過去很久了,自從西域局勢一定,他就不想在那里再多呆一天了。因為那份自責,那份愧疚一直都深深的困擾著他,這也是他想要放權與張昶,離開關外的念頭起始。
看著面對千軍萬馬都不曾變色的皇甫堅壽,此時卻青白一片。那顫抖的身軀,分明在告訴他,心里有多苦。陳康驀然覺得他是能夠理解皇甫堅壽的,可又有些憤怒。所以,他猛然揮拳,狠狠的擊中了皇甫堅壽臉頰,將其擊倒在地。
「可我們勝了」,這時只听陳康厲聲道︰「在這里,我們用一千條人命殺死了羌胡兩萬人,至此以後,西域安定,這十五城中四十萬百姓盡數安然,無人不是喜極而泣。為什麼,因為是你,是你皇甫堅壽讓他們真正的獲得了重生,真正活在他們自己的生活里,而你,為什麼還要在這里自責那些,難道你就不能活在你的生活里嗎?」他的眼中有一份同情勸慰的神色,可面上是鐵青的,身體的繃直的,好似受傷的不是皇甫堅壽,而是他。
可確也是他。
陳康自跟了皇甫堅壽之後,就一直知道他的大哥是一個很有本事的人,要不然的話,那賈先生也不會對大哥他推崇備至,那張老頭更不會羨慕太守大人居然得子如此。可如今這個世道是個亂世啊,書中常說亂世造英雄,可大哥為什麼總是這樣的優柔寡斷,孤憤自責,那不是真正的英雄該有的。這讓他傷心,卻也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