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之濱,酈鳴山腰,有一大寺,名曰觀潮。
這觀潮寺倚山而建,坐北朝南,門朝大海,拾數百台階而下,台階盡處,就是一望無際的大海。
北風勁吹,卷來千萬重浪。一年一度的觀潮廟會,就在這觀潮寺前,臨海邊那長約數里的廊道上舉行。
一邊是巨浪拍岸,聲震數里;一邊卻是人頭攢動,無數攤點雲集。來自帝國各府郡的販夫走卒,商賈巨亨,均川流于此。
每一重無邊的巨潮滾滾而來,均拍打起十余丈高的巨浪,聲勢無比驚人,人若離得近了,一個不慎,徑直就被卷入大海深處,尸骸全無。每年的廟會,總要有幾人喪命祭海。
然而人總是如此的奇怪,越是明知危險,犯險行勇的人就更多,拼了命的也要往岸邊擠。甚至如同驚雷般的拍岸轟鳴,也淹不沒這觀潮人的陣陣驚嘆。
東海府郡的統領,從三品鎮海將軍高辛佑今兒也來了。他現在就安坐在觀潮寺外竹海前的一個小亭里,避著風兒,烤著暖爐,遠遠看著山腳下這些前來觀潮和經商交易的喧囂人群。
說來有意思,別看他掛著鎮海將軍的萬兒,其實卻是個旱鴨子,天生懼水,自然對觀潮更是一點興趣都無,而且他膽子也小得很,每見大潮涌來,他明明已經處在離岸百余丈外的高台之上,身子骨也還是不免要跟著這麼一顫。
他也不喜歡如此嘈雜喧囂的場面,他最中意的事兒就是靜悄悄的躺在他府中那張寬大牙床上,敞開油肚皮兒,听著藝妓的彈唱小曲,讓幾個年輕妞兒月兌光了的在他身下不停舌忝吮。
像高辛佑這樣耽于酒色,養尊處優的人,若要他出門走一趟,那真是件極難為的事。
然而每一年這春潮時節,他都慣例要來這地一遭,因為這就是他每年很少有的幾項公務之一,甚至可以說是最重要的一項。
並不是所有的將軍,都要征戰沙場的,大易帝國數百年來,西北疆屢被外族入侵,唯獨這綿延萬里的海岸沿線卻都平安無事。于是到了最後,鎮海將軍這從三品的軍餃倒成了虛職。只領俸祿,不擔風險,是一等一的好位置。
高辛佑能爬到這樣的好位置,完全得來于他表妹。當今天子最鐘愛的麗妃娘娘,就是他的本家至親表妹。在高辛佑的心里,從來都以天子的表舅子自居。
甚至心里面,時不時的會涌起皇上也穿我破鞋的自豪感。周溍永遠也不會知道,那麗妃的處,是他高辛佑給先破的。這可是他和麗妃間最大的秘密。若被人知,是要滅族的。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麗妃得寵後,就纏著皇帝,賜了這鎮海將軍的名餃給了高辛佑。高辛佑雖然也略通武學,但畢竟不是武功出身,自然上不得沙場,但擔此軍餃,也不能一事不為白領俸祿被人詬病。于是在麗妃的不停的張羅之下,幾項人人垂涎不已的大大肥差,最終還是落在了高辛佑的頭上。
其中就有這麼一趟差事,每年的春潮時節,來這觀潮寺前,替皇帝和皇城中那些達官貴人收集那天下至寶之一「七彩潮珠」。說來也對,既然是鎮海將軍,那跟這大海有關的,當然關高辛佑的事。
江出大貝,海出明珠。凡是大海邊,要覓那些個尋常珍珠都是容易不過。但只有潮珠不同,偌大個易帝國,只有觀潮寺這兒能找到七彩潮珠。而且鐵定了只有在春潮時節,才能有幸尋到些許。
這七彩潮珠珍貴之處,不但是無光自亮,可泛七彩,是宮中達官貴人的至愛;更因為它有延壽美肌的奇效,天人富人無比夢寐求之。甚至有民間傳說,這天地靈物,是修真速成必不可少的藥引之一,得之服食,幾可抵數十載的酷暑寒修。
此等本已千金難求的世間至寶,到了高辛佑這,自然成了升宮發財、加官進爵的最大籌碼。
今年,高辛佑又來了。
「丸呀,今兒收到幾顆了呀?」高辛佑端起茶盅,細細品著今晨剛從江南府加急送來的女敕尖綠茶,茶剛泡上,還有些兒燙,他慢悠悠地徐徐一吹,茶水吹皺處,他卻未飲,又慢悠悠地蓋上了蓋。
高丸趕緊湊上身來,理了理衣襟,湊耳低聲道︰「爺,昨天還湊合,不過今兒還真沒遇上什麼好貨色,勉強收了個七七八八,卻都沒什麼好個頭,也沒什麼好光澤。」
在高辛佑的左右隨侍中,只有高丸可以叫稱他為爺。其它人可都得依足了規矩稱將軍。這倒不是因為高丸是他兒孫輩。而是倆人間另一層特殊關系。
高丸是高辛佑同姓,卻不是他的本家,出身本貧寒,自也沒起到什麼好名字,但倚著一付天生白白淨淨的俊俏模樣,在帝都里做上了兔爺這行當。本來也都是陪侍一些富家欲女或者喜好男風的達官貴人。卻在一次機緣巧合之下,被高辛佑給收了。
高辛佑雌雄雙殺,遇到高丸這樣猶比花嬌的俏郎君,那是一個喜歡。高丸也耐操,里里外外,把高辛佑侍候的無微不至,深得高辛佑的歡心。高辛佑心喜之下,又覺得高丸辦事能力甚強,就把購珠這一最重要的環節都使給了他。
說是采購,其實也就是明搶。倚著收貢品的名,只要被高丸看中的,那就肯定跑不了。
「喲,看來這些家伙都學乖了。把好貨色都藏著腋著,就拿些次品出來擺不是?」高辛佑冷笑。
高丸臉有些白,趕緊俯跪,道︰「是屬下辦事不力。不過今兒潮珠雖沒遇上好貨色,倒給爺你找到把西歧國的烏金寶刀。」
「那還不端上來?」高辛佑愛極了他,連忙輕托他臂讓他站起來,臉上一喜,笑道︰「我可不喜歡這些凶煞器物,不過听聞六王爺最喜這些東西,要真是把好刀,咱們送將上去,那豈不是大大的好事。」
觀潮廟會所以以熱鬧聞名四海,倒不只是因為這有難得一見的大潮可觀,更多是普天下的巨賈們都蜂擁到此地采購潮珠所帶動的商潮所致。
凡人多地,必有商機。所以不知不覺中,這兒春潮時節,倒成了天下商人們一個最喜雲集交易之地。高辛佑自然也不會放過這個大好機會,除了替皇宮收采潮珠貢品,也隨便借機斂財,四處收刮些奇珍異貨,留用或者贈予于已有利之人。
「這不就是正要給爺你看嗎?」高丸揮揮手示意,自有手下端上一柄刀來。這是柄短刀,刀鞘用皮革所制,紋飾非常簡單。根本看不出有何特別。
高辛佑見慣了珍品,自然識貨,只看此刀如此樸實的外觀模樣,就不由贊道︰「丸呀,跟了我這麼幾年,別的沒見長進,這淘寶的功力倒有些升了。說說看呀,怎麼淘到的這寶。看你學會了我幾成功力。」
高丸听得贊許,不由竊喜道︰「屬下那敢和爺比肩,不過跟您久了,略得一二心得罷了。其實屬下本也沒注意,初看只以為這刀鞘是普通皮革所制,里面肯定是普通刀劍,都差點看走了眼,後來才看出這皮竟然是北域罕見的犀獸皮所制。」
高辛佑嘿嘿一笑,道︰「不錯,這犀獸皮看似普通,其實可謂刀槍不入,擊之有金鳴之聲,本已千金難求之物,能配用它來當刀鞘的,一定是吹毛斷發的絕世神兵。」
「鏘!」
高辛佑拔刀出鞘,只此刀無光無澤,全身有如黑漆刷過,只刀刃微微散發著些許黑寒之色。果然是一柄世間罕見的烏金刀。
「刀鋒無比銳利,爺還請小心。」高丸早試過此刀威力,趕緊提醒道。高辛佑他脊背,點頭道︰「無妨,本將軍雖不是武功出身,不過刀劍踫的也不算少。」
「哧!」刀尖削落處,高辛佑幾無發力,已經把堅實的鐵木桌角給切削下來。高辛佑心下一喜,又取過身邊侍衛的一柄長刀來試。
兩刀相踫,幾乎無甚踫觸金鳴的聲音,烏金刀已經把那侍衛的長刀給一刀兩斷。「當」的一聲掉落在地。
「好……好……好!」高辛佑見如此好刀,心下大喜,不由連贊數聲。面上泛起極喜的表情,對著高丸道︰「果然是一等一的好刀。六王爺要是收到這麼一件禮物,到時自然會幫我美言幾句,如此說來,只怕明年我晉爵的一事,還真就成了。」
高丸跟著賀喜道︰「那是肯定的了。」
高辛佑眯著雙眼,捧起茶盅,細細品了一口,臉上閃過得意的一絲微笑,揮手攆開了從尋常手下,這才慢悠悠地對高丸說道︰「當今皇上也算喜怒無常,又喜新厭舊,麗妃今日雖是他的心頭愛,明兒說不定就被打入冷宮,咱們說什麼也不能老在一棵樹上吊死,你說是吧?」
高丸道︰「那是當然。」
高辛佑陰陰一笑,道︰「邊關現在戰事吃緊,誰也不知道將來會怎麼樣,既然現在老天爺賜給我們這一個發財的大好機會,當然要四處撒網,廣結人緣,不管這帝國將來怎麼變,都有咱們的好日子過。」
高丸嘻嘻一笑,贊道︰「爺你高瞻遠矚,屬下這輩子可就誓死追隨爺你這棵參天大樹了。」
「那是你小子夠聰穎,也不枉我在你身上花了這麼多精血。」高辛佑輕輕拍了拍高丸的臀,一臉婬笑地道。他說精血而不說心血,自然是一語雙關。高丸被他如此一拍,也跟著嗲哼了一聲,還真有些千嬌百媚的樣。
「對了,淘到如此好刀,不知花了多少銀兩?」
高丸得意地回道︰「說出來還真有些不可思議,屬下見是如此寶刀,心中正想如何壓價,就隨口報了個三百兩的數,還想著是否要報出將軍的名頭來壓價時,他居然就一口應了我這價。」
高辛佑眉頭一皺,奇道︰「此寶刀世間稀有,價逾千金,就算抬出我的名來,區區三百兩也不能一筆成交吧?你且說說,這賣家是何等人物。莫非是有想存心籠絡本將軍?」
須知高辛佑雖借收貢品之名來此地經辦采購,向各地到此經商的商賈強收各等珍品,但不管是如何脅迫手段,依慣例總還得是付出少許的。
高丸道︰「說來屬下也覺得奇怪,據賣的人那人說,他也只是幫人售物,真正的賣家實際上是江南府樓家的人。」
「江南府樓家?」高辛佑皺眉道︰「江南府的人,真要賣寶求人,怎麼也該找他們的邱大人才對。怎麼籠絡到我這來了?」
「這個……屬下還真沒問,要不,屬下現在就去把那人找來,親自讓爺你問詢?」
「江南府樓家……身懷巨寶……嘿,他這樓家,說的莫非是樓文定?」高辛佑心中暗暗思量。沉酌半晌,始道︰「你速去把那人找來。本官倒要看看,是什麼樣的人,肯花這麼大心思來求我。」
高辛佑雙手端起這柄烏金寶刀,臉上陰陰一笑,再對高丸道︰「還有一事,你也立刻去查,看看江南府的樓文定家,最近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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