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小心」。幾個小婢怯生生地迎將了上去。已經有些微醉的樓文定卻只揮了揮手,示意不用人扶。
今天可是三女兒的別親宴。在鳳陵城的人看來,這日子甚至喜過明天的迎親。畢竟明兒男方迎親的隊伍一到,養育女兒多年的父母們不管表面上再開心,內心深處總會夾雜著戀戀不舍。
就在這大喜之日,這一代巨商看上去氣定神閑,精神矍鑠,而且臉上堆滿了微笑,逢人就笑眯眯地打招呼,他偽裝的很好,人人都覺得他真的是很開心。
听著眾人不斷恭喜之言,樓文定心中卻越來越不爽。腦海中倒不斷地閃現出剛才駱寬的那幾句話來。心中不斷想這年輕人是何來頭,怎麼似乎就知道自己心事似的。
看見他和熙開朗的笑臉,所有知道樓師妤其實是去做小妾後,以為有熱鬧可看的好事賓客都失望了,他看上去就和所有慈祥的父親一樣,對女兒的出嫁充滿期待。
這時候連成雙出現了,連成雙是他的內弟。他慢慢走到樓文定身邊,左右掃視了一眼無人注意,這才輕聲道︰「一切已經安排妥當!」
樓文定沒說話,只是微微點頭,示意明白。
連成雙繼續湊耳道︰「大哥,要不你再考慮考慮。此事牽涉甚大,萬一……」
樓文定臉色不變,只是眼角稍稍左右一望,輕聲道︰「一切依計劃進行,看我指示行事,你放心,我不是這麼容易沖動的,如果他還有個人樣,那就隨他去吧。」
「唉,既然大哥你已經決定了,那成雙明白。」連成雙退後一步,輕嘆道。
「你姐呢?」樓文定輕聲問道︰「有沒有去看過她,她最近身近一直不好。如果不想出來,就不要讓她出來了,畢竟一會……恐怕會嚇到她。」
連成雙道︰「我已經見過了姐姐了,她想在房中再多歇息下。不過玉潔和舒凡剛才回來,現在都已經去陪她了。」
樓文定點點頭,面上露出些喜色,驚道︰「這兩個丫頭當真都去了?」
其實樓文定本有一妻一妾,然而妾室雖納在後,卻連生了三個女兒。相反正室所出的樓玉官卻是最晚出生的一個。
這一妻一妾間以前甚是不和。這間接影響了她們和大娘的的關系。故而在樓文定妾室病亡後,大女二女每有返家,都只是來看他,很少會去經常看望大娘。此刻听到一向和大娘不和的二女兒也去看她,樓文定心中不禁有些老懷安慰。
無論如何,樓玉官出事後,家中人的關系,倒變得更加和睦了。甚至樓文定萬萬沒想到,和樓玉官只是同父異母的樓師妤,竟然也如此重感情,竟然做出如此大的犧牲。
「難得玉官出事後,家里才剛剛剛定下來,要不大哥你再考慮考慮,這事……」連成雙語帶猶疑地低聲道。
「我意已決,無需再提,你看我指示做就好!」
連成雙見阻止不了,只得道︰「是,大哥,那我去做事!」
「老爺,喜服取來了。」樓文定看著連成雙離開的背景,不知為何心中忽然有些隱憂。這時有婢女分別端著兩個紫金嵌邊的檀盒過來。盈盈步到樓文定的面前蹲下,托舉著兩個檀盒。
樓文定收回心思,朝兩婢女點點頭,把盒子給一一揭開。盒中香氣頓時四溢出來,這股香氣非常奇怪,彌漫卻不顯濃烈;撲鼻卻只是沁人。清清淡淡,煞是好聞。
原來一盒里置放著的,卻是一件霞帔,上面由金絲玉縷織就成各種喜慶圖案。燈火映照閃發著晶瑩的光茫。這件裙袍正是樓文定小妾也就是樓師妤生母當年過逝之時,給這尚未出嫁的小女留下的出嫁衣裳。
這霞帔可不只是絲綢織就這般簡單,所織之絲非由蠶繭所抽,而是來自于非常稀罕名貴的蘭蛛絲,這蘭蛛絲可是天下的奇物,所吐蛛絲自帶蘭香,用之織成布料,不論如何洗滌,那香味經年不減。
只是這蘭蛛非常罕見,即便皇官深處的那些公主或妃子,如能擁有一小塊用蘭蛛絲織就的手帕,也會驚喜異常。更不用提這麼完全用蘭蛛絲織就在的嫁裝。
另一檀盒內,卻是一頂鳳冠。花樹間由無數奇珍異寶所堆織而成,流蘇則由絕頂翡翠珠串綴著。若只以價值論,以恐價值連城。可謂珠光寶氯,富麗奢華。周圍眾人見之無不膛目。
樓文定輕輕撫模這鳳冠霞帔,似乎想到亡妻,也不由得有些怔然,片刻間方回過神來。對兩婢女道︰「行了,你們收好,隨我去小姐處。」說罷對連成雙道︰「你先去做事!」連成雙點點頭,慢步離開。
眾奴婢閃開一條道兒。樓文定和兩個舉著檀盒的婢女繞行到後堂,穿過一條長長曲曲的雕花廊道。來到一座小築前。這小築前是一池碧潭,潭水清澈,雖是夜間也明可見底,顯是與外界泉溪相通,活水處魚兒游現。
這兒就是樓師妤的閨房。
此刻,樓師妤正閑坐在廊道邊的懸掛著的藤條秋千上。望著一池靜水發著呆,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秋千輕晃間,她的裙裾垂落在地,這佳人一臉落寞。
「小姐,老爺來了。」身邊的婢女喚醒了正在發著怔的她。
連喚了幾聲,樓師妤這才似夢中初醒,抬頭首,是父親慈祥且憐愛的臉龐。
「小妹,爹給你送衣服來了。」樓文定輕輕嘆了口氣,示意身後兩婢女道︰「把盒子送到小姐房里去。」
「父親,你來了。」樓師妤從吊椅上下得身來,輕聘縴腰,朝樓文定道了個萬福。
「女兒不孝。從今以後,不能再侍候你老人家了。」樓師妤強忍住心中的悲,控制住不讓眼淚滴涌出來。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現在的樓文定看上去很鎮定,早已經沒有了當初知道她答應要嫁給高辛佑時的怒火中燒。這老人只是充滿慈愛地望著她,輕聲安慰道︰「沒關系,不管你去了哪兒,做了誰家的人,永遠都還是爹最疼愛的女兒。」
「父親,你是不是還在怪女兒擅自作主,答應了這門親事?」樓師妤看見父親如此慈祥,終于忍不住的濕了眼角
樓文定微微搖了搖頭,澀然道︰「是爹委曲你了,當初要爹是肯听你的勸,肯再替玉官那不孝逆子奔波出頭,多找些人說話,也不需你一個人出頭擔當。結果搞成這樣。」
說到樓玉官,樓文定心頭的怒火又忍不住上來了。右手狠狠地朝身邊的柱子上捶了一下。
「父親,事已至此,你就原諒玉官和我吧。女兒已經不能再在身邊侍候你,你自己要千萬保重。否則我一生也不會心安的。」
樓文定長長吸了口氣,半晌才擠出有些苦澀的笑容,輕聲道︰「這套鳳冠霞帔,是你娘專門娘留給你的,一會你就穿上吧。」
樓師妤不解道︰「不是該明兒他……他來接時才穿的嗎?」
樓文定一臉溫柔地笑道︰「你不想爹先看看嗎?」
樓師妤見父親如此慈愛,心中有些難過,點點頭道︰「女兒知道了,回頭等大姊二姊從大娘那過來,我就讓她們幫我穿上。」
樓文定見她提到大娘,不由長長嘆息了一聲︰「唉,提到她我就來氣,若非你大娘如此溺愛縱容玉官那不孝子,如果不是她,玉官怎麼會變得這麼不自愛,不但出了這麼大的事,而且還害得你……」
說到這,樓文定咬咬牙,終道︰「我一直很想問一問你,是不是你大娘為了玉官,才強求你答應這件婚事的。她為人我很清楚,為了玉官,什麼事都做得出來。而你心地卻是最善良的,所有事都寧肯自己受苦,不願為難了別人。」
樓師妤心中如針扎過疼,面上卻微笑道︰「是我自己決定的事,跟大娘沒有關系。」
其實樓文定沒有猜錯,若非樓玉官的生母苦苦哀求甚至以死相逼,樓師妤又如何會真答應嫁給高辛佑的。
雖然是個否定的答案,樓文定如此一代巨商,人情世故無不拿捏得狠準穩,更何況是自己的女兒,又如何會不清楚事實真相,只是他亦沒辦法去面對而已。當下嘆了口氣,道︰「我一生虧欠最多的,除了你親娘,就是小妹你。」
「父親,真的無關大娘的事,你可千萬莫在她面前再提起這事。」
「唉,我明白,爹真的對不住你。」樓文定望著自己的小女,眼中柔情萬丈。
「女兒,爹想問你一件事!請你一定要遵從自己的真心來回答,千萬不要因為別的事而有隱瞞。」
樓師妤從來沒見過父親這麼正式對自己說話的樣,趕緊點頭道︰「你問吧,爹,女兒一定好好回答就是!」
樓文定深深吸了口氣,道︰「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你明天不用嫁給高辛佑,是不是會更開心!」
樓師妤怎麼會想到父親竟然問出這麼一句話來。一時間腦海中一片茫然,半晌才道︰「我……」
「行了,你不用說,爹已經明白了!」樓文定臉上泛出些溫柔的笑容,看著自己這听話懂事的女兒,過了一會,方指著那套鳳冠霞帔,輕聲道︰「你記得,無論……無論將來發生了什麼,這套衣服,你都要好好留在身邊。將來……嫁人的時候再穿上。」
這話說得甚是奇怪,樓師妤也有些不解,只以為樓文定是太過氣急有些言語失亂,便望著他道︰「父親,我會的,我既然已經決定了,就不會後悔嫁給……嫁給高大人。」
樓文定心中暗想︰「我絕對不會再讓你受委屈。」面上卻只點點頭,嘴角動了動,似有話要說,卻終忍住了,只道︰「那我先出去招呼客人。」說罷轉身就走。
走得幾步,樓文定卻又停下來,似乎思量了下,才道︰「記住爹的話,一會不管發生什麼事,听到什麼動靜,除非是爹親自來叫你,你千萬不要走開,就留在這里。」
樓師妤不解道︰「為何?一會不是該我出去謝別眾親嗎?」
樓文定搖了搖頭,道︰「別問為什麼,你只需要記住,不管發生了什麼事,你都不要害怕,天大的事,有爹罩著。記住了嗎?好好呆在這里,哪兒也別去!」
「知道了,父親!」樓師妤蘭心慧質,自然看出今天的父親和平時不同,似乎欲言又止,有什麼事隱瞞著她。正欲追問,樓文定卻再不回頭,自去的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