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火 第四章 小杯的酒 大碗的茶

作者 ︰ 江上疏風

得意坊,三樓雅間。

三皇子請客,方言坐在桌邊,手里端著一杯酒有一口沒一口的喝著,旁邊的金有方看著方言「喂,小子你的酒量不錯嘛,一會兒喝了一壇子,真看不出來,你還是個小酒鬼啊!」

方言聞言笑了一笑,自己釀的酒要是端出來估計這會兒屋子里怕是沒幾個坐著的了。

幾天前家里來人帶了老爹的信,也把自己要的酒帶了幾壇子,今天自己為了參加三皇子的宴請也帶了兩瓶,只是沒有合適的酒瓶,只好買了兩個陶罐裝上酒塞上軟木塞子帶了過來,可是沒想到自己的同學帶的禮物如此精致奢華,自己的兩個黑不溜秋的罐子混在里面立即沒淹沒的無影無蹤,方言倒也不在意,方言此時心里正為別的事情郁悶。

這次不僅家里來人,謝芷蘭家里也來了人,謝城守嚴詞斥責了謝芷蘭,讓她馬上搬進太學,在城守府的人監督下,謝芷蘭萬般不願的搬出了槐樹胡同,搬進了太學,這下也讓方言心里郁悶不已,今天來參加三皇子的宴請,看著很多同學圍在三皇子身邊,方言坐在一邊喝著糖水一般的薄酒,不知不覺喝了一壇子下去。

金有方坐在方言身邊,手里端著一杯茶,一直看著方言一杯一杯的喝著,只是看著方言的眼光越喝越清醒,把金有方的好奇心也勾引出來,後來忍不住搶過方言手里的酒杯小小喝了一口,卻真的不是水。橫了方言一眼,低下頭端著自己的茶杯出神。

三皇子倚坐在主位,言笑晏晏的應對著身邊一班少年的恭維,眼神卻不時的看著遠處的的金有方,「金家此次也來了後輩進了太學,難不成金家也開始有意入仕?這樣的世家一個個都是龐然大物,如果能拉攏過來也是一大助力」,不過這個金家的後生似乎不是很願意湊熱鬧,一直坐在遠處低著頭,自己以皇子之尊也不好主動過去寒暄。

眼光又掠過金有方旁邊坐著的俊朗的少年,據下面人的調查,是跟謝芷蘭一起從清遠城來的一個退休官僚的嫡子,看起來似乎是個小酒鬼,坐在桌子邊就是不停的喝酒,印象里送給自己的也是兩罐子酒,這樣的後生不足為慮啊。腦海里又不禁浮起謝芷蘭的容顏,突然覺得喝下去的酒在小月復燃起一股熱流,迫切的就想看見謝芷蘭,可是今天的宴請都是男生,男女有別,女生只有留待下次了。嘆了一口氣,低下頭來,听著身邊一圈學生的恭維,情緒有些低落下來,想著老師的囑咐,還是舉杯跟這些學生示意,仰頭喝了下去,淡而無味。

金有方坐在遠處看著三皇子,看著三皇子不時喝下一杯酒,跟周邊的一圈少年也不時說上幾句話,抬起手臂踫踫方言︰「哎,你送他什麼禮物了?」

方言正集中精神對付一盤紅燒肘子,一口肉一口酒吃的不亦樂乎,突然听見金有方問他一句,愣了一下「誰?」抬頭順著金有方的眼神望去「哦,你說殿下啊,我送了兩罐子酒。」

金有方聞言眼光斜盯在方言臉上,看了一會兒,哈哈笑了起來。

「怎麼了,送兩壇子酒錯了嗎?」方言被金有方笑的有些糊涂起來,說起來自己還真不懂京城的禮儀,難道自己送的東西送錯了嗎?

金有方笑了一陣,慢慢停了下來「你還真是個鄉下人吶,今天是個什麼日子?嗯?三皇子請客!你知道不知道?現在有多少人想搭上三皇子的路子?有這個機會還不是各式奇珍送上來?能博得三皇子一笑就算是心滿意足了,你啊,真是個土鱉!」

方言擺擺頭「俗,真是一個俗人!你沒听說‘千里送鵝毛,禮輕情意重’的典故吧,送禮不在貴賤,主要送的是心情,只要禮物合適,管他什麼東西都是好的。」

金有方搖搖頭,神情有些憤恨,被一個土鱉說成俗人,自己還真是第一次遇上,不過方言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自己沒辦法反駁,再加上方言還拋出一個‘千里送鵝毛’的典故,自己還真是不知道,很想听听方言對典故的解釋,可是看著方言壞壞的笑容又是氣不打一處來,賭氣轉過頭繼續盯著面前的菜盤子發呆。

方言撿起啃了一半的肘子狠狠的咬了一口,突然想起什麼,把肘子往盤子里一扔,伸過手攬住金有方的肩膀,笑嘻嘻的在金有方的耳邊悄悄的問︰「說你是個俗人,我倒想知道你給殿下送了什麼好禮!」

金有方突然被圍住肩膀,身子猛地一僵,雙眼一眯一縷精光一閃而過,斜眼看去,卻是方言笑嘻嘻的看著自己,滿臉渾不在意。身體一松,嘆了一口氣,伸手把方言的胳膊從肩膀上拿了下來「也沒什麼,就是一幅字畫而已。」

「喲,夠風雅的啊,誰畫的?」

「說了你也不知道,還是不說了吧!反正比你那兩罐子酒值錢。」

「你看你看,說你俗,你還不樂意,動不動就談錢——算了,跟你們這些俗人我沒有共同語言!」方言大義凜然的說完,又想伸手去攬金有方的肩膀,抬頭看見金有方殺人的眼光,呵呵一笑伸手撓撓頭,又低頭笑嘻嘻的在金有方的耳邊說「金師兄,下回有機會,你幫小弟弄幾張唄,我老爹也挺喜歡這些東西,我長這麼大,還真沒什麼機會孝敬他老人家呢!」

金有方又好氣又好笑,說他是不懂吧,他也知道是好東西,說他懂吧,又故意腆著臉求肯,自己送出去的畫萬金難求,對方還是看著自己父親的面子才親筆畫了一張,方言開口就要弄幾張!金有方看著臉畔那張比女孩子長的還好看的臉恨不得在上面掐上幾下,喘了幾口氣忍住這個念頭,恨恨的端起面前放了一晚上的酒杯猛喝了一口,嗆得咳了起來。

「不會喝就不要勉強,酒這東西喝多了傷身!」方言看見金有方咳嗽起來,伸過手去在金有方背上拍了拍,感覺奇怪的是金有方身體感覺好像很柔軟,手感滑膩。方言把手收回來在自己背上捏捏,**的「金師兄,你平日里一定不健體吧?身子怎麼這麼軟?」

金有方咳嗽本來已經停息,听見方言的話又大咳起來,方言趕緊又去拍背,金有方身子一扭躲開了方言的手。

「也是,看金師兄一定是有錢人家出來的,貴公子一般是不怎麼健體的,呵呵。」方言笑嘻嘻的自言自語。

兩個人正在一旁說著話,卻看見幾桌子人都紛紛站了起來,二人抬頭一看卻是三皇子正站了起來準備離席,二人趕緊也一起站了起來。

「各位,今日一會甚是開心,今後各位都會是大乾朝的棟梁,希望諸君努力,早日成才,為大乾朝出一份力,來,諸君同飲一杯!」

一屋子人轟然一聲,端起酒杯飲了下去。方言眼見卻看見金有方偷偷把酒撒在袖子里,真是奇怪啊,三皇子敬酒不喝倒跟自己喝,還用自己的酒杯喝酒,金師兄還真是個怪人吶。

飲完一杯酒,下人伺候著三皇子穿衣準備離開,一屋子人都肅手站立一邊等著三皇子離席。

三皇子很快收拾妥當抬步往門口走去,經過方言金有方二人的時候停住了腳步「金公子,金家是我大乾朝世家,素來忠良,為大乾朝出力甚多,可惜的是一直未有人出仕,此為我大乾朝一大憾事,此次金家終于有人能進太學,我甚為開心,希望金君努力,早日為我大乾出力。順便問候家主,謝謝他的禮物,我很喜歡。」說完眼光從方言臉上掠過,笑著略微點點頭,邁步走了出去。

在三皇子說話的時候,金有方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些什麼,最終還是未說出來,待三皇子說完,拱手行了一禮,低頭待三皇子走了出去。方言手里端著一個酒杯,看著三皇子的背影︰「皇家風範真是令人心折!」

金有方听見方言的低語狠狠瞪了方言一眼,待三皇子走遠二人才隨著眾人坐了下來。三皇子一走,屋子的氣氛反而更加熱鬧起來,三皇子在的時候大家有所顧忌,屋子里勉強還能安靜,三皇子一走,眾人沒了約束,這下就像開了鍋一樣,人聲鼎沸。金有方看著這一幕眉頭皺了起來。

「金師兄,小弟新發明一種茶道,你要是願意,現在時間還早,長夜漫漫無心睡眠——不如到小弟的寒舍去品嘗一下?」

「茶道,新發明?」金有方像看著怪物一樣看著方言,這個小師弟總是給自己不一般的感覺,跟他在一起聊天總有新鮮的詞語不停的從他嘴里蹦出來,今天又說自己弄出來新茶道——難道他不知道茶道是一種高深的藝術?世家子弟有著優良的學習環境,從小培養也不敢就說懂茶道,一般人哪敢像方言這小師弟開口就說會新茶道?真是讓人替他汗顏!

「好啊,既然方師弟這麼盛情邀請,為兄不去倒是矯情了,這兒也是太鬧,那就走吧。」

二人站起身來向身周的同學示意,轉身走出雅間。

待走出得意坊大門,方言長出了一口氣,抬起頭望望夜空,一輪明月正掛在頭頂,柔和的月光從天際灑落下來,披在二人身上。

「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方言嘟囔了一句,抬步向門口等活兒的馬車走去。後面的金有方咬牙切齒跟著,覺得自己跟方言在一起書都算白讀了,這小子出口成章,抬頭就是典故,低頭就是對仗,還都是自己沒听說過的,自己很驕傲的感覺在他面前就像瓶子落在地上被摔的很碎。

坐在馬車上,看著方言陷入某種情緒的側臉,金有方開口問了一句︰「太學給新入學的學子準備了房間,你怎麼不去住?」

方言轉頭看了看金有方︰「我覺得吧,這麼多人住在一起挺沒意思的,我喜歡一個人住在一個沒人認識我的地方,自在!對了,你呢,你住在太學里嗎?」

金有方沒料到方言有這麼一問,頓了一頓「我也住在外面。」

「那你怎麼不住在太學里面?」方言饒有興致的追問。

「我,我不太方便,家里人不放心。」金有方說著低下頭去,神情有些扭捏。

「哈哈,說起來咱們兩個還是有緣,出來找房子還都被一個少女騙了。」方言想起兩個人初識的情景,不禁笑了起來。金有方听見方言的話語,也想起當天的情景,跟著笑了起來,兩個少年人的笑聲穿過馬車的車廂,飄蕩在夜色已黑但依然熱鬧的大街上,很快被鼎沸的街道淹沒。

「小草兒,家里來客人啦,還不趕緊把少爺發明的大碗茶端上來。」方言一進槐樹胡同的家就大聲嚷嚷。

「來啦,少爺,你做的茶味道真是不錯呢。」小草兒听見方言的叫聲很快從門後蹦了出來,突然看見方言身後還有一個人,又趕緊站住,低頭彎腰行禮。

「行了,別老是蹲來蹲去的,金師兄也不是外人——趕緊去端兩碗茶過來讓我們嘗嘗。」方言笑嘻嘻的揮揮手。

金有方看著這一對主僕,心下暗自月復誹不已,這那像是主僕?方言對侍女的態度絕說不上威嚴,而那個小侍女對方言的態度也絕說不上是恭敬,兩個人說是主僕不如說是朋友,對,是一種朋友的感覺。

小草兒听見方言的吩咐,答應了一聲,轉身跑了進去。方言側過身來,右手一伸「寒舍鄙陋,有貴客來訪,真是蓬蓽生輝,請!」

金有方笑著搖搖頭,抬腳走了進去。

進的屋來分賓主坐下,金有方打量了一下客廳的布置,在他眼里也是平平無奇,只是客廳一側有一張矮幾,上面擺著不少物件,看上去倒是喝茶的東西,可是方言分明沒有邀請自己過去品嘗茶道的意思,倒是小侍女馬上就要上的茶讓金有方有些期待,自己從小喝了無數的茶水,今天倒想看看這個時不常有些胡言亂語的家伙能不能弄點新鮮東西出來!

很快小草兒端著一個盤子出來,上面放著一個茶壺兩個吃飯的大碗,小心翼翼的把盤子放在兩人中間的桌子上,退到一旁,眼楮撲閃撲閃的看著方言。金有方看著面前的吃飯用的海碗,兩條好看的眉毛微微挑了上來。

方言哈哈一笑「今天倒要嘗嘗小草兒的手藝。」說著伸手把茶壺拿了起來給兩個大碗都倒了半碗,黃澄澄的茶水倒在粗瓷大碗里顏色頗為誘人。

方言雙手捧了大碗,看著金有方「金師兄,請!」不待金有方回答自己先就一口喝了下去。

「好,不錯,這茶我看已經差不多了。」喝完一口方言大聲贊道,「小草兒,你今天煮的這茶味道不錯,我看可以上市啦——咦,金師兄,怎麼?難道這茶水味道不好嗎?」

金有方喝完一口正慢慢把茶碗放下,听見方言的話語也沒回答,長吁了一口氣「劣茶、菊花、冰糖,嗯,應該還有甘草——味道尚可。」

「哈哈哈,金師兄慧眼啊,一口就把小弟茶水的秘密都品了出來!」方言心里暗驚,這金師兄品茶的水平真高,听三皇子剛才席間的意思,這金師兄是世家子弟,這世家子弟的底蘊還真是不淺,當然這金師兄看起來也不是紈褲一族,有真材實料呢。

「方師弟,如果這茶水就是你說的新茶道,為兄可要失望了。」金有方半真半假的笑著。

「金師兄勿急,這個茶水呢,我叫它大碗茶,你看,這茶水裝在這大碗里,很是形象。京城這麼大,茶樓雖多,可是城里很多人出來辦事遇見口渴想喝水卻不容易,茶樓雖多,一進去就是一壺茶,沒有二十個銅子喝不下來;一是貴,解渴成本太高,二是時間浪費為解渴坐茶樓點上一壺茶,喝一壺茶下來起碼一刻鐘,辦事著急的就耽誤了;我這個大碗茶好啊,兩個銅子一碗,喝完就走,又解渴又不耽誤時間,呵呵,應該是大受歡迎的產品——明天我就讓小草兒在胡同口大槐樹底下把茶攤支起來!唉,話說回來這京城貴居大不易啊!」

方言一口氣說了一大段話,不覺又有些口渴,端起茶碗來又喝了一口「小草兒,你這茶里甘草放的有些多,雖然潤口可是成本太高,記住,咱們是為平民服務的,不用把茶水弄的太高檔。」轉過頭看見金有方的眼神「啊,小草兒,趕緊把這茶水撤了,明天就上市——順便在廚房把我買的青?碳點上一堆,我還要請我師兄品嘗真正的茶道呢。金師兄這邊請。」

方言站起身來徑直朝矮幾走去,金有方跟著走了過去,心里一直思索剛才方言說的幾個新名詞,大碗茶、成本、產品、上市,這些詞聞所未聞,可是細細一琢磨,非常貼切。方言這小子腦袋里到底裝了些什麼東西?金有方對方言越來越有興趣了。

方言帶著金有方走到矮幾旁,兩個人在矮幾兩邊分別盤腿坐下,矮幾下鋪了一張草席,草席上放了兩個軟墊,兩個人在軟墊上坐定,方言感嘆的笑笑「往日里都是我跟芷蘭喝茶,她這一走這兒冷清多了——好在今天有金師兄陪我。」

金有方听說素日里是他們兩個在一起喝茶,心中不知道為什麼有些恚怒,冷笑一聲,就想開口說些什麼,正在這時,小草兒又進房來,手里端著一張鍬頭,鍬頭上放著一堆剛點著的炭,金有方把口邊的話咽了下去,又動動坐姿,等著方言弄他的新茶道。

小草兒把鍬頭放在矮幾旁邊,又把桌上的一把黃銅茶壺拿了出去。

方言伸手把一個小炭爐從矮幾下拿了出來,用火筷子把剛剛點燃的炭火放了幾塊到小炭爐里面,把炭爐端到矮幾上面一端放好,小草兒又拎著銅壺進來,方言從小草兒手里接過銅壺放在炭爐上面「這泡茶的水一定要用山泉水,茶汁的味道才好,好在京城里每天都有送水的,京城西山的水很不錯,五個銅子一大桶!」

方言把銅壺放好後又站起身來走到窗前,把窗戶打開兩扇。

回到矮幾旁坐下,方言四下里看看「要是有電燈就好了!」

「電燈是什麼?」金有方隨口問了一句。

「啊,就是一種東西,能照亮的東西,像燈籠一樣,但是比燈籠亮。」方言說著笑了起來。

看著方言的笑容,臉龐上還有淡淡的被炭火映出的紅光,金有方一時竟有些出神。方言年紀比自己還小啊,可是坐在他身邊竟然有著自己兄長的感覺。

「東海有瑩玉,放在屋內可以發光,據說也很亮呢。」隔了半響金有方幽幽的說道。

「真的嗎?為什麼沒有見過?」

「那種東西是神仙用的啊,凡人哪有那個福氣!」

「神仙?這個世界真有神仙嗎?」方言的眼神有些恍惚。

「有的,只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往日里只是听說而已,東海有仙島,上面住著有神仙,能活千年不死,飛天遁地、移山倒海無所不能。」

「真的有嗎?」

金有方橫了方言一眼,只是方言的眼光盯著炭爐沒有看見。

兩個人都不說話了,房間里靜了下來。銅壺里緩緩發出咕嘟咕嘟的響聲,方言回過神來,揭開銅壺的蓋子看了一眼「魚眼泡,哈,時候正好。」金有方在方言揭開銅壺蓋子的時候也伸頭看了一眼,銅壺里果然冒出一串串小泡泡。

方言從桌子上拿起一個白瓷罐子,從一堆物件里挑出一個小舀子,往一個小茶壺里舀了兩勺茶葉,拿起銅壺往茶壺里倒了半壺熱水,把茶壺蓋子蓋好,端起來晃了兩下,把茶水從茶壺嘴里又倒了出來,接著打開茶壺蓋子,重新把熱水注滿,蓋子蓋上之後又用熱水把整個茶壺澆了一遍,等茶壺澆完,又用新的冷水把銅壺灌滿放在炭爐上燒著。

金有方看著方言眼花繚亂的動作,很自然流暢,一看就是經常喝茶的樣子,暗暗稱奇。

方言待了十息,從身邊的一個清水盤子里用筷子夾出兩個小茶盞依次放在二人面前,端起茶壺把兩個茶盞注滿,金有方看見茶盞里淺碧色的茶水輕輕的漾著,心中大動,就想伸手端杯,不想方言笑著搖搖手。又拿起兩個長柱型的杯子插在小茶盞中,翻手把茶盞反在長柱茶杯上又翻了下來,拔出長柱型的茶杯送到金有方面前,金有方疑惑的接過茶杯不知道該怎麼辦,方言自己又依樣弄了一番,把長柱茶杯放到鼻子下左右晃了一晃,閉上眼楮陶醉的深吸了一口氣。金有方恍然大悟這是聞香,學著方言的樣子把長柱茶杯放在鼻子下聞了一聞,好茶,鼻端傳來一縷若有若無的幽香,隨微而不散,直達腦際,金有方猛的閉上眼楮去追尋那一縷飄蕩的幽香。

香味很快飄散,金有方遺憾的睜開眼楮,對面的方言正笑著看著自己,看見金有方睜開了眼楮,笑著抬抬下巴,金有方攥住衣袖,伸手端起杯子,不自禁的又聞了一下,鼻端又傳來那股幽香,張開口喝下微燙的茶水,一股淡淡的澀味從舌尖蔓延開來,奇怪的是這澀味在舌面上很快變成一股甜香,口腔里充滿著茶葉獨有的味道,真的太舒服了,金有方都不忍心喝下這一口茶,生怕茶香會突然消失,自己的感覺會跟著消失不見。

茶水在口腔里轉了數轉,畢竟是小茶盞,很快茶水就在齒縫里舌尖上潤濕後滑下喉嚨,金有方滿足的發出一聲輕嘆,以前自己喝的茶水跟這個家伙弄出來的茶水一比就是漱口水啊。

「真是好茶,你是怎麼弄的?」金有方不敢相信這茶是出自方言的手,上回自己父親好不容易托人從海外帶回來一小包茶葉,听說就是海外仙島上的茶葉,喝著能延年益壽,父親視若珍寶,素日里從不拿出來喝,只有逢年節祭祖的時候會拿出幾片來泡上一壺,自己是父親最寵愛的孩子,會撒嬌拿上一杯,可是那茶水的味道比起眼前這杯茶的味道也是差了一籌,要說真讓人能延年益壽,方師弟的茶倒是更讓人相信。

方言知道自己的茶味道一定不錯,但還是被金有方的反應弄的有些模不著頭腦,也許是金有方太喜歡喝茶了吧?不喜歡喝酒的人一般都喜歡喝茶,茶味香一定會喜歡,也許是自己喝的多了,感覺沒那麼敏銳了吧?

方言听見金有方的問話,笑著又給金有方倒了一杯「我自己弄的,不知道方法對不對,瞎弄。」

金有方端起茶杯一口飲盡,眯著眼楮品味良久方才徐徐咽下「這茶葉的香味真是很獨特,是你家買來的嗎?」

「哪里,我家後山上有一片茶園,今年雨前我摘了一些炒制出來,就是你喝的茶。」

「炒制?你們家的茶葉是炒出來的?」金有方不敢相信的問道。

「是啊,難道你們的茶葉不是炒出來的嗎?」方言奇怪的反問。

金有方放下杯子,挺直身子,看著方言︰「方師弟,我跟你說,你制茶的方法也許是大乾朝唯一的一種,也許更是這大陸上唯一的一種。而且你制的茶味道獨特,芳香四溢,這是隱含著無數財富的方法,方師弟,你要知道如果有人知道你有獨特的制茶方法,會不會來找你索取,如果你答應還好,如果你不答應我怕會發生很多你想象不到的事情啊。」

方言本來笑著的面龐隨著金有方的話語慢慢變的嚴肅起來。

「而且我最怕的是你就是告訴別人,人家為了保有你獨特的方法會不會對你不利,除非這辦法大家都會,那才是最好的辦法。‘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方師弟,我希望你以後不要再拿這樣的茶招待客人了。」

「謝謝金師兄,我哪里會想的那麼多?只是自己隨便弄弄,哪里會知道我這瞎胡弄的會是大乾朝獨一份?」方言自嘲的笑著說。

「人本無罪,懷璧其罪,這句話你也應該知道啊?」金有方奇怪的看著方言。

「我哪里知道我的制茶方法這麼獨特?」

「好了好了,我就是提醒你注意,你也別太提心吊膽的啦,以後自己喝——嗯,還有我來我喝,別人來就喝大碗茶吧,那個是沒人搶你的了,呵呵。」金有方看見自己的話把方言嚇的不輕,趕緊又勸慰了方言幾句。

「嗯,金師兄說的對,我都記住了,謝謝金師兄的提醒,差點我就惹出禍事來了。」方言笑笑,又給金師兄滿上了一杯,舉起杯示意一下,端起杯子一飲而盡,金有方跟著端起杯子開口喝去,正在這時突然听見方言大叫一聲「糟了!」嚇的金有方剛喝進口的一口茶全噴了出來,顧不上擦去衣服上的水漬,金有方睜大眼楮看著方言。

「今天三皇子請客,我不是送了他兩壇子酒嗎?剛才听你這麼一說我覺的怕是有問題。」方言拍著大腿滿臉懊悔的說。

「你也別被我嚇傻了,酒水到處都有,你怕什麼?」金有方一听是這件事情,啼笑皆非。

「不,你不知道,這酒水的釀造方法也是我弄出來的,按你這麼說,怕也是大乾朝的獨一份。」方言垂頭喪氣的說道。

「你還真是,夸你幾句你就不知道南北了?」

「金師兄,你不知道,我說的是真的,這酒跟咱們大乾朝賣的就真的不一樣的。對了,金師兄你雖然不喜歡喝酒,但一定喝過吧?不信你嘗嘗就知道了。小草兒,給金公子倒一小杯酒來。」

侍立在一旁的小草兒脆聲答應了一聲,轉身出去了。

金有方盯著方言「小子,你還真有不少秘密啊。」

「金師兄,你就別笑話我了,我平日里就喜歡鼓搗些吃的喝的,除了看書我就干這些來著,說來也怪,我腦子里時不常會有一些怪念頭蹦出來,有些東西在書本上也找不到,可是突然出來一個念頭,我去試試,確實很有效果的。」

「效果?方師弟,我發現你有很多新鮮的詞兒,都是我不曾听說過的。」金有方狐疑的問。

「呵呵,金師兄,不瞞你說,有的時候我自己都覺得自己似乎是另外一個世界來的,可是我自己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方言抓抓頭發,苦惱的說。

「神靈附體?這種事情我倒是在書上看見過,不過神靈附體的人很少出現在凡人間,難道你是一個?呵呵,如果是,你就是仙人了,我還真是幸運吶。」金有方打趣的說道。

「這就是你自己釀的酒?」看著自己手里的酒杯,金有方覺得跟自己過去喝的酒是有些不同。

「嗯,是我釀的,你喝的時候小心一點,勁兒大。」

金有方端起杯子,小心的往嘴里倒了一點清澈的酒水進去,雖然有方言提醒還是被強烈的酒氣嗆得咳嗽起來。

「咳、咳,你這酒真辣,我還真是沒喝過。」金有方放下酒杯皺著眉頭說。

「我沒騙你吧?不過對不喜歡喝酒的人來說這酒太辣了,喜歡喝酒的人這才是真正讓他們著迷的好東西。」方言得意的看著金有方。

「我看三皇子也許不會注意你的那土的掉渣的酒吧?說不準回頭他就把酒賞給下人了,下人喝完就完了,誰會找皇子去問這酒是從哪兒來的呢?」金有方皺著眉頭繼續說。

「也是啊,我送的酒看上去就是鄉下的東西,也許殿下不會注意的。」

畢竟是少年心性,兩個人說說笑笑,倒是把這一節放到腦後去了。兩個人喝著茶,聊著天,很快夜就深了,金有方告辭回家的時候身子有些發軟,不知道是方言的茶太香還是喝下去的那杯酒太烈,金有方只是覺得在京城三月底的一天,自己有些醉了。

「老師,我回來了。」李固很恭敬的向坐在椅子上的老人行了一禮。

「固兒,你回來啦,呵呵,今天的晚餐吃的可還開心?」老人抬起頭啦,順手捋捋頜下的長須。

「一切都很好,就像老師說的那樣,學子們都很想為我大乾朝出力,而且我已經發現一些可為我——哦,為大乾朝出力的人,可惜的是金家雖然也有人進了太學,可是卻沒有機會多交談。」

「你發現的人才里有沒有一個姓方的少年?」

「姓方的少年?那倒沒有印象。」

「固兒啊,你要多注意一下這個方言,從清遠過來的,這次我派人到太學把這次入學學生的答卷都拿了回來,從學生們的答卷來看,這個方言可稱翹楚啊。」

「方言?方言?清遠,啊,學生記起來了,確實有這麼一個少年,可是今晚給我的印象是個小酒鬼,坐在那里不停的喝酒——對了,今晚上他來赴宴送給我的禮物也是兩壇子酒。」李固苦笑起來。

「來人,把今晚上收到的禮物里面兩個酒罐子拿過來。」李固轉頭向門外吩咐了一聲。

「是,殿下。」門外一個聲音尖細的應了一聲。

「哦,這個學生難不成也像老夫一樣好酒不成?呵呵,那有機會倒是可以讓他來陪老夫痛飲一回。」

「鄉下村酒,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只是老師喜歡,大乾朝各地的酒也不盡同,據方言說這是他家鄉的酒,正好給老師嘗嘗。」

「嗯,也好,看著這孩子的文章,也正想喝一口啊。‘中通外直、不蔓不枝、出淤泥而不染!’哈哈,寫的真是好啊,寫到老夫心里去了。」老者仰頭微微笑了起來。

三皇子很是詫異,自己老師素日里很難得感情外露,今天為了一篇文章居然如此不吝夸獎,真是少見。走上前去,在老者身邊的書桌上掃了一眼,拿起一疊白紙最上面的一張看了起來。

「陸上草木花卉眾多,予獨愛蓮——中通外直,不蔓不枝,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三皇子慢慢看著,看到後來不禁念出聲來,老者坐在一旁,拈著長須,雙眼微閉,緩緩點頭相和。

文章不長,很快三皇子就念完了。老者睜開眼楮「怎麼樣,文章寫的很精彩吧?老夫這麼多年,對君子的感念還不如這樣一個少年啊!嘿,君子、君子!」老者緩緩說著,又低頭模上自己的雙腿,眼中浮現出一股悲楚的神色。

「老師——」李固不知道該這麼說,只是望著老者的眼神充滿著無奈。

「好了,過去的已經過去了,不去想了。文如其人,這孩子能寫出這樣的文章,心性當的不會太差,你要注意一下這孩子,以後會是你一大助力,如果這孩子成長起來會是你肱骨之臣啊!」老者感慨的說。

三皇子點點頭,這時門外一聲低喚「殿下。」

「進來。」

一個青衣少年悄悄的走了進來,靜室很靜,可是少年居然似狸貓一樣毫無聲息。

「殿下,您要的東西帶來了。」少年尖細的聲音柔柔的響起,躬身下去,雙手捧著一對毫不起眼的陶罐。

「呵呵,這就是那孩子送給你的禮物?」

「是的。」李固恭敬的回答。

「那別人送你的呢?」

「奇珍異寶不一而足。」

「金家呢?」

「送了一張松散人的字畫。」

「呵呵,還真是的,也就是這孩子不俗,有古君子的遺風,好、好。」老者拈著長須輕輕的笑了。

三皇子心里有些無奈,自己老師什麼都好,就是這看人上總是有些先入為主,當年要不是老師看錯人,現在也不至于此。但是這些話只能放在肚子里,怎麼說老師都是為了自己好,對自己更是盡心盡力,這些年來全靠著老師運籌帷幄,自己才能從眾皇子當中月兌穎而出,形成跟大皇子分庭抗禮的局面,如果沒有這個老師,這一切都會是浮雲。

少年將兩個陶罐輕輕放在老者身邊的書桌上又毫無聲息的退了出去。

「固兒,今晚為師心情很好,陪老夫喝一口吧?」老者微笑著看著面前的少年。

「尊師有令,敢不遵從?」李固笑了,難得自己老師心情好,湊個趣兒也是好的。

趕緊走上前去,在老者身後的書架上拿出兩個白瓷杯子,拿起一個陶罐,看著封口的軟木塞子,搖搖頭用力拔了出來。

「咦?」拔開塞子,三皇子輕咦了一聲。

「怎麼了,這村酒變醋了?」老者在身後笑著說。

「不是的,老師,這酒有些古怪。」三皇子拿著陶罐,一股強烈的酒氣直沖他的鼻端。

「嗯,有古怪?難道這孩子還想毒死你不成?」老者在身後調侃。

「那倒不是,只是這酒——我也說不好,老師還是您看看。」三皇子皺皺眉頭,轉身恭敬的把白瓷杯子雙手遞給老者。

「哦,是嗎?讓我看看。」老者接過杯子放在鼻端下一聞。「嗯,氣味不小啊,這村酒看起來是有些古怪,嘿嘿,那就讓為師先來嘗嘗。」說完老者一口把白瓷杯子里的酒全數倒進口里。

「嘶——,好有勁頭!」老者喝下酒去張開嘴長吸一口氣,雙眼睜的大大的。

三皇子端起另外一杯酒猶豫不決的看著老者,老者沒說話只是點點頭,三皇子學著老者的樣子一口把酒全數倒進口里。

「咳咳咳」三皇子彎下腰不可抑制的咳嗽起來,從一雙好看的丹鳳眼中流出兩滴淚來。「老師,這哪是酒,這就是一團火,辣死我了!」三皇子掙著身子說,轉身跑到書桌邊捧起一個茶壺猛灌。

「哈哈哈,好酒啊,這才是男人喝的酒!」老者精神奕奕的說道,臉龐上兩塊顴骨泛出一團潮紅。

「老師那您就慢慢喝吧,我要去休息了。」三皇子不待老者回答,轉身跑了出去,這酒實在太烈,自己沒法陪著老師盡興,還是走為上策。

「固兒,別跑的那麼快,小心摔著!」身後傳來老者著急的罵聲,三皇子搖頭笑笑,輕快的跑入黑影當中。

坐在椅子上的老者望著青年的背影消失在門外,伸手拿起打開的陶罐又給自己倒上一杯,慢慢啜了一口,待酒水順著喉嚨滑落下去,復又低聲吟起一首詩來︰

畢竟鏡湖六月中

風光不與四時同

接天蓮葉無窮碧

映日荷花別樣紅

「方言,你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妖孽?我選擇你到底是對還是錯?」老者眼光迷離,端著杯子,一時竟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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