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鮮的花,枯萎的花,暮色衰微。
暗粉正濃的芬芳,破曉闌珊的芬芳,如煙似霧。
她潔白的瞳孔映著斑駁血色,像所有夢境中漂泊的幻影,清晰又真實。她如何去愛自己凶殘墮落的本性,即使舍棄生命,也難以認同罪孽深重的法則。然而,本性亦包含本能,求生,便是其中之一。
彼列耐心地為她展示歷史,熱情教化徘徊在邊緣的同類,孜孜不倦地向她灌輸自己的意志。什麼才是正確的,哪里才是極樂天堂,只有扔掉靈魂,才能騰出足夠的空間吸取美味甘露——這些,才應是她的永恆不變的座右銘。
「公主,想知道更多關于你母親的事嗎?哦,不用回答,我明白你的眼神。在魔王到達黑暗世界之前,你的母親已聲名顯赫。後來,她莫名消失,準確地說,是徹底隱匿行蹤藏在人界,做了一件讓我們所有人都為之驚詫和震撼的事——和一個愚蠢的人類結合並生下你。然後,她在你十歲時自殺,並將她的遺產封印在你體內。為了保護你,她與暗夜精靈締結了隱秘的契約。然而卡斯諾爾家族貪婪冷漠,達成目的後違背契約,撤走了深林城堡的‘騎士’。讓孤獨的你在迷茫中選擇進入這個陌生的大陸,逐漸暴露真實身份。」
他暫停了滔滔不絕的講述,俯身折下一朵暗粉色的花,放在鼻尖輕嗅,臉上顯出舒適的神情。
「听你說完這些廢話,真是對我忍耐力的極大考驗。」緹雅抬起頭,潔白的眼眸中寒光凜冽。
「不錯的眼神。與她一樣的純白,令人難忘。」他嘴角血紅,笑容冷漠。
「彼列,你孤立無援,遲早會帶著你那些騙人的鬼話葬身于此。」
「公主,謝謝你的擔憂,不過請放心,魔王陛下為我建造的宮殿堅固無比,這里有適宜我們生存的光線、空氣,餓了,就去抓幾只獵物解饞。我可以在繁花似錦的路利歐特懸山安穩地待上千百年。倒是你,我親愛的公主,前途堪憂吶。」
「恐怕你的美夢很快就要結束了,惡魔先生。」
緹雅喚醒「風末」,疾步沖向彼列。她已無法召喚獨角獸,十字項鏈也開始排斥她沸騰的血液,唯有「風末」,依然不離不棄,一如既往地听從她的命令。
紅衣惡魔起初饒有興致地躲閃,可他漸漸失去耐心,隨手打出一個「冥煜」,結實地落在她身上。
雖然這次的攻擊依舊散漫,但威力遠超之前,他甚至沒有準備動作,沒有言咒,直接從五指射出寬厚的黑色光束。
「公主殿下,就憑你現在的實力,我的美夢可以持續一萬年」他落在被「冥煜」擊倒的緹雅身邊,揪住她的頭發,將她軟綿綿的身體拎起,揚手甩到嶙峋的石壁上,又飛速旋至她墜落的正下方,一手掐住她的脖頸,一手化為利爪,刺入她的胸口。
「知道殺死我的方法嗎?知道如何將黑暗魔法發揮到極致嗎?僅憑粗糙的技巧就想取勝,太天真了呵,公主,你的心髒很柔軟啊,咕噥咕噥的,讓我想慢慢地把它捏碎。你說,碎了,還能復原嗎?」。
彼列湊近她耳邊低語,手指揉捏著她胸膛里鮮血淋灕的心髒。疼痛讓她無力反抗,大顆汗珠從額頭滾落。
「公主,你太弱了。」他說著,猛然攥緊她的心髒,緹雅難忍巨痛,大聲叫喊。
彼列漆黑的瞳孔幽光閃爍,期待的色彩越來越濃。如果她為了從痛苦中解月兌,挽救自己,一定會解開封印,以求生存……
他不由地露出欣慰的笑容。
緹雅緩緩抬起胳膊,指尖繞住彼列刺進她胸口的手腕,艱難發聲。
「以維蘭.卡斯諾爾之名……請求……無形之刃……」
「混蛋」
伴隨著彼列憤怒的咒罵,從掛在緹雅手腕上的一塊銀色水晶中飛出幾道飄渺風刃,瞬間切過他的手腕,彼列因突如其來的劇痛而迅速抽出手,雖然只有短暫的幾秒,也會緹雅提供了逃生的大好機會,她飛奔至懸山邊界,沖出封印,墜向綠蔭青蔥的大地。
陽光,好晃眼吶……可是,再亮的光芒,都比不上維蘭炫目的長發、比不上他悄悄將「護身符」系在她手腕時,眉間綻放的溫情、比不上他乘風而上,接住她飄搖而落的身體時,眼角閃過的疼惜。
陽光,太晃眼了,她一定是不小心把幻覺當成真實。這亦真亦幻的隱秘情感,逐漸成為她心上的累累負擔,壓得她透不過氣……
自愈的過程中,她潔白眼眸里始終倒映著暗夜王子和暖的容顏,想說聲「謝謝」,卻又覺得這個詞太單薄,不足以表達她深沉的情感。直到傷口悉數復原,翩然降落,她依然直勾勾地盯著他,一言未發。
戰士們立在原地觀望,等候她宣布實用有效的信息。
緹雅跳出維蘭的臂彎,與他保持半米寬的距離,抱歉地望著滿懷期待的精靈們。
「我——」她剛想老實交待自己的狼狽戰況,突然在人群中看到一張許久未見的臉龐。
不,並非許久未見,就在剛才,在佇立于腐朽花朵之上的水晶壁中,他絕望的容顏,在她眼前鮮活地晃動……
「沙倫,你怎麼在這兒……」記憶中,光之一族只有修安和菲希爾在隊伍里,而此刻,她眼中的純白還未褪盡。
「你……」他嘴唇顫抖,突然拔出長劍,劍鋒指向緹雅公主。
「毀滅逆靈法師的惡魔,是我的母親。」盡管她眼眸中流淌著寂靜的負疚與悲傷,那尚存的純白色彩還是激起了沙倫的憤怒,在某個契機,仇恨可以被轉移,他懷著絕望的復仇之心活下來,如今,終于有一個合適的人選,來承擔他生命中的悲慟。沙倫舉起長劍,砍向一動不動的緹雅公主。
溫熱的鮮血噴灑在她額頭上,順著臉頰流到嘴邊。剛剛恢復水藍的眼眸瞬時涌起潔白的光芒,散發著迷人芬芳的血液從維蘭指縫間不斷滴落在她額頭上,不斷順著臉頰流到她顫抖的唇角。
「哈哈……」沙倫突然仰天大笑,從維蘭手中抽出鋒利的長劍。
「看她那雙眼楮為遮掩罪孽而偽裝的潔白虛偽墮落冰冷殘忍」沙倫沖著緹雅大聲嘶吼,因回憶而燃燒的痛苦火焰吞噬了他的意志。
「沙倫.艾斯塔,逆靈法師真正的仇人,已經死了。」維蘭擋在緹雅身前,神色凝重地為無辜的公主辯護。
「哈哈……維蘭維蘭.卡斯諾爾」他的笑聲充滿悲戚,眼神也幾近瘋狂,他把劍重重地插進土里,瞪著維蘭清冷嚴肅的臉。
「真是父親的好兒子啊哎,不對,應該說,兒子比父親更勝一籌維蘭,你是卡斯諾爾家族的驕傲」沙倫陰陽怪氣的喊著,誰都能听出他話語中的嘲諷。
「沙倫,適可而止吧不必把矛頭指向維蘭」修安厲聲呵斥過于激動的沙倫。
「我把矛頭指向他?這是他自己的選擇你、你們沒看到那雙眼楮嗎?因聞到鮮血的芬芳而涂上虛偽色彩的眼楮?那是她的本性她是惡魔憐憫惡魔的人,是我的敵人,也是你們的敵人」
「沙倫.艾斯塔」
修安大聲吼道,不由地覺得事情有些蹊蹺。這次行動,除了一直在身邊的菲希爾,他並未通知光之一族的其他成員,沙倫怎麼會突然跑來?早先沙倫知曉緹雅的真實身份時,反應並不激烈,以修安的分析,即使沙倫偶然發現毀滅逆靈法師的惡魔是她的母親,也不至于如此瘋狂。
沉默的菲希爾似乎察覺到什麼,俯在修安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修安立即皺起眉,神情嚴肅地走到沙倫面前,掌心抵住他的額頭,念了一句含糊不清的咒語,沙倫突然沒了精神,軟綿綿地倒在地上。
「他被人操縱意志,所以才會如此瘋狂,請不要將他的失禮言行放在心上,維蘭。」修安莊嚴鄭重地面向暗夜王子,隨即環顧幾位戰友,壓低聲音說︰「我們會調查清楚。」他把昏迷的沙倫放在獨角獸背上,和菲希爾先行離開。
緹雅望著他們的背影,悄悄舌忝了一下流進嘴角的鮮血,溫熱的液體順著舌尖滲入她柔軟的心髒,仿佛開出一朵枯萎的花。
暗粉正濃的芬芳,飄散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