緹雅和梵卓磨磨蹭蹭地回到路利歐特懸山時,彼列已經等得不耐煩了,抬起眼皮懶洋洋地瞥了兩人一眼,繼續斜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聲音隨著他平穩的呼吸緩慢響起。
「書都拿到了?」彼列紅潤的嘴唇在幽光中輕微開合。
「然後呢?」緹雅把書放在他身前的桌上,輕挑秀眉。
「學習。」他睜開眼楮,似笑非笑地望向她嬌美的臉。
「如果真能從這里找到解決問題的辦法,也就沒有那麼多麻煩了。」她以指尖撩起沾染灰塵的書頁,嘆了口氣。
「你是個缺乏理論知識的‘野孩子’,別不屑于這些魔法書,或許,它們會給你提供解決問題的靈感,你說呢,梵卓?」彼列的目光轉向梵卓,不慌不忙地站起來,晃悠到他身前。
「我本打算給緹雅公主講講薩麥爾的故事,不過,還是你最有資格敘述這段歷史,亞納爾大人。」彼列說著,微笑地垂下眼簾,輕微欠身,以表恭敬。
緹雅認真地凝視梵卓,等候他開啟往昔的記憶。
「‘憐憫這個世界,要不然,手持利刃的戰士,就吞噬世界,用你的信仰和墳墓。’這是他叛離天界時的宣言。背負著自己的墳墓去實現自己的信仰,無法憐憫贊同這個世界,就去吞噬它。」梵卓娓娓講述,低沉的聲音略帶沙啞,將思緒帶入一個久遠的年代。
「盡管薩麥爾和我同期獲得了熾天使位格,但他的光環與實力不亞于任何生來擁有高等級位格的天使。在星辰之戰中,他成為最出色的戰士,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是米凱爾大軍取勝的關鍵。
路西菲爾率叛軍墮天之後,薩麥爾在天界名聲大噪,萬眾矚目。然而,耀眼奪目的名譽和光環也帶給他急劇膨脹的傲氣與自信。
雖說上帝剝奪了天使的痛覺和情感,但天使並非木偶般的戰斗機器,不知是他有意而為,還是無意疏漏,在我們的靈魂中,存在一些可以切身感受的名詞,比如不滿、嫉妒、憎惡、憤怒等等。
後來我發現,上帝讓天使看似超然無欲,但他並未消除我們靈魂深處的本源,這個敏感的神經總會在某個時刻迸發,朝一個並不值得欣慰的方向前行——」
梵卓頓了一下,望向星光點點的夜空,輕聲嘆息。他走到桌子旁邊,緩慢優雅地坐下,目光幽深,如夢似幻。
「星辰大戰之後,天界恢復了往昔的平靜,天使們各司其職,然而,薩麥爾逐漸對此感到厭倦。盡管他榮譽加身,卻依舊要听命于米凱爾,因為在天界,只有米凱爾和路西菲爾才能見到我們的父親,並從他那里得到指示。
在一次任務中,薩麥爾沒能克制住自己的戾氣,違抗命令,擅自行動,米凱爾很生氣,毫不留情地在眾人面前斥責並嘲諷他,並以統率之名嚴厲地懲罰了他。也正是這次事件,讓薩麥爾確立了自己的目標和信仰。
關于薩麥爾墮天的故事,天界流傳的版本是如此講述——‘熾天使薩麥爾違抗秩序,欲刺殺神聖的大天使米凱爾,米凱爾接受上帝指示,將其清除。’
然而,事實上,他是打算潛入天界的密室,盜取‘創世鐘’,傳說撥動創世鐘的指針,就能回到創世之初,重新設定世界的秩序。
不過,這只是傳說,除了上帝,沒有人見過它,也不知道它究竟藏在哪里,甚至不敢確定,它是否真的存在。但是,薩麥爾打算踫踫運氣,這只是他實現信仰的一次嘗試。
天界的密室並非絕對封閉,但若想闖入,單憑一個人的力量,恐怕難以成功,于是……薩麥爾說服了我。」
梵卓再次停下來,飄渺的目光落在緹雅眉宇間,她有些驚訝,但依舊沉默,耐心等待他的聲音重新響起。
梵卓搖著頭自嘲地笑了一下,輕聲說︰「你們應該,都猜到了吧。」
「于是,在最後的時刻,你背叛了他。薩麥爾還沒等靠近密室,就被米凱爾和他可愛的天使軍團攔截了——這還真讓我意外,亞納爾大人。」彼列代替梵卓簡述了事件最後的歷程,語氣里有故意增添的驚訝,也有一絲輕微的不屑。
「是這樣麼,梵卓?」緹雅凝視著他幽深的雙眸,輕聲問道。他微笑著點頭,笑容中有幾分苦澀。
「為什麼?」緹雅下意識地說出一句「為什麼」,話一出口就有些後悔,因為從梵卓沉郁的表情上來看,這並非一段舒心的回憶。
「總之——」
緹雅剛想告訴梵卓無需回答她的疑問,彼列就扯著嗓子準備做總結,邁著步子晃悠到她面前。
「總之,華麗的薩麥爾就這樣悲劇地被米凱爾裁決了,然後,半死不活地掉進路西菲爾的黑暗王國。接下來的事,你們也都知道了。」彼列不無肯定地說道。
緹雅的目光飄向遠方,從血液中探尋的記憶再次浮現在腦海。
……
「為什麼要接納你的敵人,他曾經是天使軍的成員。」
「之前,他是一個迷途的孩子,選錯了陣營。如今他醒悟了,逃離那個冰冷的世界,在他性命攸關之際為他提供庇護,他也會成為我們忠實的子民。」
「既然如此,又何必讓我到他身邊?」
「我說過,魔王團隊的新成員需要得到他的賞賜。他喜歡你。」
「可是我愛慕的人是你,路西菲爾」
……
「長久以來,你對我,是否有絲毫的眷戀,路西菲爾?」
「你始終是我最優秀的屬下。」
……
「我明白了。我會依循你願,路西菲爾大人。」
……
緹雅的眼眶有些濕潤。母親原本是高高在上的地獄之王,為了心中從未有過的溫柔情懷而舍棄權利。
當路西菲爾習慣了她卑微的忠誠與服侍,卻漸漸忘記了她的尊嚴。
她本打算以帶走薩麥爾的雙翼造成他和路西菲爾的誤會,但卻無意中又幫了路西菲爾,當薩麥爾在地獄的威望逐漸膨脹時,路西菲爾在米凱爾的幫助下,將攜帶失蹤雙翼的緹雅騙到卡斯諾爾大陸,並以此誘惑薩麥爾,讓他心甘情願地離開地獄。
當面對一心想創建自己秩序的薩麥爾時,曾經反目成仇的路西菲爾和米凱爾再次達成一致,將難題轉移給精靈界……
想到這里,緹雅禁不住打了個冷顫,她突然發覺一個之前被輕易忽略的問題——即使薩麥爾沒有按照路西菲爾的預想,被精靈戰士消滅,這樣的結果也不會對黑暗王朝產生影響,因為薩麥爾最終渴求的,是建立自己理想中的秩序,建立由自己統治的世界。
如果薩麥爾敗了,天下太平;如果勝了,他會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至于是否能在以後的歲月中安分守己,無論天界或是地獄,都可以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不必憂慮。
緹雅咬住嘴唇,痛苦地閉上眼楮。如果當初母親沒有帶著薩麥爾的雙翼藏匿人間,無辜的精靈界也不會淪為陰謀的戰場,可是,她又怎能責怪母親呢……
「緹雅?」
梵卓走到她身前,輕輕扶住她的肩膀,看著她沉默許久,起先平靜淡然的神情突然變得痛苦沉重,他不免有些擔憂。
「力量覺醒後從血液中探尋到越來越多的記憶,精神上會有很大壓力,這種狀態很正常。」彼列在一旁進行專業解說,隨即又皺起眉,斜睨著緹雅,語氣變得不確定︰「你是不是,有什麼新發現?」
緹雅抬起眼簾,剛想說些什麼,幽靜的目光就被困惑填充,定格于突然出現在梵卓身後的一個人影上。
「你……你的名字……」緹雅的記憶有些混亂。
「海琳芮。」銀發女子輕聲回答,嫵媚地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