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是時,甲午中日戰爭已經過去十多年,國人對日本之仇恨、屈辱也淡了些許,反而是見日本近年來國力漸強,竟能打敗老牌強國沙俄,更令不少有志青年視日本為師,前去留學以求強國之道。然而,根本利益上有著不死不休的沖突,兩國之間未來,不管是幾十年,或是幾百年,必會是你死我活的結局,這個無法回避的問題,此時卻少有人看出。
「日本乃小小島國,歷來對中華存有野心。十年前的事不說,明朝時就曾禍亂江南。爾世世代代處心積慮的就是要得到中華廣闊領土,以做生息之用,如今其實力漸強,豈不正是心月復大患?唉,且看如今這死氣沉沉的局勢,恐數十年後,我等後人皆淪為亡國奴了!」那葉頌清說到激憤時,忍不住拍桌而嘆,趙忠強忙示意其小些聲音,道︰「子布兄所言,乃至理也,日人和我,絕無和平可能,必有一方國運終結為最後結局。只是如今……」指了指上面,接著說道︰「當權的可都是一群寧予友邦不予家奴的人,國亡了他們可不關心,只要那幾百萬旗人過得好,幾萬萬漢人落于倭寇之手又如何?」
這一試探果然奏效,葉頌清神色郁結的端起茶杯,連喝幾大口,長出一口氣道︰「確是如此,可嘆,誰讓我們生在這樣一個時代?」
趙忠強陪著他郁悶了一會,才裝作漫不經心的模樣開口道︰「如今歐洲局勢一日緊過一日,英德兩國遲早是要打起來的,屆時歐洲大陸均將陷入戰火,日本人就正好借機對我國加強滲透,怕過不了多少年,就要發動全面戰爭,以求滅我中國,稱霸亞洲。哼,如今局勢危如累卵,我們還能指望這個朝廷嗎?」
葉頌清原本垂下的眼簾刷的抬起,直視趙忠強,猛然問道︰「振華,你是革命黨人?」
趙忠強哈哈一笑,似開玩笑又似正經的說道︰「正是,子布兄還不快將我這亂黨速速拿下,綁送衙門開刀問斬?」
「你這家伙,拿我開心不成,」葉頌清先是一楞,隨即沒好氣的說道︰「如今這江南正是革命黨鬧騰的好地方,也不知有多少人信他們的主張,即便你是,又如何?」
如他所言,革命黨最早興起的雖是廣東,然而在安徽、浙江兩地的革命黨人在這幾年卻更加活躍,不然也不會連續幾次著名起義都在這兩省發生。清廷如今是洋人的朝廷,對于地方上的控制已經是空前削弱,雖然把一幫所謂旗人中的「青年才俊」放到各省以圖穩定局勢,可這些人又有幾個真正的人才,尤其是這江南之地,在京城時倒還有幾分樣子,一到煙花繁華之地就露了本性。眼下,清廷也知道會黨極為活躍,但已無力鎮壓,除非是起兵造反,其他的如同革命宣傳等活動他們也不去管了。
況且,如今各地漢人督撫多懷異心,對于革命黨的活動多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不鬧出大事來,一般是不會過問的,大異于十年前般全力鎮壓的態度。因此,原本的歷史上,若非徐錫麟等人刺殺了恩銘這樣的大官,又意圖起兵,安徽的革命黨也未必會遭到血腥鎮壓。趙忠強知道時間緊迫,自己也沒實力影響到安徽方面的事情,所以就趁著如今浙江方面的局勢還算平穩,早做安排。
「哈哈哈哈,現如今,清醒之人都明白,這朝廷沒多少日子了,各地新軍都有革命黨人滲透影響,掌握軍權的大吏們都是故意縱容。依我之見,今明兩年,江南地區必有起事。到時候,咱們浙江新軍是去鎮壓,還是干脆就和革命黨一起干呢?」
這話他壓低了聲音,但在葉頌清听來卻甚為駭人,忙跟著低下聲音道︰「振華真的是革命黨?這倒不用擔心,現在這些青年軍官,哪個不和革命黨有些糾葛。光說那些留學回來的,怕有半數跟同盟會有聯系呢!」
趙忠強輕輕夾起顆花生米丟進嘴里,邊嚼邊說道︰「那麼子布兄是要做這朝廷的忠臣良將,還是跟著一起革命?能說出之前那些話,打死我也不信子布兄是那等思想守舊之人。」
「確是如此,現在談對朝廷的忠心,這簡直就是笑話,這等喪權辱國的朝廷,保它做甚?繼續留著這辮子丟人現眼?只是,即便這朝廷倒了,接下來怎麼做?我也曾讀過革命黨人著作,如《革命軍》等,雖是振聾發聵,卻過于理想化了。」
趙忠強對此人越發的在意了,能有這樣的眼光,肯定不會是一般的人,自己雖然不知道這葉頌清在歷史上是否有名,但僅從這一席話,便可知他頭腦清醒,絕非普通的進步知識分子。于是他結交此人的心更重了,說道︰「左右不過是個群雄割據的局面,後面都得靠洋人支持,人家正好‘以華制華’,把在印度用的那一手用到中國身上……」
「何以見得?」葉頌清雖然對于局勢有比較清醒的認識,但必須受到局限,不如趙忠強這對後世知根知底的人清楚。
趙忠強說道︰「革命黨宣傳科學民主,固然是救國良方,但如今已非古時,外有列強窺視,內有異族統治,想推廣那套開民智、建民主的方法,難啊!最重要就是時間,沒有時間啊!中國幾千年**傳統,權力集中于皇帝或官僚集團之手,想要改變,沒有數十年乃至上百年時間,是不可能完成的。可如今,根本沒有穩定的環境來這麼做……」
這些話可算絞盡了他的腦汁才編織出來,雖然讀書很多,可他畢竟不是專業研究歷史的,只能根據書本所寫,用自己的方式組織成比較系統的觀點。
「列強必不欲我中國出現統一和自主的政府,尤其是日本,更恨不得我國戰亂不休,待他們積蓄好力量後一舉征服。可如今又有什麼朱元璋之類的強勢人物出現呢?即便清廷倒台,各地手擁軍權的官員必行割據之事,其中又以北洋為最……」
「弟觀袁世凱其人,梟雄之輩,野心勃勃,手握北洋六鎮重兵,正是曹操一類人物。未來若革命軍勢起,清廷必倚其為最後靠山。哼,到時候,恐怕這國也要被他給竊了。」
「若要中國復興,首先必先除旗人,掃三百年漢人之屈辱,建漢人政府,清洗其他各族勢力,以清內患;其次該除掉以北洋為首的各地軍閥,將全**隊至于同一號令之下;然後必須和日本打一場決定國運生死的戰爭,從而才能使中國在亞洲成為霸主。到那時,若世界大亂,歐洲有戰事,我國可采取合適對策,從中漁利,為國之崛起打好基礎。我們這一代人,也只能做到這個程度了。」
趙忠強好不容易才把這些觀點用比較流暢的話語表達出來,而此時葉頌清低頭沉思,消化著這些對他而言聞所未聞的信息。
「振華,能說出這樣一番話,足見不凡。恐怕,你口中那個強勢人物,便是你自己吧?」葉頌清終于恢復常態,微笑著反問。
趙忠強倒沒有惺惺作態,雖然交淺但言深,他相信自己的眼光,葉頌清這個人,絕對是值得自己結交的人物。許多話,也無須掩飾,因為,未必瞞得過。
「如今風起雲涌,這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中國進可浴火重生,再現漢唐之風,退則四分五裂,徹底淪為異族殖民地,中華文明也可能徹底毀滅。我輩青年,不為之奮起,更待何時?亂世之豪,提虎賁定天下,率師伐敵國滅之,持其君問罪于前,舍我其誰?」
雖然神情平靜,但這番話無異于直抒胸懷了,趙忠強這時也分不清楚這話是表達自己的理想,還是掩蓋自己對于最高權力的野心。
不過葉頌清還是目露欣賞之色,說道︰「振華的確是我所見之人中,最為特別的。不過如今振華前途未定,即便入了新軍,又如何一展抱負?不說其他,新軍里就有旗人官員牽制,知府貴福乃是浙地旗人之首,老奸巨滑,咱們的張巡撫又是守舊官員,膽小怕事,一旦浙地革命黨起事,貴福必全力鎮壓,前途,實在是不妙啊!」
趙忠強心里卻是大喜,能說這樣的話,證明葉頌清對自己已無戒心,開誠布公了。于是他微笑著搖了搖頭道︰「革命黨是革命黨,我是我,豈可混為一談?靠著一班烏合之眾,如何成事?」
葉頌清露出恍然之色,看趙忠強的目光更多了幾許復雜意味,嘿然說道︰「振華是在打新軍的主意吧?若你真能手握軍隊,我倒可以為你謀劃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