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玄所說的這段滄海心流的故事,其實說起來也算是二百年前‘法學東漸’的一個縮影,彼時既是衛繚、程顥兩家劍子的宿命之決,也是今世四顯宗之中法家、儒門的治世理念之爭。自離末以來,那原本可算是共守華夏薪火的百家,此時彼此已成敵手,而首先發難的便是出身雍州,求學于法家刑城的李嗣源,他所指責便是被隴山以東最為流行的孔門儒術——‘孔聖之學治世有余,定亂不足。仁義之論不為亂世取,如今民心思定,當以刑平亂,行法學之術以定天。‘
法家刑城地處雍州境地,而雍州原為離朝龍興之所,更是大離舊都昭明城所在,是以,自五胡亂華以來所受肆虐也最重,因此法家刑城衛家創業先祖衛鞅便提出‘定分止爭以刑抑亂,異族不伏,兵戈不偃!’,此論可說早已深入雍州民間。因法家刑城所處地理在九州之西境,當李嗣源說出此論之後,史稱為‘嗣源批儒、法學東漸’。
在李嗣源一番批儒的言論之後,亂世之中的儒門大儒們,則爭鋒相對的提出了‘法學若行,帝王虐民猶勝胡虜’作為反擊。李嗣源隨即又提出孔丘所傳儒學‘修身尚可,治國禍民’,至此法、儒兩家能者、賢人之間便開始漫長的道論之爭。這場論戰最初只是儒、法兩宗之爭,可你來我往的論戰就是竟是慢慢將諸子百家都牽扯其中,成為了華族自離朝崩壞之後,諸子門人一場思想的大討論,即可說百年後胤國能得以建立也是和這場‘諸子百家,道論天下’有直接的關系。
往日里,林清玄對宸素心所講皆是音律、樂理,此時寫一番娓娓道來竟是讓宸素心略有訝異。便听林清玄此時卻是帶著惋惜之情,道︰「說來或許那個開創滄海心流的奇女子,或許在她心里也埋著一份不可企及,世人雖是將她稱作朱顏,可畢竟朱顏也抵不過這世間的侵蝕,總是如‘儒聖’一般也難逃這時光之逝,更何況一個女子,據傳那女子雖是創下偌大名頭,可終生卻是未嫁,在她臨死之時卻是讓身邊眾人將她送到冀州洛水附近,臨去之時那女子痴痴的看著東方天際,口中卻是含含糊糊,身邊弟子卻是听的清楚,她臨去之前卻是輕聲道了一聲‘一遇君子誤終生’,方才含笑離世,那些受她恩惠的弟子們最後便結廬守墓,那時還未有滄海心流之名,不過那些跟在她身邊較久的其實也是略微曉得她的心思,是以,在她去世之後這‘朱門’之人便也自承是出自儒聖一脈,門中之人以稷下學海之名為例,便以滄海心流作為朱門的稱呼來用,那些弟子也秉承朱顏的遺志,在這亂世烽煙之中時常救助那些孤苦無依的孩童,是以至後來門中弟子竟是皆以朱為姓氏。」
宸素心輕念一聲︰「‘一遇君子誤終生’。」心中卻是猛的想起一人來。
林清玄見宸素心略有分神,輕咳一聲,敘道︰「至此以後滄海心流便被看做儒門存世五脈之一,地處冀州,也是五脈之中離那法家盛行的雍州最近的學坊,儒、法之爭越演越烈,李嗣源單身入冀州,和當時滄海心流朱子朱西銘坐而論道,據說那一場論道歷時三個月之久,雖說是論道之爭,可其實也是兩人之間擊技、意念力的大比拼,雖說武道和舞技有相通處,但畢竟儒門五脈之中滄海心流所長不再武道擊技之上,這場坐而論道之中,朱子朱西銘竟是為李嗣源所召雷火所焚。冀州滄海心流之敗使得儒門余四脈震動不已。」
林清玄話鋒一轉,略帶嗔怒之色續道︰「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彼時,作為法家一脈精神象征的刑城衛家卻一直造這場論戰中保持著沉默,直到東行論道的李嗣源被刺死在揚州明聖集賢殿中,百多年來,這李嗣源之死至今仍是眾說紛紜,但不可否認,由此始,開啟了法家、儒家從文論到武技的爭斗。」即便是林清玄為當世之大儒,可心中對于這李嗣源之死卻也仍是耿耿于懷。
宸素心雖是醉心音律之間,可作為稷下學海學子卻也有所耳聞。
————在李嗣源喪身之後,諸子百家先哲都將目光投向一直低調的法家刑城。而做為儒門道統之征的稷下學海,在得知李嗣源死訊之後,立即派出當時的劍子程顥趕赴雍州說項,但是這時繼承刑城鑄城者衛鞅血脈的衛繚,這個已然低調了數百年的衛家,卻是發出歷史的最強音。刑城之主衛繚在雍州最高的山峰長庚山遙祭李嗣源,由此繼承先祖衛鞅死後,已經斷隔數百年的‘刑劍黜邪’傳承,在祭祀的最後衛繚拋出了’儒者不絕華亂難休!‘之論,直接將儒家崇尚的仁禮之學列為禍亂天下之術。衛尉手持衛家祖所傳聖劍‘斷罪黥邪‘劍鋒東指,至此王學、霸術之爭由坐而論道,終于變成了兵戎想相向。
————面對刑城衛家如此激烈的反應,余下的儒門四脈還未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刑城衛家的第一波沖擊的便將早已人心惶惶的滄海心流擊潰,這由傳承八百多年的滄海心流由此斷絕。當程顥趕到冀州之時,他雖是救走朱西銘年僅三歲的兒子朱晏陽,而被譽為儒門無雙劍術的‘配水劍訣’卻在此遭到數百年來第一次敗績,而擊敗程顥的正是刑城之主衛繚。此戰之後法門衛家劍術刑劍罪己聲震天下,而衛繚所創的‘燔陽阬龍‘之術,開始成為近二十年間所有儒者的夢魘!而此後經過儒門之中擊技高手和刑城之主衛繚的屢次交鋒,越來越多的儒者開始發現,衛繚所創的‘燔陽阬龍’之術竟是儒門‘浩然真氣’的克星,是以在儒、法兩宗武者交手之初儒門武者節節敗退。
林清玄道︰「當世眾多儒者皆敗于衛繚之手,那‘儒敵’之名可說是橫絕在眾多武儒心頭的陰影。而當時的稷下劍子程顥卻是在學海‘瀚海’藏書之中發現,原來當年儒門亞聖和刑城衛家鑄城者衛鞅竟是有過一段舊怨,兩人曾數次交手,但亞聖均是略勝一籌,但仍是百思不得其解為何相同的‘配水劍訣’自己難勝衛繚。「
宸素心還未曾听過師傅將這麼多的久聞,急忙道︰「程顥程夫子在儒門之中有‘武成’二字,武道擊技傳說直追孔孟二聖,那是為何?「
林清玄輕嘆一聲道︰「其中關鍵何在縱使當時的程顥程夫子也難以理解,直到十多年後,他看到朱晏陽臨死前的那一場絕舞。那時傳說中歌雲韶、舞八佾之舞,那是一場‘天慟’之舞,也成為滄海心流朱門在九州歷史上最後悲歌絕舞!」
心知愛徒心中正自不解,便听林清玄續道︰「當年程顥程夫子將朱晏陽帶到稷下學海之時,他剛剛三歲左右,當年朱門潰亡,朱晏陽心脈為人內勁波及所傷,是以,他能活著多憑借程顥以自身‘浩然真氣’為其續命,因此他的體質虛弱非常,不要說學文習武,便是最最尋常之人他也比不上,因此程顥求夫子便將其安置在稷下學海樂部之中,但孱弱如他竟是對樂理極為有天分,可在儒家、法家兩宗不斷交鋒之時,縱使學海的儒者發現這個朱門遺孤樂藝極有天分,可換來的更多是惋惜而已。而面對衛繚和整個法家之強勢,儒門余下四脈也開始不斷反攻,但衛繚的‘燔陽阬龍’和刑劍罪己的劍術卻是儒門武者難以逾越的高牆,強如程顥猶不能勝,況若他人!前前後後十多年,兩人交手多次,程顥程夫子竟是未能取得一場勝績。以至于素享有天下無雙之名的‘配水劍訣’,在那時被法家門徒稱之稱為‘隴東第一,天下第二’。其實但以技擊之術而論,儒聖所傳武道之術比之刑城個擅勝場,即便是諸子之中能以聖為死後之號,千年也只有五人而已,儒門獨佔其中兩位儒聖孔丘、亞聖孟軻,可說論起武道擊技之中的玄奧和精深來說,刑城衛家是比不上稷下學海的。」
林清玄此說就是不免有立場之故,可論及武道擊技的博大精深,稷下學海敢說第二,也真無別家敢自列第一。
宸素心心中疑惑,急忙問道︰「那為何程顥程夫子,前前後後多次比斗卻是難勝衛繚?」
林清玄道︰「只因如我先前所說,學海‘樂部’有樂無舞,而整個稷下學海武道擊技雖是位列儒門鰲首,可正稷下學海武學精深之故,卻是少了最初的——鋒芒,以鋒芒二字來說或許有不妥之處,不過稷下學海之立,皆因儒聖周游天下後,對天下大勢頗感失望,遂歸隱兗州,雖然在六藝之中有‘樂藝’之學,可那是儒聖已是年近不惑之齡,原本‘樂藝’中的舞技卻是未曾示範給門中諸弟子。縱使口授傳給門下弟子,創立稷下學海的‘孔門十哲’也未必能心領神會。」
宸素心心道︰「‘儒聖’在儒門弟子心中乃是近神之人,弟子們誰又敢讓他身親一舞而觀。」儒門素中禮儀之學,若讓聖人表舞可算是褻瀆恩師。
林清玄道︰「是以,在後來稷下學海之中,樂部則是側重聲音而輕舞技,而程顥的‘配水劍術‘又出自亞聖孟軻手書,原本武學之道練到一定境界便可觸類旁通,以一反三,可並非人人都如儒聖、亞聖這般有驚天才學,能將儒門六藝之學融貫于一,便是程顥比之有亞聖之稱的孟軻還是有所不濟,是以難以將這個‘一’補全。當年刑城衛家初代家主衛鞅也不過比融貫這個‘一‘的亞聖孟軻相差一線,數百年來刑城衛家蟄伏許久,或許更多的便是以儒門擊技之術作為比較對象,而衛尉才智甚高,兩人交手,可說是以無缺之術擊有缺之術,程顥程夫子又怎麼能有勝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