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幼年起學音律、樂理之道,今時今日可說是稷下學海‘樂部’數百儒生之中翹楚,可宸素心听到此處不覺微微蹙眉,甫听林清玄說此‘無缺’、‘有缺’之論,心中想到的便是面前這號稱‘天地正音’的‘玉秀清韻’,看著古琴之上所缺兩弦之處,宸素心道︰「大道缺一,師傅那後來程顥程夫子是如何補全這個‘一’的?」
林清玄道︰「若說是程夫子是自悟而得原也無錯,只是這場自悟,卻是和那個滄海心流朱門遺孤的臨終之舞有關。」
宸素心道︰「師傅你所說那一場男子之舞,莫不是揚州明聖集賢殿中,雖是未列先儒、先賢之中,卻又靈位列在程夫子神位之側的——朱晏陽。」
林清玄緩聲道︰「揚州明聖集賢殿乃當世儒門四脈之一,乃是祭祀千年以來大儒、大賢的所在,能入其中者,莫不是儒門之中大能、大德之輩,但朱晏陽其實卻非時儒門能者,而他能入其中,一者也是為告慰已然覆滅于法家、儒們爭斗滄海心流眾人,其二也是因為這一場舞,直接促成了法、儒兩家劍子的頂峰走一戰,延續數十年的兩宗之爭,也終得以在冀州洛水洗劍亭劃下句點。而那時所舞便是儒門早已失傳的《雲韶》。「
宸素心心中一陣,不為別的,只因這《雲韶》在儒門之中常有上古天音之說,《雲韶》之中的雲指的是《雲門》,而韶指的是《大韶》,《雲門》和《大韶》分別是上古之時五帝之中的帝軒轅和帝虞舜所作之樂舞,世傳此樂舞一起,地生祥瑞、天降祥雲。只是千年以來,儒門眾人屢間書中有此《雲韶》之語,可卻未曾見過樂舞譜子傳世。但在儒門可見的儒門典籍之中,皆有是聖人初《雲門》和《大韶》之音,後合二唯一,譜《雲韶》之音,做《雲韶》之舞。
林清玄道︰「《雲韶》之音、《雲韶》之舞雖是屢見我‘樂部’書冊之中,可稷下千年,還真無人能復現聖人所作之樂舞,當年‘儒聖’雖是將此樂舞傳給朱顏,不過以滄海心流近八百年的源流,在朱晏陽之前也未聞有人能行此樂舞,可嘆一代絕世樂師生不逢時。那烽火亂世、百家攻伐的時代,不僅容不下這場樂舞,也如同滄海心流開派先師朱顏一般,于亂世那也容不下小小奢望和情愛的。畢竟…畢竟那可是個亂世。」林清玄一聲輕嘆,似緬懷那往日的烽煙,也帶著幾分莫可名狀的無奈。
所謂的亂世不也正是如此麼?
那是山河之裂、群雄的獵國之爭,與亂世烽煙之中,王者們追求他戮民百萬,終得以證的王霸之道,而聖賢們在這流血千里中尋覓那所謂的‘天道之傳‘,武者劍客們在這動蕩之中也追求著武道的極致,可大多時候,那些弱者所能做的,其實不過苦苦掙扎而已。回首再看當年烽火,縱使強如王者、聖賢、武者們,其實也和弱者一般,在亂世激流之中也不過是匆匆過客,強者、弱者身逢亂世,縱有通天之能,可數百年之後看來,那似乎也是為亂世洪流所裹夾的掙扎。如大河激蕩浪里的泥沙,終究沉入這歷史的河床之中。
林清玄道︰「在李嗣源死後的第十六個年頭,此時法家一脈憑借衛繚‘燔陽阬龍’之術,此時已經浸滿冀州,直撲儒門在青州的而來,而那個滄海心流朱門的遺孤朱晏陽,卻是因為擔心程顥安危而偷偷離開學海,就這樣朱西銘之子朱晏陽,竟是遇見了衛繚的女兒衛盈。這不僅是彼此交惡十多年的宗門,更重要的是衛繚之女衛盈早已許給他人。第二年的春,在原本滄海心流朱門的舊地,在衛盈的婚禮之上,那個孱弱如斯的朱晏陽竟是出現了,這個滄海心流朱門的遺孤他手無寸鐵而來,此時離當年朱門潰亡已經十七年之後,臉色蒼白朱晏陽終于再履故院,那一襲藍色儒生的裝扮確透著凜烈而來。而他所來只為一舞。以他孱弱的身體,或許那時前往便已經抱著必死的決心了,那舞既是給衛盈,其實在為師看來或許也是舞給那個亂世吧!」
听此言,宸素似乎看到一個孱弱的、病懨懨的男子的悲歌絕舞,不僅如此,在師傅的敘述中,似乎還看到另外一人,或許,那時舞的不僅是朱晏陽,也是當年那個家道蒙難的弱女子朱顏。心中又是暗道一聲︰「當年自己落難之時,蒙那人一劍相救,而那人早已叛出稷下多年,自己是否也如朱顏一般,在心里卻是買下了一個永不可企及的奢望。」
林清玄道︰「那時朱晏陽數日奔走千里,可說是一臉的蒼白,但婚禮之上的賓客卻是不自覺地為他讓出了一份天地,只因眾人已看出那時一場樂舞是燃燒這少年生命的,當程顥程夫子趕到之時,他知道為時已晚,那自幼心脈受損的孩子,有怎經的起這一場歌舞,但夫子也未阻止朱晏陽的舉動?」
宸素心道︰「這是為何?」
林清玄看著宸素心,說道︰「其實當日以程夫子一身‘浩然真氣’,若是及時阻止或許那孩子還是能活下來的,不過這十多年夫子視他如子,那時又怎會看不出少年的心思,看著那衣裳悲歌絕舞,程顥程夫子竟是拔出鞘中的‘配水劍’,他不是為了傷人,而是要送少年最後一程,伴著《雲韶》之歌,合這那《雲韶》之舞,程夫子仗劍擊節,‘配水之劍’合著《雲韶》的節奏和韻律,天地為之久久低昂。曲終、舞停,那些原本應邀參加婚禮的賓客竟都是不告而別,程顥扶著而早已筋疲力盡的少年,這時少年卻像是做錯事的還是一般,虛弱的說到「晏陽一直想叫您一聲師傅,只是覺著自己如此孱弱不堪,怕師傅你會嫌棄。」程夫子回到‘其實這些年來,我早已把你當做我的弟子!」少年語道「那師傅,我今天是不是又做錯了?「程夫子撫著少年的頭,良久之後才道「錯的不是你,只因這是個時事。「」
假設在最開始,當朱顏遇儒聖的時候,儒聖已經年過而立,那麼可能在朱顏落難時,儒聖仍會出手救她,可以三十歲後儒聖的沉穩好靜,或許便不會將雲韶、八佾等諸多舞技傳給她,是以,也未必有後來的滄海心流,假使,朱顏再後來嫁做他人婦,或許也不會後來的滄海心流,可世事之變就是如此的偶然,誰又能說滄海心流的出現不是因為朱顏的那一點痴望,而八百年前這個奇女子的那分奢望,在八百年後化成了朱門遺孤朱晏陽的悲歌絕舞!
宸素心的心微微一震,此時她漸漸明白,師傅今天說這些話,不僅僅是指點自己所謂的‘大道缺一’,而是想解開自己的那個心結,其實…其實,這些年林清玄有如何不是將自己視若親女一般。自己心中那點郁結師傅又如何不懂。
林清玄復道︰「那日,不僅是那少年已抱必死之心,其實那衛繚之女也以懷死志。當年儒聖傳‘雲韶’和‘八佾’等舞技于朱顏,而八百年後,滄海心流朱門的最後遺孤,在這朱門舊地之上,以歌《雲韶》、舞《八佾》還之,朱顏那傳承八百年的獨舞,最後終于找到可與之匹配的樂,美人之舞當配君子之樂,或許八百年前的朱顏也在等著吧!只是亂世激流下有怎麼能容得下的奢望,對比著聖賢們的天道之傳,這些兒女情長又能算的了什麼,當程夫子抱起少年的尸體,刑城之主衛繚也正抱著女兒衛盈漸漸冰冷的身體,這個纏斗十多年的絕頂武者,在此時互看一眼,雖是未語卻在無言之中定下一場生死之斗,欲以這一場決斗了斷法、儒兩宗這些年來所有的糾葛。三日之後,便有了兩家劍子洛水洗劍之事,當日,比斗之時有‘秋水剪雲’之稱的程夫子,和刑城之主衛繚飲酒三壇,隨後兩人以洛水洗劍,寓意此戰之後十年來法、儒兩宗恩怨就此賦流水,此戰衛繚的‘燔陽阬龍’之術,終敗在程夫子新創一招‘長歌當哭’之下,至此,刑城衛家退回雍州,是以長達近二十年的‘法學東漸’由此告終,但經過二十多年來儒、法兩宗的交手,儒者也從最開始所崇尚的王道之學,吸收法家霸道之中的不少理論,而儒門之武學至此也得一變,在‘浩然擊技’的王道之外又夾雜法家霸道之風,程夫子後來繼承稷下學海祭酒之位,但是終其一生未曾真正收徒一人,晚年之時程夫子卸下學海祭酒之位,潛心研習武學之道,更是和本有‘儒敵’的衛繚稱為執交,程顥更是將法家和儒門兩種截然不同武道擊技合二為一,再後來程顥將這種武技經過諸多改良,仿照這其中的‘燔陽阬龍’克制浩然擊技之理,創出王道之武學、霸道之擊技融貫為一的鎖脈禁武之術,名為‘鎖脈手’,至此百多年來,儒門秩宗都憑借此書制裁儒門之中的叛逆之徒。挾王霸之術的‘鎖脈手’頗有克制天下儒者的能力。」
等林清玄將這段典故說完,便听宸素心緩緩開口道︰「素心明白師傅的苦心。」
林清玄道︰「‘天地五音’彼此之爭也非單單是因為‘矯音正樂’而來,我給你起名素心,便是想以有朝一日你能以‘素心鑒弦’,使得‘玉秀清韻’已千年不響的‘天、地’只音再現塵世,五音之爭我雖是未曾放在心上,可在我有生之年能見你開弦音妙境,這也是師傅此生的唯一心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