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啟寧目光呆滯地跌坐在母親身邊,不知在想些什麼,楊太夫人被心月復嬤嬤抱在懷中,哀痛欲絕。
所有人都走光後,殿內越發空曠,而太皇太後冰冷如鐵的聲音越發寒意滲人。
「不經召見,胡亂闖宮,此為大罪。為了一已之私以下作的伎倆以死相逼,在哀家跟前使潑撒野。直至如今,沖撞靖王妃,生生氣癱生母,如此無才無德無孝之人,如何有顏面做哀家的孫媳婦?給我孫子提鞋都不配。哀家想處置你都嫌弄髒自己的手……你,回去吧。」
大殿內一側一個頭梳雙丫髻的鬢邊戴百合密蠟宮花的丫頭忽然面帶不忿,又悄悄縮回腦袋,火速跑回原來的房間,對金色真絲繡龍鳳撥草蟲床罩里的如情急聲道︰「王妃,太皇太後恁糊涂了,居然不處置這姓楊的。反而只讓她出宮回府。」
沉香玉琴瞪大雙眸,忿忿不平地咕嚷著「太便宜她了」,而何媽媽則笑道︰「此人是楊府大小姐,太皇太後不處置她也自有她老人家的考量。」
幾雙不滿的目光豁豁地射向她,何媽媽連忙解釋道︰「王妃,您仔細想想,楊啟寧總歸是未出閣的姑娘家,又是慶昌侯府的嫡出大小姐,再則,慶昌侯爺和二爺又去了山西,此刻正是朝廷用人之際,楊啟寧縱然犯下滔天大罪,然楊太夫人已受到最嚴厲的懲罰,太皇太後就算不處置她,此人回去後下場也是極淒慘的。」
如情緩緩喝著宮人端來的安胎湯,白靜的臉上閃出冷厲的笑意,粉紅雙唇吐出冰冷的低語,「不錯,就算皇祖母能饒她,楊氏家族亦不會輕饒她。」古代大宗族間自有一套嚴厲家規,可以不受官府干涉,可以任意對觸犯家規的子弟施行任何極刑,一般情況下,對于犯下滔天大錯,並且大損家族顏面或犯下不可饒恕之過錯,通常是男子逐出家門或活活杖斃,女子沉塘或做姑子,終身不得自由,直至老死。
楊太夫人已經被活活氣癱掉,這就是現代人所說的腦溢血,雖然解救及時,卻也落下嚴重後遺癥,陳太醫說的很是篤定,這一輩子是口不能語,手腳不能動,全身上下除了一雙眼楮能活動外,基本上吃喝拉撒都要讓人侍候了,威風了大半輩子又讓世人巴結了大半輩子的她,陡然變為活死人,也夠她一輩子痛苦了。
至于楊啟寧……如情冷冷一笑,已經失去楊太夫人這個最堅實可靠的靠山,她未來的日子可想而知。
周媽媽想到這里頭的名堂,也快意痛笑,恨道︰「單憑活活氣癱生母這一條罪孽,就夠她一輩子受盡折磨了。」
沉香也磨牙,滿面猙獰,「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
玉琴也跟著點頭,語氣惋惜,「可惜沒能掰倒慶安公主。」恨呀。
如情垂眸,過了一會,又微掀眉毛,「她的日子也不會太好過了。」
……
打發了楊氏母女後,太皇太後來到如情床前,面色陰沉沉的,她瞅著如情,滿面心痛,「還真如你所料,慶安是見不得靖王府太平,所以一個勁的慫勇楊啟寧進王府給驍兒做小。」
如情嗔笑︰「皇祖母也太能裝了,剛開始可把孫媳婦給嚇的,還真以為皇祖母站在楊家那邊呢。」
太皇太後呵呵一笑,捉著如情的手,憐惜地道︰「我也想看看,趁此機會,究竟還有哪些不開眼的東西敢與你作對。」
如情輕嘆口氣,「呂太嬪和陳太皇太妃一樣,都是失去兒子的可憐人。皇祖母這回重罰她們,應該能安份許久了。只是,路淑妃和慶安……」路淑妃如今在後宮呼風喚雨,這樣的人若是與她為敵,她會鴨梨很大。此人在後宮浸婬多年,能穩坐淑妃之位還能統攝後宮諸多嬪妃,連皇後都不敢逆其鋒茫,可見其誠府心計之深,她一個半調出家的陰謀家如何能與之匹敵?
太皇太後輕哼一聲︰「路淑妃?和她姑姑一個樣,是個見見使舵的,瞧著風向不對,趕緊當牆頭草。這樣的人,不足為慮。反正她生不出孩子,再如何的撲騰也折騰不出什麼來。」
如情咬唇,很想八卦問一下路淑妃為什麼生不出孩子,但想著眼前的老婦人能憑借一已之力在無外援的情況下穩坐中宮數十載,也不是個簡單的,于是只能點頭道︰「幸好皇祖母處處維護我,否則,今日之事,如情也只能處于被動了。」
太皇太後笑道︰「好孩子,今日表現可圈可點,大出哀家的意外。若不是你母妃極力向哀家保證,你有本事處置這些人。哀家這才耐著性子等到這一天。所幸,你這丫頭看著斯斯文文嬌嬌弱弱的,想不到卻是個活月兌月兌的橫刺兒,剛才在大殿里痛罵楊家母女那一段,連哀家听了都無比解氣。」然後重重哼了聲,花白的眉毛凶狠地擰了起來,冷笑一聲︰「楊祝氏多年來一直有著鐵娘子的稱號,哀家憐她年輕守寡,卻能拉扯大幾個孩子,並且楊家兩兄弟年輕有為,對她倒也刮目相看。原想著有如此母親,教養出的閨女應該也不會差到哪兒去。可誰知,此人居然如此偏執張狂。著實出乎哀家預料。」然後又對如情歉疚道︰「哀家並未處置她,你不怪哀家吧?」
如情搖頭,真誠道︰「皇祖母禮佛多年,慈悲為懷,如何能因如情私事而大動干戈?楊啟寧雖做事極端偏執,但若無楊太夫人給她擎天罩著,此人也斷不會如此行事。再則,此人行事魯莽,空有毅力和決心,卻是個沒腦子的,輕易被人當槍使猶不自知,也是個可憐的。」最重要的,楊太夫人癱瘓在床,楊啟寧已無靠山可言,楊家兄嫂已恨極了她,如何還會給他做靠山?不請族老把她沉塘也屬仁厚。不過就算楊家族老顧忌楊啟安兄弟,不追究楊啟寧的過失,有楊大夫人和如美在,楊啟寧的日子也不會太好過的。她實在犯不著再對她痛下殺手。
太皇太後點頭,看如情的目光越發柔和,贊道︰「你是個通透的,驍兒娶了你,著實是他的福氣。」
如情不好意思地低頭,「皇祖母過譽了,孫媳婦無德無能,若無皇祖母垂憐撐腰作主,如今都不知要被作賤成什麼樣了。」她輕輕拿著帕子拭了眼角,望著蓋在身上的大紅錦褲。哀哀地道︰「幸好皇祖母火眼金楮,識辯是非。否則依慶安妹妹的邏輯,孫媳婦不讓楊啟寧進門,還真成了十惡不赦了。」
太皇太後神色冷了下來,「慶安……」她沉吟良久,緩緩道︰「這丫頭任性無禮,刁蠻刻薄,在宮中亦是人人生厭……她能有今天的作為,一則是生母鳳姨娘的教養有關,近黑者墨,二則,也是你那厲害的母妃故意縱出來的。」
如情低頭,不敢吱聲,心想果真還是老姜辣些,一眼就看透了太妃的伎倆。
屋子里的金獸銅爐里的龍涎香裊裊吐出好聞的香味,床前兩排侍立的宮人,到底宮規森嚴,室內宮人鴉雀無聲,甚至桌上的滴漏聲也听得清清楚楚。太皇太後那蒼老卻又剛勁的聲音更是空曠而冷沉。
「知道哀家為何不處置慶安麼?」
如情乖巧地解釋道︰「皇祖母考慮周全,慶安再如何的不是,總歸是王爺的妹子,純陽公主的姐姐,若是處置了慶安,也會連累純陽公主。尤其下毒暗害嫡親長嫂這個罪名,更是駭人听聞,為了王府的名聲,也只能把這事兒爛在肚子里。」
所以,慶安這時候是不能被處置的,要收拾她,也得等個成熟的時機,反正不能以毒害長嫂的罪名收拾她。那樣對純陽公主的名聲也是很不好的。
太皇太後贊賞地點頭,笑道︰「你果真是個通透的,也難怪你父王母妃那麼看重你,如今。連哀家都被你收服了。」
如情害羞道︰「皇祖母過譽,如情只是盡一份宗族媳婦的份內事罷了,可經不得贊的。」
七層蓮花台上嬰兒手臂粗的蠟燭通透明亮,殿內寶頂上掛著顆天明珠,屋子里光亮大盛,卻無一絲刺眼。只听太皇太後又緩緩道︰「你不必自謙,哀家在深宮數十載,早已說慣了場面話,不過剛才所說的每一個字,完全是發自內心。你,確是當得起哀家的孫媳婦,靖王府的王妃。」
……
回到靖王府,夜已深沉,如情早已累極,匆匆洗嗽後,便上了床歇下,周媽媽輕手輕腳來到如情床前,對如情輕聲道︰「剛才三姑女乃女乃又遞了消息過來,楊太夫人確實癱在床上,周身無法動彈。楊啟寧已被楊大夫人給禁了足,說要等慶昌侯爺回來再請族老定奪。」
楊家如今因為楊啟寧的關系,肯定也要連累所有楊家未出嫁或已出嫁的閨女的名聲,楊家各房有閨女的人家肯定恨極,若真的請出族老,楊啟寧難逃沉塘的命運。
「慶安呢?」楊啟寧的事如情已不大關心,反正有楊大夫人和如美在,這女人已蹦達不起來了。楊太夫人癱倒在床,楊家就是楊大夫人的天下,想要拿捏一個行為乖張使家族丟盡顏面的小姑子,那是輕而易舉的。
周媽媽冷笑一聲,道︰「何媽媽果真是陰損高手。她拿了串珠丟到鳳姨娘跟前,對她說這串珠是慶安公主所贈,可惜都在這里頭找著了致命的麝香,如今,慶安公主已經認罪。太皇太後極是震怒,命人傳話給寧靜大長公主,要寧靜大長公主把慶安公主給休棄。不過何媽媽又說慶安公主年紀輕輕,如何會有這種陰毒的招術,肯定是有人從中指使。然後,鳳姨娘驚慌之下就說是受她指使。一個勁地把罪責往自己身上攬。」
毫不意外鳳姨娘會有的反應,如情輕嘆,「大概這便是傳說中的母女連心吧。」
周媽媽點頭,「可不是,鳳姨娘雖可惡,但對慶安公主的維護卻也是有目共睹的。可惜呀,沒有教女兒往正路上走,如今為著替女兒收拾善後,只能自己承擔罪責,把過錯往身上攬。」
如情冷笑一聲︰「本來也沒打算要慶安那條狗命。但若是不出這口惡氣,我心里也不好受,也只能讓她代為受過了。」慶安畢竟身份在那,又是寧靜大長公主的嫡媳婦,又是李驍的妹子,李盈的姐姐,要處置她也是老王爺太妃或是李驍寧靜公主等人處置,還輪不到她一個從外頭嫁進來的媳婦喊打喊殺。
周媽媽點頭,「王妃高明,懂得迂回而戰,只要把鳳姨娘處置了,也是極打慶安的顏順,也算是給她敲響警鐘,看她還敢胡亂害人。」
如情搖頭,「恐怕未必。此人能與楊啟寧那個瘋子相交甚好,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此人肯定也有幾分左性子,鳳姨娘被杖殺,她定肯恨極了我,日後不知還會使何下作手段對付我。」
周媽媽臉色一變,「那可怎麼辦?若真這樣,那此人比楊啟寧還要難纏,王妃可得想想辦法才是。不能讓她這樣繼續瀟遙快活。」
如情吁口氣,「反正已經知道了她的陰毒,咱們仔細防著便是。還怕她搞鬼?」然後又吩咐周媽媽,讓她把隆仙居的下人全給看緊些,一般再堅固的城防若從內部里爛掉,那也是極其痛悔,所以,為了防止身邊人不被慶安收買,一定得狠狠地整頓身邊的下人。
周媽媽點頭,「這個不必王妃提醒,奴婢也是知道該怎麼做的。只是,品蘭和品荷此二人,王妃有何打算?」
今日與楊啟寧等人斗智斗勇,已經失去泰半腦細胞,如情這時候腦袋已如漿糊一片,怎麼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于是道︰「這事兒再緩一緩,容我細想。目前最要緊的就是狠狠盯著她們,不要再讓她們出任何差錯就成了。」
……
總算解決楊啟寧這個心月復大竄,如情這一覺睡得很沉,直到肚子餓得咕咕響這才不得不起身,有氣無力地對進來侍候的流月道︰「肚子著實餓了,趕緊去廚房端些粥與我。」
流月連忙應聲,出了儀門,在外頭倒廳里四處找人,倒廳里的丫頭全是隆仙居的二等丫頭,專門听命于頭等丫頭的指揮,專門負責給大丫頭打下手,流月吩咐喜歡去廚房弄碗粥來,喜歡連忙領命,小跑步去了。
在隆仙居大門處,喜歡被品荷攔下,「喜歡妹妹,跑得這麼急做啥?可是王爺又有吩咐了?」
喜歡停了一會,道︰「王妃肚子餓了,我去給王妃端粥來。」想著流月的話,不敢耽擱,提了裙子便往外跑去,可惜又被品荷拉住,品荷滿面諂笑,討好地道︰「喜歡妹妹,這天氣漸漸炎熱起來,你們在屋子里吃冰鎮過的羹湯倒是涼爽,我可饞死了,妹妹可否行行好,去廚房端粥的時候,再給我弄碗冰鎮過的連子羹可好?」
喜歡板著臉道︰「不好意思的很,我有要務在身,無法給姐姐辦事了,請海涵。」說著拍開品荷的手,提了裙子飛奔而去。
品荷在原地恨恨跺腳,暗罵這群人果真眼生頭頂的,她瞪著喜歡的背影,喃喃道︰「你們也別拽,待我做了王爺的姨娘,第一個收拾你。」
……
如情喝著廚房熬得濃稠的燕窩粥,吃了一小碗後燕窩粥後,又繼續進攻加了豬肉餡的饅頭,饅頭很小巧,也不過嬰兒拳頭那般大小,薄薄的被里頭肉餡浸得油油的皮,一口咬下去,唇齒生香,蔥香味與肉香味十足,咸淡適宜的味道,再配上被油浸得透明的面皮,吃著極其爽口。如情胃口奇好,一口氣吃了足足八個,似乎這個極其好吃,嘴巴停不下來,又要拿饅頭往嘴里送,可惜卻撲了個空,無辜地對上周媽媽陰沉埋怨的臉,她垮下雙肩。
周媽媽道︰「王妃切莫貪吃,饅頭雖好,卻也不能多吃,當心積食。王妃應該再喝些雞湯。」
用烏骨雞,山藥,人參,枸杞,紅棗,等一起熬制而成的雞湯味道清香入骨,但天天吃也極其膩煩,如情模著自己快漸漸長出來的雙下巴,欲哭無淚,她實在不想吃這些清淡無味的東東呀,她就想吃有鹽有味的,比如加了餡的饅頭,比如麻辣餃子,比如酸辣肘子,比如紅燒鱔絲……可惜周媽媽卻說這些對胎兒不好,菜譜上早早就剔除。她拿出王妃的威嚴抗議都不成。
周媽媽把盤子端得遠遠的,一臉無耐,「剛才玲瓏說的話,王妃究竟有沒听到?」
如情聳聳肩,「听到了。」
周媽媽忍著快暴跳的太陽穴,急道︰「那王妃還老神在在的做甚?」
如情緩緩道︰「那又怎樣?她想做姨娘威風,也得看她有那個本事。」現在李驍還沒回來,她勾引給誰看呀?至少也要等李驍回來後再行勾引之事嘛。
再說了,以李驍的眼界,什麼樣的美人沒有,她那種清蒸小菜會看進眼里麼?雖然至今對李驍這廝還是沒有太多好感,但這男人一大堆惡劣性子之中,唯獨算不上品性低劣,呃,單憑這一點,就得對公婆好一些,這種養尊處憂的紈褲子弟沒有被養歪,實屬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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