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語?為政》中有「三十而立」的成語。何為「立」?簡單說來,三十歲的年紀,應該能夠坦然地面對人生的困難,並承擔生活中應承受的責任。
可是,三十歲的肩膀,真的扛得起這些困難和責任嗎?徒有勇氣,就可以昂首挺胸嗎?自信,在現實面前,能走得多遠?
也許我們都不相信努力就會成功,但是我們一定相信,不努力一定不會成功。
一直很努力的工作,但是,依舊沒有一個屬于自己的房子,哪怕只是小小的一間屋子;一直很努力的工作,但是,公司卻就要倒閉;一直很努力的工作,一直以為自己做到一百分就可以成功,但是,生活,它不這麼想。
蘇一朋憔悴的面容,難以將「假裝」再繼續撐下去。
可能,他們現在連過去住過的那個價格的地下室也租不到。這個時候的房價,更是像天方夜譚一樣虛無縹緲。蘇一朋,認為自己一直在努力,可是,生活給予他的,卻遠遠比他想象當中的,要少得多。相反,難題卻層出不窮。生活,好像是一個刁鑽古怪的老師,死活看不上蘇一朋這樣的勤奮學生。
蘇一朋,好像剛剛醒悟似的,發現在這個世界上很多話是不可信的。好多勵志的謊言,好多蠱惑人心的成功的例子……而那些,都仿佛奇跡一般,不會在他蘇一朋的身上發生。
現實一點吧,蘇一朋,他提醒自己。要怎樣告訴夢蝶,他們必須搬家了,因為他的存款告訴他,這樣的房子他再也住不下去了。
真可笑,真的,現實總是用很多黑色幽默來裝扮他的生活,仿佛怕他活得太單調乏味似的,迫不及待地想要為他增添一些刺激的佐料。
有的時候,蘇一朋會非常迷茫,自己究竟在做什麼?在忙什麼?也有的時候,蘇一朋會懷疑自己的人生觀是不是有問題,為什麼這樣的拼命努力,到頭來卻依舊是一無所有,那麼,這樣的人生,究竟,是什麼?
有的時候,蘇一朋覺得自己在非常變態地思索著︰幸虧失去了第一個男孩兒,他默默對自己說,否則,現在的我,拿什麼來養他?住進地下室?還是送回老家交給父母撫養?作為兩個成年人,連一個孩子都養活不起,這樣的生活,一定是哪里出了問題,可是,究竟是哪里呢?
蘇一朋既無酒癮,也無煙癮。有人曾告訴過他,說他這樣的男人最可怕,因為他這樣的人,屬于那種極度冷靜,極度理性,又極度現實主義的人,他這樣的人,無論是刻意還是本性,都是遠離感性的。這樣的人,無論做什麼事情,都極容易成功。
現在想起這些話,蘇一朋真想揪住當時講這番話的那個人臭揍一頓。他勤儉克己,努力工作,到現在,正準備在北京出租的地下室中找一間最便宜的租下來,他都他媽的混到這份兒上了,還成功個屁!
有的時候,在寧靜的深夜,蘇一朋也無法安睡,他覺得整個世界都在他的耳邊聒噪,各種聲音都好像商量好了似的,萬箭齊發射向他的心髒。而且,所有的聲音都在同時提醒著他︰夢蝶的生日之前,你必須從這個房間里給我滾蛋,這是最後的期限,否則,拿錢來!
都到了這個時候,蘇一朋竟然還沒告訴夢蝶。不是他說不出,而是,他到現在都沒找到房子,說出來又能怎樣?難不成住馬路上去?
想給自己心愛的女人一個幸福,原來這麼難?
蘇一朋的輾轉反側把夢蝶攪醒了。
她靜靜躺著,背對著蘇一朋,睜著眼楮,沒有回頭也沒有動一下。她保持著睡著時候的姿勢,假裝沒有察覺到蘇一朋的失眠。
忽然,她感覺蘇一朋從後面抱住了自己,趕緊重新閉上了眼楮。她感覺到蘇一朋的手圍繞到她的胸前,頭埋在她脖頸處的頭發里,手輕輕地在她的胸前揉捏著,極輕柔地觸感,就好像怕驚擾了她似的。夢蝶緊緊閉著眼楮,甚至怕不由自主地喘息聲暴露了自己的清醒。
然後,有濕濕的東西沾濕了她的脖頸。夢蝶的身體不由得震動了一下,他在流淚,蘇一朋在流淚。夢蝶的思維迅速在記憶中展開地毯式搜索,是的,她遺漏了很多很多很多有關蘇一朋的記憶,在她的記憶里,搜索不到蘇一朋流淚的片段,也許她不知道,在她的記憶之外,也很難看到蘇一朋的眼淚。他一直在做一個硬漢的形象,怎麼會輕易流淚?
大概是感覺到了夢蝶的震動,蘇一朋忽然停止了動作。他的大手正遮蓋在夢蝶的胸前,他的淚還未干,他的難言和委屈都藏在夢蝶的頭發里,那些清香的味道正麻醉著他痛苦的神經。
「你醒著?」蘇一朋問。
夢蝶依舊背對著他,輕輕點了下頭。
蘇一朋更深地把臉靠近夢蝶的脖頸,漸漸地,他完全地把夢蝶壓在了身體的下面,他在無聲地啜泣,他的身體顫抖著,卻無聲無息。
現在的夢蝶,已經仰面躺在蘇一朋的身下。淚水從眼角不停地流下,沾濕了枕頭。
夢蝶像哄一個傷心的小孩一樣輕撫著蘇一朋的頭發。
「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夢蝶盡量讓自己用平靜的聲音問。
這不是一個恰當的時間,更不是一個合適的地點。現在,完全不是討論這件事情的時候,蘇一朋強迫自己平靜再平靜。
他抬起頭來的時候,永遠都是堅強而讓人安心的笑容。
「睡吧,明天找個時間告訴你。」蘇一朋微笑著,開始親吻夢蝶,先吻掉她的淚,又去吻她冰涼顫抖的嘴唇,「對不起,」蘇一朋說,「我很想給你幸福,如果我做得不好……」蘇一朋說不下去,他依舊笑著,靜靜看著夢蝶,但是,他好累,他說不下去,再說下去,他會崩潰。
夢蝶閉上了眼楮,她不想看到蘇一朋痛苦的樣子,她知道,他不說,就一定不會說。
寧靜的夜晚,窗外銀月如勾。無數顆星球,都躲在距離他們幾萬光年遙遠的地方,悄悄地看著他們,仿佛懂事的孩子,生怕一個不小心,惹翻了心情不好的爸媽。
眼淚流出來,會釋放一些東西,畢竟強迫自己壓抑情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蘇一朋終于決定說出「一些」困境,他和夢蝶必須面對的困境,但是,只是「一些」,他不希望夢蝶和他一起承受那麼多壓力。夢蝶的頭疼,已經愈來愈頻繁,並且愈來愈重。目前在北京,還查不出什麼具體的原因,只說是車禍之後的後遺癥。
蘇一朋早就寄希望于靜如,希望她能夠在美國幫夢蝶找到好的大夫,同時,他也明白,這筆去美國看病治療的費用,目前來看,還不知道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