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獵者 第十九章 自我剖析

作者 ︰ 江燁

哭了許久,我才稍稍平靜了下來。心似乎冰封到極點,我覺得自己又變回了和魯子妖靈魂相融合之前的艾利耶爾.狩星者了,冷漠透過心髒的擠壓,遍布了全身的血管。

聯軍的指揮部並沒有錯,他們的行動既實際又具體,而且充滿了決斷和謀略。換作是我在那個位置,肯定會比他們更加的堅定而又血腥。我自問做不到他們這麼婉轉、物盡其用也許我會安排一場暗殺來解決那個已經變得不那麼穩妥的棋子,好為尋覓下一顆棋子提供一個合適的理由。

他們做的沒錯,我甚至應該為他們的臨機應變鼓掌喝彩表示敬意!說到底,我還應該感激他們放了我一馬,留下了我的性命不是嗎?但,也許我以後再也不會去期望這片土地上的友情了……

「暴風城軍部在這出戲里扮演了什麼角色?」我低聲道,聲音嘶啞而又虛弱,連我自己听起來也更像是申吟而不是詢問……

「他們派出了殺手。整個軍情七處派出了以霍夫林中將為首近300名殺手,在奎爾林斯的血精靈們開始壓制病木林和納克薩馬斯的時候便趁著天災各個戰線之間突然失去聯絡後的短暫混亂潛入了劇毒林地。只要埃利戈爾打出一個開戰信號,整個劇毒林地的詛咒神教法師馬上就會少掉一半以上!」老弗丁滿臉的詫異,似乎是沒有想到我還沒有放棄理清這個計劃的全貌,愣了一下還是回答了我的問題。

「那些殺手會怎麼樣?」我低著頭問。

「他們將作為一次性消耗品,霍夫林中將以下,恐怕沒有人能夠活到明天。」老弗丁的神色有點黯然。

「不僅如此,獵人。」阿比蒂斯帶著有點苦澀的表情看著我,口氣卻開始變得嘲弄。她接道︰「聯盟的軍部將視乎天災在西部瘟疫對這次事件的反應而行動,冰封崗和亡靈壁壘里已經集結了聯盟和部落的大軍,壁爐谷與提瑞斯法修道院方面的血色十字軍共計5000名士兵也將伺機而動!只要天災抽調西部,尤其是凱爾達隆郡和安多哈爾的兵力支援失去橋頭堡和中轉樞紐的東部,那麼三個方向近3萬的大軍將群起圍攻安多哈爾,爭取徹底打通橫貫東西的大路。」

「而第七軍情處為了幫忙演戲到底,還派了幾波毫不知情的士兵來到馬瑞斯農場附近,讓他們完成一些看上去有價值,但其實根本無關痛癢的任務。」凋零者大人繼續接道︰「我將他們全都撕成了碎片,向天災的蛆蟲們表明我是多麼的痛恨人類,如同我痛恨天災一樣。這樣他們才絕對不會想到我和弗丁並不會真正的打起來。」

好一個龐大的計劃!牽扯出所有的勢力,由部落和聯盟聯合買單,女王閣下、薩爾大人和老血蹄首付頭期,聯盟軍部則在之後補齊余額。套中套,扣中扣,一切都是為了徹底的孤立劇毒林地和病木林、考林路口之間的聯系!為生靈在東部瘟疫的勝利作的鋪墊!我甚至能夠想象到清理了劇毒林地和北谷,切斷了天災在東瘟疫南北兩戰線之間聯系的同時,並得到了劇毒林地中豐富的礦藏和外圍的兩處伐木場,統一了整個東瘟疫東北方,並以之為基點的聯軍下一步的計劃是什麼。

完全打通東牆北地哨塔一線,清理瘟疫之痕,然後南邊和提爾之手、米斯特雷以及皇冠哨塔馬瑞斯農場墓室的兵力遙相呼應,北邊則提供奎爾林斯小屋的血精靈們必要的物資支援,讓他們有足夠的實力去抵擋來自斯坦索姆和病木林的攻擊,從而控制整個東部瘟疫除病木林以東的所有交通要道,完全切斷天災南北兩線陣地的聯系!然後慢慢的將考林和蘑菇谷的天災吃干抹淨……這一切都將在未來的幾年或者十幾年中慢慢實現。而今天的勝利,將給聯軍和整個東部瘟疫的生靈勢力一個極好的起點!

甚至今天的戰役,將有可能會影響到西部瘟疫的格局!如果鎮守安多哈爾的那個會飄的骨頭架子足夠傻的話,那麼也許明年的今天,天災在西部瘟疫賴以橫行無忌的首府就會成為生靈們最堅實的要塞,而可以供瘟疫們盤踞的據點就只剩下一個被完全孤立在島嶼上的凱爾達隆,龜縮在里面的天災實際上已經和囚犯沒什麼區別!

完美!長達數個月的布置,所有的勢力不計前嫌地通力合作,只犧牲了一個人的面子和數千人的生命便贏得了這場幾乎可以說是扭轉局面的關鍵戰役!我應該向這些偉大的劇作家鼓掌致意才對!不是嗎?cheers!bravo!

我真希望自己戰死沙場!永遠不要知道這些!那樣我起碼還能以一個戰士的身份,像那些已經倒下和將要倒下的勇士們一樣懷抱著自尊與驕傲死去,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屈辱地活著,**果地被戰友們著自己的靈魂……

毫無疑問,艾利耶爾因屈辱而渴望尋死的意志壓倒了魯子妖那膽小怕死的個性。看來我必須盡快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否則難免會因為對死亡的期冀和恐懼而變成一個精神錯亂,到處砍人的瘋子!我抹干自己的眼淚,雄鷹面紋上傳來的冰冷的金屬質感讓我在做這個動作的時候感到有些不舒服……

將頭盔重新拾起,慎重地夾在腋下,我有點不甘心地回過頭問阿比蒂斯︰「將軍,請您繼續說實話,您是不是也是從見面開始,便一直在試探我?」

「……是的。」阿比蒂斯將軍別過臉去不與我的目光相觸,冷冷地答道。

「……謝謝。」我閉上眼楮,深深地吸了口氣。風,似乎是腥的……

我睜開眼楮看著老弗丁,透過他的眼楮,我看到自己的一雙金瞳鳳眼如深淵中爬出的死尸般,冰冷而無生氣。這眼神是那樣熟悉,記憶中曾經無數次地出現在我的眼前。

無數次地出現在鏡中。

「閣下,領主大人,將軍。」我听到自己的語調變得冰冷漠然,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竟然能發出這樣的聲音,但我還是鼓動著自己已經完全變味兒的聲帶,慢慢地說︰「我累了,請允許我告退。」

「我們明天上午將一起離開這里,繞道米斯特雷,返回考林以東。」阿比蒂斯將軍拍著我的肩膀,繼續說道︰「獵人,這是我個人的忠告︰永遠不要期望瘋子的友情。即使你已經在我心中種下了信任的種子,但是正因為如此,在我清醒的時候,我以一個‘人’的立場忠告你,不要期待與我,與血色十字軍的任何人之間的友情。你我都承受不起的。」

我轉過頭來看著她。然後驚恐地發現自己已經失去了對感情的控制,即使我想做出一個詢問的表情,也牽扯不動臉上哪怕任何一根微小的神經!將軍火紅色的肩甲上映出的,依然是一張毫無表情的冰冷面孔,淡金色的瞳孔中也沒有一絲的光,甚至映不出一點倒影。

……這就是真正的艾利耶爾.狩星者嗎?

「謝謝您的忠告,將軍。」我听到自己在說︰「您教會了我很多,謝謝。再見。」

「再見,獵人,好好休息。」

我轉身,緩緩地戴上地穴追獵者頭盔,將自己的臉重新掩藏在頭盔的陰影下,邁步走出了塔頂。

身後的大門砰然關上,聲音卻好像砸在我心口。

如果承受不起,便不要去觸模……

如果無法失去,便不要去獲得……

突然間我似乎完全明白了。其實我和那些「背叛」我的指揮層沒有什麼區別!事實上他們還是很有良知的,至少比我有良知的多!

魯子妖的性格很大程度上給艾利耶爾原本陰冷的內心開了一個大口,常年將自己小心地封閉在社交圈子之外的小程序員突然間必須為了自己的生命和生存而和各種怪物作生死斗,更要命的是自己突然間成了另外一個人,甚至我們還能彼此意識到對方的存在!巨大的環境和心理落差其實令我的內心非常地恐懼無助!雖然我一直沒有刻意地去面對這些自己心中比較深層的東西,但是它們卻很確實的影響了我的行動。否則即使魯子妖再怎麼大大咧咧,也不會對周圍的人表現出那麼異乎尋常的熱情!那畢竟是一個新的環境下的一個陌生到一無所知的新群體啊!我這段時間的表現與其說是魯子妖大剌剌的習慣,還不如說是一個溺水待斃的人在死前拼命揮手希望抓住一根稻草的下意識的掙扎,結果就是導致艾利耶爾冰山般的內心因這種掙扎而被鑿了一個大口子!被冰山保護起來的溪水在不知不覺間緩緩地流了出來,灑滿了一地。

結果由原本就不善交際的兩個人的人格合並而成的我,在這種純粹是為了安自己的心的掙扎中強迫自己與別人交往。一來二去下,沒有什麼交流經驗的我不知不覺中便愚蠢的搭上了自己的真心……

真心……真的是真心嗎?我不禁捫心自問。

其實,我應該也沒有付出自己的真心。只是到手的東西,我不希望丟掉。表面上到手的感情,我就以為那是雙方的全部。然後沾沾自喜地以為自己抓到了可以令自己安心的「稻草」,結果卻因為自己的幼稚而被這個無情的世界所羞辱,覺得失了面子罷了……

怪不得任何人,只能怪我自己太幼稚!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將他們當成真正的朋友,什麼心目中的朋友,戰士的尊嚴,戰士的友情,都只不過是一些可以令我沉浸在自我滿足之中的借口、道具!

冷汗順著我的脊背淌下,卻牽不起一絲可以改變一下表情的面部肌肉。我就那麼靠在塔頂的大門上,只剩下頭腦還在轉動,連用手撫一下如同被刺穿般疼痛的胸口都做不到……

這是懲罰……

對你的自大、無知、愚昧、無恥,以及虛偽的懲罰!艾利耶爾啊!魯子妖啊!沒有人侮辱你們,你們所有的屈辱從來都只是自作自受!自作孽,不可活!

「嗚……」我覺得眼淚又開始在眼眶里打轉了!我拼命的捂住自己的嘴,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我用自己所能達到的最快的速度沖回臨時分配的房間,撲在床上,將枕頭死死地壓在腦袋上,再一次哭了起來……

……

……女人真愛哭……尤其是容易受傷的女人……

這是我醒來以後第一個念頭。

不過貌似魯子妖也強不到哪兒去。我母親那一系的家人都是感情豐富到看狗血劇都能哭得稀里嘩啦的老好人,即使我們打從心底里鄙視那只要是智商在30以上的人都不會去相信的劇情。

昨天哭了一晚,極端的疲累,甚至連自己什麼時候睡著了都不知道。追獵者護肩硌得我整個右臂發麻,一時間竟然連動都動不了。我用左手抹了一把臉,發現還有些濕,就連床單上也滿是淚漬,到現在還沒有干透。

看來我睡著以後也還在繼續掉眼淚來著,不然就是我睡得時間並不長,因為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哭了多長時間……我伏起身來,一時間腦袋有些空白。盯著隨著起身而滑落在床上的銀絲發呆了好一會兒,才失魂落魄地飄進洗手間。

一對黑眼圈……嗯,情理之中,但我怎麼覺得自己一夜之間清瘦下來了呢?錯覺錯覺……嗯,這才是我,這才應該是真正的我。我既是魯子妖,也是艾利耶爾,但又既不是他,也不是她。自幾天前靈魂融合的那一刻,兩個人的過往實際上已經與現在的我毫無關系了。

洗干淨自己臉上的淚痕,戴上頭盔掩飾好自己的黑眼圈,然後將身上的盔甲調整好。我有些貪婪地盯著鏡子,盯著鏡子里的自己,盯著那個既同時是精靈獵人和小程序員,同時也和兩個人毫無關系的人。地穴追獵者掩蓋了我的面孔,只留下兩只散發著紅色光芒的準鏡與兩只黯金色的鳳哞一晃一晃地發著幽光,居然……是那麼的美……

「真像個惡魔,不過……如果不能令心成為惡魔,又怎能像個純真的天使一樣生存?你說是不是,諾文.暴風權杖。」我沖著鏡子無力地笑了笑,便轉身走出了自己的房間。

憎恨也好、悲哀也好;背叛也好,親近也好……我覺得我都看開了。我不過是一個胡亂揮舞著手臂的溺斃者而已,所以我已經在「原諒」了自己的同時也「原諒」了馬爾蘭和埃利戈爾他們這些其實並沒有錯的人。以後,我便是我。我將小心謹慎,卻又不會吝嗇的付出自己的真心與理解。但是當對方拒絕伸出友好的手以後,我也將不再傷心,感到被背叛的屈辱,我將對他們微笑,然後背過身去,再也不與其為伍。

即使對不起任何人,但我必須對得起我自己!我做不到將自己和所有相見、相識的人完全的劃清界線。若是必須違背自己的心才能活著,那生和死還會有什麼分別?

呵呵,胡思亂想!我無力地甩甩頭,走下了樓梯,對著正在樓下陪同兩位傳奇英雄共進早餐的阿比蒂斯將軍行禮︰

「艾露恩的祝福,日安,將軍。」我又向兩位英雄敬禮︰「艾露恩的祝福。日安,閣下。夜安,大人。」

「願聖光與你我同在。日安,獵人。」在老弗丁他們向我回禮後,阿比蒂斯將軍用餐巾抹了抹嘴角,站起身來道︰「我們中午出發,還有4個小時的時間。注意別落下了東西。」微一沉吟,又用一種很快慰的口氣對著我嘆道︰「我為你而自豪,獵人。我為你感到驕傲,戰友!」

「謝謝。再見了將軍。」

「嗯,再見了獵人。」紅發的女將向我揮揮手,示意我退下。

我敬禮,轉身離去,然後忍不住又在心里悄悄地加了一句︰

「永別了,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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