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發足向李逍遙奔去,問道︰「大哥,你說誰要來了?」忽听空中雕唳聲急,偏頭陡視,兩只白雕凌空撲下而襲。
那少年跟李逍遙的神雕斗較也有一段日子,每每氣力不支,便以高超的步法游斗之,日漸愈深,神雕若非以巨力扇風,倒也奈何他不得,此刻見雙雕來勢凶猛,神色不慌不忙,扭身幾個筋斗避過鋒芒,雙足緊緊夾住樹干。雙雕撲擊不中,振翅上飛回旋,向少年疾撲過去。少年趁勢挨著樹干翻上幾個跟斗,趁勢躍上了樹冠,折下幾根枝干一揮,兩根小枝急射而上,打在雙雕肉翼上,痛得吱吱急鳴,幾根長長的白羽從空中落下來。
少年心上大喜,得意道︰「臭鳥,叫你欺我!叫你欺我!」他嘴上佔便宜,手中仍是揮動不停,雙雕飛的雖快,仍是被嚇的高空驚叫。
少年見雙雕姿態狼狽,正自得意,猛听得呼呼聲響,一件小物迅速異常的飛來,轉瞬間劃破長空,將他所發小枝分別打落,挾著破空之聲射至跟前。
少年曾听李逍遙說起,黃藥師有一「彈指神通」絕技,威力迅猛無倫,足可破石開碑,出奇制勝。他借李逍遙武功極高,不免起了依賴之意,又有兄長傳功,憑空得到一些內力,對李逍遙所言倒是听進耳中,卻未放在心上。當下看清是一塊小石挾勁射向腳底,樹干「咯吱」一聲斷為兩截。少年足下一空,勢要倒地摔去,李逍遙施展「乘雲御龍訣」,縱身躍起,當空化出一道白影,接了那少年提在手里,身子轉翻幾圈便如疾電般落地,只在電光火石之間。饒是黃藥師博覽眾家武學,一時也難以看出個中奧妙。
李逍遙見黃藥師走近,笑道︰「黃島主,小孩子玩鬧慣了,何必當真?」
黃藥師負手看了楊過幾眼,道︰「小孩,你的功夫好得很啊,尊師是誰?」
少年呲著牙揉了揉腿,橫了黃藥師一眼,沒好氣道︰「我沒師父,和我大哥學的。」
黃藥師見他擲出樹枝的手法精奧非常,步法走的又是輕靈一路,和李逍遙使劍的快、準、穩路子大相徑庭,只道他另拜名師,故有一問,當下听說他的武功乃自李逍遙親授,奇道︰「你大哥是使劍高手,你卻不是?」
少年晃了晃腦袋,道︰「桃花島座下四大弟子皆有所長,他們只將島主的絕藝學了個皮毛,再自悟武功,不是照樣成名武林?豈不聞,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
黃藥師听他說的有趣,仰首長笑一陣,道︰「這理倒是新鮮,我在你這般年紀,可沒這等見識。」
李逍遙笑道︰「黃島主,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口出狂言,教你笑話了。」
黃藥師微微一笑,嘆息道︰「你二人都很好,若是早生數十年,中原便不止五大高手了。」怔了一會,又道︰「要好自用功,或有一日,可會盡天下英雄。」說罷青衫擺動,瞬息間人已倏地晃到樹叢後,影蹤消逝,杳然不見。
少年盯著黃藥師的去向看了一下,眼中閃亮,道︰「大哥,這黃島主真是奇人,一眼即看出你我皆是不甘平庸之輩。」
李逍遙嘆道︰「天下之大,胸懷壯志之人多的去了,你既是立志于武林稱雄,日後可要苦心修煉。」臉色驟變,賊兮兮的笑道︰「方才你極為囂張的說了,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我的快劍你也不用學了。」
少年掉臉過去,小聲咕噥道︰「大哥,你也忒小氣了。」
李逍遙嘿嘿笑道︰「你能多學幾樣功夫,我自然高興的緊,又怎會敝帚自珍?只是你的內力根基太淺,難以駕馭。若是強行修習,只會反受其害。不過……」話鋒一轉,道︰「我素知二弟你志向遠大,倘是迫不急待,想當第二個西毒歐陽峰,嘖嘖,我不介意成人之美。」一番話說的不懷好意,更是執意將「成人之美」四字念的重了。
少年大嚇一跳,急叫道︰「大哥,你常說根基要穩打穩扎,我不急著學了,還是等‘小無相功’和‘天山折梅手’有成,再行打算。」
李逍遙眼楮微眯,打了個哈欠,道︰「既然二弟主意已定,我也不好勉強了。」二人說鬧了一會,少年凝神想起一事,問道︰「大哥,若遇上黃島主的‘彈指神通’,該怎樣破解?」
李逍遙道︰「那要看對手是何人,若是洪老前輩,定是使‘降龍十八掌’以實打實之法相抗;若是老頑童周伯通,定是使‘空明拳’中的‘空’‘柔’二訣化解;便是南帝一燈大師與西毒歐陽峰,也須分別使‘一陽指’或‘蛤蟆功’與其正面抗衡。」
少年听得入神,催道︰「若是大哥你呢?」李逍遙想了一想,道︰「高手相較,多是拼比力量、技巧、速度三者而已,若是以內力深厚而論,我不如黃島主;如果論招式,我跟黃島主皆臻無招之境,但臨戰經驗欠深;倘論速度,呵呵,日後或許只有一位女子能與我並駕齊驅了。」
少年眨眨眼楮,問道︰「大哥,可是你常說那位姓龍的姑娘?」李逍遙大笑,道︰「是啊,你能與她相遇,那便是千年的緣分,須得好好待她,別讓她受一絲苦楚。」少年不由得一呆,面露不解之色,但見李逍遙說的嚴肅,只好點頭稱是,心中疑問叢生︰「我和那位龍姓女子素不相識,大哥卻總說我和她有著不世夙緣,每當我想追根究底,問個究竟,都被搪塞回來,這個中因由,真教人難以明白。」
遐思間,見雙雕自半空緩緩朝大樹降落,各自抓住一根樹干,少年一時玩心大起,走近梅樹,對準呼的揮出一拳。那樹晃了幾晃,又驚起雙雕尖叫,聲音入耳,听起頗為舒爽。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本是市井出身,幼年便失去母親管教,平素里做些調皮搗蛋、偷雞模狗之事還是輕的。後來雖受李逍遙教授藝,仍是改不了一身輕浮的毛病,耳聞雙雕亢叫驚鳴,心中竟如喝了六月里的雪水一般舒暢,臉上堆起一陣怪笑。
李逍遙回神乍看之下,也是一番好笑,知道他是被神雕欺壓久了,索性欺負雙雕,好借以籍慰。雙雕不敢靠近少年,呱呱叫了一陣,振翅繞著亭子飛了幾圈,過得少頃,樹叢後轉出來一對男女,兩只白雕同時落降,立在二人肩旁。
放眼望去,李逍遙見那男子年過三十,濃眉大眼,胸寬腰挺,上唇微留斃須,女子容貌俏麗,舉手投足之間,極具風韻,一雙眼楮向四周轉動。他看了幾眼,心里運轉如電,一眨眼閃過百般念頭,想道︰「郭靖?黃蓉?想不到竟然會遇上他們。」
那二人正是郭靖黃蓉夫婦。
這日兩人正在客棧打听黃藥師的消息,忽聞丐幫駐嘉靖分舵派人來報︰「陸立鼎來投。」將陸家的來意代敘一番。黃蓉听後心中一凜,想起嘉興陸家莊的主人陸展元是武林一號人物,其名頭足以跟陸乘風分庭抗禮,自非泛泛之士,想陸立鼎身為陸展元的胞弟,竟被那個大仇人逼迫至斯,其中辛酸,可想而知。兩人當即趕去悅來客棧見陸立鼎一家,不待寒暄,就被告知程英在途中被一老翁掠去,早已不明蹤影。二人安撫了陸立鼎一家數人,派出丐幫弟子出去巡視,還不放心,又擔心柯鎮惡和郭芙遭到不測,二人一路尋找,听到有人傳音相邀,于是循聲探去,先見到了雙雕,又見到了李逍遙和那少年。
郭靖見他二人年紀未過雙十,料想對方年紀輕輕,未必有傳音之人那等高深的內力,偏頭看向黃蓉,問道︰「蓉兒,你說剛才那人是誰?」
黃蓉搖頭道︰「那人的內力渾厚中沛,似是純陽正氣,當今世上能有這份功力的,也就你和七公、一燈大師三人,但那聲音的主人卻似是一個青年男子。」
郭靖沉思半晌,忽然舌綻春雷,張口喝道︰「在下郭靖,哪位高人在此,請出來一見。」叫聲傳了出去,只驚得四下里鳥雀驚飛,身旁梅樹顫動不已。
少年拍手笑道︰「大哥,他們竟還不知那人便是你,真是傻笨的緊。」李逍遙當年只將小無相功練到小成,便能瞞過少林僧眾偷看九陽真經,而九陽神功又是極其玄妙的功法,一入門即可抱一含元,更遑論當下他已將兩種神功完全練成,做到氣息全斂極為容易,郭靖黃蓉夫婦一時間看走了眼,倒也難怪。
李逍遙見這等情形,淡淡一笑,站出來道︰「在下李逍遙,久仰二位大名。」
郭靖怔了半晌,目光在李逍遙身上轉了一下,問道︰「閣下可是替陸莊主解了滅門之禍?」李逍遙點頭答道︰「正是,不過區區小事,何足掛齒。」
郭靖又驚又喜,問道︰「李莫愁逃往何處,還請閣下告知,我夫妻二人感激不盡。」李逍遙眉頭皺起,道︰「在下見過陸莊主後便忙著赴約,關乎李莫愁的去向,實在不知。」
黃蓉見李逍遙也不知李莫愁的去向,更是擔憂起來︰「雙雕是跟著愛女和大師父,寸步不離,如今卻飛了回來,已是不祥。再加上李莫愁出道江湖以來便是心狠手辣之輩,此人殺人如麻,從不留活口,雖然雙方彼此素未謀面,但其凶名在外,江湖皆知。武林中的好漢見到,無不退避三舍,生怕惹火上身。如今她也來了嘉興,而大師父柯鎮惡又是妒惡如仇之人,又帶上了郭芙,萬一與李莫愁不期而遇,委實不是甚麼好事。」
郭靖見妻子神色緊張,柔聲安慰道︰「別怕,雕兒安然飛回,大師父和芙兒也不會有事。」李逍遙何等聰明,將原著中的事聯系眼前一想,立頓清楚明白,插嘴道︰「郭大俠只管放心,在下保證,李莫愁在這幾天里,絕不敢公然露面。」
郭靖心下一奇,正要弄個明白,那少年發足拉開李逍遙,搶先問道︰「大哥,那臭婆娘不是傷在自己的毒針上麼?難不成她不帶解藥?」李逍遙道︰「冰魄銀針雖然歹毒無比,卻是李莫愁淬煉的保命暗器,她沉浸此道多年,自知毒針難解,怎麼可能不帶解藥?可惜此一時彼一時,眼下,嘿嘿,縱是她盡快服食靈丹,效用也是極其有限。」
少年奇道︰「那是為何?」李逍遙晃晃腦袋,兩眼微眯,道︰「佛曰︰不可說,不可說。」少年喪氣不已,垂拉下腦袋,恨恨咕噥道︰「切!小樣!假和尚!就知道裝神棍!」李逍遙打了個哈哈,道︰「等你將我教給你的氣功練到家了,自會明白。」
少年大喜,抓緊李逍遙的長袖,道︰「我明白了,那銀針附了‘小無相功’,專破內家真氣,威力倍增,厲害遠非平日可比,這樣說來,李莫愁可倒霉啦。」
李逍遙撫上少年額頭,笑嘻嘻道︰「不錯,二弟果然天資聰明,比小豬崽強上一些。」少年氣的跺腳,拍掉李逍遙的手,恨恨道︰「少來!你才是小豬崽,老子是你的主人!」李逍遙順口接道︰「噢,原來是殺豬滴!了不得啊了不得。」
郭靖黃蓉兩人先是听到「小無相功」四字,心中一驚,均想︰「想不到世過百年,還有人身懷這失傳已久的神功,怪不得如此了得。」後來听到二人斗嘴這等不倫不類,不約而同笑出聲來。少年見被旁人笑話,往李逍遙瞪了一眼,悻悻的立在一旁。
黃蓉見那少年一臉悻悻之色,眉宇神態甚似那人,心中犯疑,問道︰「靖哥哥,你說他像誰?」向少年一指。郭靖也朝那少年看了幾眼,依稀覺得像極了一位故人,心上一動,卻說不上像誰,略皺眉頭。
黃蓉見丈夫沉思不語,心想還是試探一下為妥,踏步向前,道︰「兩位小兄弟,我家夫君還有事要請教。」左手揮出,伸向那少年脖頸。李逍遙看也不看,舒臂輕揮,與黃蓉對了一掌。黃蓉陡覺一股純陽力道撲來,順著對方掌勢翻個筋斗,向後落下。
少年怒視黃蓉,問道︰「你要做甚麼?」
郭靖也怨妻子魯莽,待要過去賠罪,卻見黃蓉凝視那少年,問道︰「你姓楊名過,你媽媽姓穆,是不是?」
那少年正是楊過,他听黃蓉說出自己的姓名來,登時驚愣莫名,訝道︰「你怎麼知道?」
黃蓉笑道︰「你的名字還是你郭伯伯起的,我當然知道。」原來黃蓉見這少年容貌與楊康實在相像,想起當年王處一在中部客店中相試穆念慈的武功師承,伸手按她後頸,穆念慈不向前跌,反而後仰,這正是洪七公獨門的運氣練功法門。料想這少年若是穆念慈的兒子,所練武功也必是一路。黃蓉是洪七公的弟子,自是深知本門練功的訣竅,以為一試即知。孰想手出半路,就被那白衣人一掌擊回。黃蓉見情勢至此,心中瞬時轉了幾轉,索性大膽出言猜測,果真無誤。
郭靖又驚又喜,大聲叫道︰「你,你原來是楊康兄弟的孩兒,我是你郭伯伯啊!」說著就要張開兩臂去抱。
楊過不明真假,跳起身來,閃至李逍遙身後,嚅道︰「大哥……」
李逍遙見他一臉迷惘,只得上前迎道︰「郭大俠,我這個義弟胡鬧慣了,若是有甚麼錯處,還請原諒則個。」
郭靖二人與李逍遙本不相識,若非听到陸立鼎說起救命恩公的名諱,也不放在心上。也是難怪,李逍遙自劍法有成以來,多是忙于教楊過武功,為人處事極是低調,是以在江湖廖廖無名,名聲不揚不顯。饒是郭靖夫婦駕下有丐幫弟子千千萬萬,遍布大江南北,消息靈通,對李逍遙此人實也難知底細。
楊過見三人僵持一處,心中不安,拉扯幾下李逍遙的袖口,輕聲道︰「大哥,咱們走罷!」
郭靖當年未能指引楊康皈返正途,導致結義兄弟認賊作父,誤交匪人,錯走邪路,多行不義,最後慘死在鐵槍廟中,血肉被烏鴉啄食,只剩地上一堆殘尸白骨。雖說事隔多年,那驚心一幕仍舊歷歷在目,實令他心中難安,更覺虧欠穆念慈母子良多。如今楊過就在眼前,郭靖更是不勝自喜,他笑著對楊過左瞧瞧,右看看,腦海中卻出現了十三多年以前穆念慈請他為懷中所抱那個小嬰孩取名取字的情景,心中忍不住起了要好好照顧他,保護他的念頭。忽听楊過要走,哪里肯放,急忙扯住楊過衣袖,道︰「過兒別走!你娘呢?咱們一起找上她回桃花島罷。」
楊過眼圈一紅,低頭道︰「我娘兩年前已經過世了。」
郭靖听到穆念慈紅顏早逝,心中悲慟不已,憶起她當年的音容笑貌,眼圈也是一紅,想道︰「穆世姊悲苦一生,真正快活的日子卻沒過上幾日,世上最令她牽掛的就是過兒,我要親將他撫養成人,以慰楊家列代英靈。」想起楊過孤獨伶仃的度了兩年,心中又是憐愛,又是疼惜,道︰「過兒,你跟郭伯伯回桃花島罷!讓郭伯伯好生照顧你。」
李逍遙心中一緊,看向楊過,問道︰「二弟,你意下如何?」
楊過搖頭道︰「大哥,我不想去那勞什子桃花島。」
楊過自幼沒有父親,穆念慈臨死之前傳了他一些極其粗淺的武功,礙于成就不高,實在沒能教楊過多少。楊過將母親骨灰埋在鐵槍廟處,從此流落嘉興,住在離廟不遠的破窯之中,偷雞模狗的混日子。這幾年來,楊過到處遭人白眼,受人欺辱。哪知李逍遙非但不嫌棄他出身貧賤,親教他讀書識字,還以不少上乘武學傾囊而授,更不惜以絕頂內功為他洗毛伐髓,定築根基。在他心目中,似李逍遙這般對他好法,天下再難有旁人可及。二人雖說常在嘴上斗較功夫,互相討還便宜,感情卻是越鬧越深,當真若有親生兄弟一般。
李逍遙听到楊過所言,略感安慰,心想︰「臭小子,還算你有點良心,要是你真去了桃花島,可有你的罪受了。」
郭靖本來自忖楊過是自己的佷子,由他親加照顧本來無可厚非,容不得旁人說三道四,未料楊過竟當面出言相拒,登時心頭怒起,正要呵斥,不意間眼角瞥見楊過面貌俊美,想起當年與楊康義結金蘭的情景,又想起當年楊鐵心臨死前對自己的囑托,如今舊地重游,已然故交逝去,物是人非,驀地里感到陣陣悲涼,心頭更堅定了要將楊過帶走、撫養成人的念頭。
黃蓉冷眼旁觀多時,見楊過的神情舉止,依稀是楊康當年的模樣,不禁心中生憎,尋思︰「他父親雖非我親手所殺,但也可說死在我的手里,莫養虎為患,將來成為一個大大的禍胎。」轉頭看了李逍遙一眼,想起先前那一交手,心道︰「此人武功十分了得,功力之深,竟似不在靖哥哥之下,若是楊過和他學了功夫,去了桃花島,日後恐怕小事化大,累簡成繁,端的極是棘手。」心頭輾轉,反復思量,決計不讓楊過去桃花島,免得多生事端。
她心里生了計較,對郭靖輕聲道︰「我去接了芙兒和大師父過來。」
郭靖點頭道︰「那好,要當心李莫愁。」黃蓉點頭不語,提起輕身飛行術,縱身而前,跟著雙雕遠去了。
李逍遙見黃蓉揚長而去,心想省去一個麻煩,索性趁熱打鐵,出聲道︰「郭大俠,我這二弟向來疏懶,要是多加管束,反倒極不習慣,還請高抬貴手,不要與小孩子家為難。」
郭靖怔了一怔,道︰「我干甚麼要為難過兒?這話從何說起?」
李逍遙道︰「郭大俠,咱們明人不說暗話,當年鐵槍廟之事,你明白,我也清楚,若是二弟隨你去了桃花島,你可擔保他在令師、令媛等人面前不受絲毫委屈麼?」
郭靖臉色稍沉,顧不上問他如何知道這些陳年舊事,挺身道︰「大師父他老人家妒惡如仇,是極為正直之人,早年與我郭楊兩家交情至深,豈會和小孩子一般見識?小女雖然頑劣胡鬧,若是仔細教導,也理是知道輕重,何來委屈一說?」
李逍遙咄咄逼人,一字一字道︰「若是郭夫人呢?你也敢這般擔保嗎?」走近幾步,語聲不覺運上真力,震的身旁梅枝輕顫。
郭靖頓時語塞。
當年楊康雖非死于黃蓉之手,但多少也差不到那里去,今要妻子真心厚待楊過,那是極其之難。他本來忠厚質樸,口齒遲鈍,若心中道理想得通達,言辭便顯鋒利,若是難據情理,任他有蘇秦之智、張儀之狡,也不好啟齒。當前一番舌槍唇劍,他已給李逍遙駁的難回只詞半句,心里仍覺對方說的不對,又說不上那里錯了,可惜妻子不在身邊,不然可與這白衣人斗上一斗,只獨自硬撐道︰「你不對,這樣不對!」.
李逍遙嘆了一口氣,道︰「郭大俠,我敬你為人正直,才和你這般好說話,如今你不能說服我,我也不能說服你,不如就讓二弟親拿主意,自決去留,你看如何?」
郭靖一掌拍斷身左的小樹,大怒道︰「胡鬧!胡鬧!小孩子涉世未深,不明是非,一時草率而決豈能算數?」
李逍遙輕輕嘆了一口氣,道︰「如此說來,咱們只好手腳見真章了,事先說好,要是在下僥幸勝了一招半式,是去是留,讓二弟自行作主,若他不肯依你就範,你不可強求;如若郭大俠勝了,是在下學藝不精,倘還要帶走二弟,在下無話可說。」
楊過听義兄評點武林群豪時,曾听他說起郭靖、黃蓉一家的性子為人,他本因郭靖名滿天下,心存仰慕,但見到郭靖這般行事,已是不喜,又听李逍遙說讓他去留自決,胸口暖暖的,感動之極,更堅執了不去桃花島的念頭。
郭靖深吸一口氣,道︰「既是如此,休怪我得罪了!」他斜身前沖,向左飛身疾竄,左掌一招「神龍擺尾」,右手一招「履霜冰至」,使出左右互搏之術,同時分攻對方左右。
李逍遙橫移數丈,手腕抖動,輕輕月兌劍出鞘,唰唰連刺兩劍,一劍刺向郭靖左腕「神門」穴,一劍刺向郭靖右腕「陽池」穴,他這兩劍已得「天山折梅手」精髓,都是攻向關節要處。郭靖不忙不慌,他招數未曾使足,中途忽變,「神龍擺尾」變成了「履霜冰至」,而「履霜冰至」卻變成了「神龍擺尾」。他以左右互搏之術,雙手使不同招數已屬難得,而中途招數互化,陰陽相換,更是易如反掌。
李逍遙喝了一聲彩︰「好功夫!」長劍顫動,刺向郭靖左腕「太淵」穴,途中招數又變,長劍一挺,已是附了本派上乘功夫「白虹勁」,嗤的一聲,劍氣已繞到郭靖身後,攻其背部。
楊過遠遠看的明白,喝彩道︰「大哥,好神奇的武功!」
李逍遙輕輕搖頭,想道︰「這‘白虹勁’果然厲害,可惜我功力尚欠精純,離當年李秋水太師叔‘無聲、無息,無形、無相’的絕頂境界差的遠了。」
郭靖心中一驚,想道︰「這是甚麼功夫?」縱使他閱涉武學,見多識廣,這等曲直互化的武功尚是首次見到。但他造詣極深,掌法一變再變,右手易成一招「飛龍在天」,避開了李逍遙的凌厲攻勢,左手換使一招「見龍在田」,襲向對方右肋。
李逍遙見郭靖掌法雄渾、功力深厚,實是平生罕見,心中一熱,也起了斗較的念頭,眼見掌勁臨身,非但不加閃避,反倒縱前而上,只眨眼功夫,胸口生生印上郭靖一掌。
楊過在一旁看的心驚,大叫︰「啊喲!不好!」忽然听到有人連聲叫嚷︰「爹爹,打他!爹爹,打他!」他循聲看去,是一個女孩左手拉著黃蓉,右手攜著一個眼盲老者歡呼,身後跟著兩個年紀與己相仿的少年,凝目一瞧,見她肌膚賽雪、眉目似畫,是個難得的美人胚子,心里一動︰「想不到這樣好看的小美人竟是草包一個,看來老天爺真是忒公平了。」搖了搖頭,不再管她,目光轉到李、郭兩人身上。
郭靖本無傷人之意,見李逍遙不加閃避,硬生生受了自己一招,覺得不妙,無奈他掌法已然使老,再圖收力,已是難以顧及。忽聞李逍遙笑了幾聲,道︰「‘九陰神功’何足道哉?來來來,郭大俠,你也試一試我的‘九陽神功’!」丹田提一口真氣,體內九陽神功自然而然的發生抗力。
郭靖本是要以「九陰神功」將降龍十八掌的勁力化陽剛為陰柔,自無傷人之舉。那知一使「九陰神功」,手掌就被李逍遙的胸口印實,因是事發突然,他竟全沒料得到,再听李逍遙說甚麼「九陽神功」,微微一愣,掌中勁力已然吐出,便受到一股純陽大力透掌抗到,十三道後勁相續發出。這「降龍十八掌」是天下一等一的掌法,郭靖初學時已頗為了得,加上這十余年用在「九陰真經」上的苦功,實已到爐火純青之境,遇上對方所發的阻力,剎時之間連加一十三道後勁,一道強似一道,重重疊疊,直是無堅不摧、無強不破。
要是換了旁人接這一掌,不死即殘。然而李逍遙所學的「九陽神功」,也是威力極其厲害的一門內功,敵招勁力愈大,反擊愈重,未必就遜色于「九陰神功」。郭靖的十三道掌力乍一襲體,李逍遙體內「九陽神功」便自行運轉,也是以十三道大力反擊,一道重似一道,震的兩人足部深深陷入土里,沒至膝蓋。
郭靖驚訝不已,心想︰「好厲害的‘九陽神功’!好深厚的內力!」他贊嘆歸贊嘆,手足卻不慢半分,左掌變爪,蓄力朝對方右臂抓去。李逍遙欲圖向旁躍開,但兩足陷入土里,右手又持著長劍,閃避極是不便。只听「吱啦」一聲,給對方撕下了袖口。情勢至此,楊過和郭靖皆是一驚。
楊過驚的是李逍遙與郭靖較量武功,明明穩佔上風,卻給他扯破了衣袖。郭靖驚的是他那一爪使上了九陰神抓的功夫,就是遇上一面石牆,也禁不住他五指的大力。誰知照著李逍遙那麼一抓,只拉下了一瓣衫口,手臂上仍是光潤如玉,不見半點傷痕,甚是匪夷所思。他不知李逍遙早先在深海之中修煉了三年,在那巨瀾海水之下,力壓何其之大?越練到後面,所承受的水壓也越重,其體內的九陽真氣一經誘迫,那是源源不盡、磅礡無匹,其血骨、筋髓反復受真氣淬煉,成就了一副鋼筋、銅皮、鐵骨之身。郭靖這九陰神抓固然精妙,也難在他手臂上留下半點淤痕。這許多因由種種,楊過絲毫不知,只大聲道︰「大哥,務要當心!」
郭芙听有人和她叫陣,發足奔到楊過跟前,大聲喝道︰「不許你這樣說!」
楊過撇撇嘴,道︰「我愛說甚麼便說甚麼,你個小丫頭片子管的著麼?」郭芙大怒,抬手便打。
楊過輕輕閃開,道︰「好男不跟女斗,我沒空陪你玩兒。」
郭芙打了個空處,怒道︰「你這般死皮賴臉,誰要你陪啦!」
楊過拍手笑道︰「真好!你去找那兩個愛哭鬼玩兒,我走啦!」手向亭中柯鎮惡身旁的兩個少年一指,不再理她。
郭芙小嘴一撅,奔到母親懷里,指著楊過道︰「媽媽!他剛才欺負我來著。」黃蓉本就因為楊康的緣故,對楊過看不順眼,適見女兒撒嬌,無形之下對楊過又厭上幾分。伸手撫模了女兒臉龐,柔聲道︰「咱們不理他便是,且看你爹爹的厲害。」
斗了一會,二人跳出了小土坑,李逍遙借了其中一股反彈之力,身形拔高了丈余,空中兩腳互點,施展「乘雲御龍訣」,一會橫移至郭靖左側橫劈數劍,一會又轉到郭靖身後連刺數劍。
郭靖武功本就到了隨心所欲的極高境界,加上他練了「九陰神功」,韌力極強,戰的越久,威力才越發顯露出來。但李逍遙練成「九陽神功」後,內力生生不息,似乎大江奔騰,無有窮盡一般,「小無相功」又是御氣使勁的絕頂妙法,兩功合使,便宜也佔了不小。不一會二人交手已有百余來招,你來我往,誰也勝不了誰。
郭靖見李逍遙縱橫當空,來去無跡,身形時曲時直,變化多方,劍法越來越快,以他的目力,也只隱約看見幾縷青光閃過,端的難測虛實,不禁佩服︰「好厲害的輕功!好快的劍術!」覺到李逍遙長劍自左刺到,當下右手回轉,一招「神龍擺尾」,抓向李逍遙的長劍。
李逍遙變招也是迅捷,左踏一步,右跨一步,輕飄飄的已轉到了郭靖背後,斜劍削向郭靖背心。郭靖驚覺對方居然神出鬼沒的移到自己身後,待要翻掌回擊,那知對方似乎看清了自己的計算,左退一步,右轉一圈,刺向自己的胸前。
郭靖此時掌法一變,右手仍使降龍十八掌,左手換使十八路小擒拿手,食中二指伸向李逍遙的長劍,他這一招迅捷異常,竟夾住了李逍遙的劍身。楊過看見李逍遙受制,登時失聲驚叫,他只道義兄一身武功,大多下在劍法上,如今長劍被奪,再與郭靖這天下陽剛之至的「降龍十八掌」對上,那里還有活路?誰知李逍遙則是藝高人膽大,見長劍給郭靖奪到,索性右手松開劍柄,在對方左手「神門穴」上輕輕一拂。郭靖手臂一陣酸麻,不禁松開了長劍,李逍遙伸手接過,又與對方戰在一處。
楊過在旁觀斗,看的清清楚楚,知道李逍遙那一拂是「天山折梅手」中的絕招,驚佩無已。他在李逍遙的指導下,練過不少招式,為的僅是圖個新鮮。這「天山折梅手」的三十六路招式雖已記的純熟,卻未刻苦鑽研,不知「天山折梅手」竟厲害于斯。他觀看這天下有數的兩大高手相斗,悟到了不少極深奧的劍法拳理,心中默默記習,任郭芙在耳旁大呼囂喊,只是不理不睬。
郭靖見李逍遙劍法招式之妙,出劍之快,已超出世上高手太多,心中雖然吃驚,卻不懼退,降龍十八掌的勁力剛柔相濟,忽強忽弱,以此對上李逍遙的快劍,絲毫不落下風,越斗越是揮灑自如。
斗了數十來招,李逍遙劍法又變,招招連綿不絕,有似行雲流水一般,劍劍相連,無有斷絕。黃蓉越看越是心驚,顯是料不到李逍遙這般難纏。她師承兩派,見識極其淵博,各家各派的功夫略知一二,卻從未見過這般舉重若輕,瀟灑如意的武路,心中驚憂參半。遙見郭靖沉著穩重,左輕右重,前攻後拒,始終將李逍遙逼到身周丈許之外,才按捺住心中懸石。
李逍遙劍勢驟變,忽使「柳絮劍法」,忽使「周公劍」,忽使「十八路追風劍法」,每一招都是攻取郭靖的要害,但往往只差上一分半毫,便給郭靖從容化解了去,也是心生佩服︰「好個金刀駙馬!」長劍一挺,嗤的一聲,劍尖突然生出一縷青光。
黃蓉看的真切,驚呼︰「靖哥哥,當心他的劍芒!」
所謂關心則亂,黃蓉若是不說,郭靖也僅當作光照反射所致,這一听到黃蓉大呼劍芒,略一停頓,他的長袍已給李逍遙劃破一處。
楊過拍手,喝了一聲彩︰「大哥好劍法!」郭靖雖給李逍遙劃破衣袍,但對方下手極有分寸,沒有傷到皮肉筋骨,回想那一絲青光,心中猶驚且贊︰「這少年武功如此高強,區區弱冠之齡,境界卻與我不相高下,不知他師父又是何等的人物?」李逍遙心想︰「看來我的劍氣仍未練到家,若能如當年的卓不凡一般凝氣為形,郭靖早就為我所傷了。距離武學的巔峰,我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遙想北宋年間,武林英雄輩出,神功絕技層出不窮,其武功水平也非今時能比,登時心懷向往。
黃蓉見李逍遙險些兒傷了丈夫,心急之下,也顧不得初衷,出列喊道︰「閣下功夫高強,請指點一下丐幫的打狗棒法。」竹杖晃動,霎眼之間竟已轉到他身後,點向李逍遙的後心。
李逍遙見這竹杖似是慢吞吞的移動,而所出之處全是出乎自己先前意料的部位,才知黃蓉已將打狗棒法練到了極高的境界,再如此練將下去,早晚必臻隨心所欲的化境,丐幫列代英雄豪杰,果然不容小看。郭靖心牽妻子安危,只得揮掌從身左擊到。
李逍遙臉上無悲無喜,沉著迎戰,他心性堅韌,當年為求練成九陽神功,在海下所吃的苦頭遠超常人所想,加上主修劍法又是獨孤求敗一脈,無形下隱隱帶有劍魔當年劍戰河朔群雄的英凜無畏之遺風。當下遇到天下有數的兩大高手前後夾擊,竟是心中澄靜,靈台空明,全無生死得失之念,越戰越勇。
郭靖黃蓉二人暗對一眼,兀自心驚,顯是料不到對方竟悍勇至斯,他夫婦二人招數已是極快,誰想李逍遙劍法更快,來來去去只見到縷縷劍光,道道白影。雙方你來我往,所發的劍氣掌勁已將周旁梅樹毀了不少,亭旁一棵參天大樹已給震的搖搖欲墜。
楊過在一旁觀看,佩服不已,心中羨慕道︰「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到大哥這般境界。」
又過了數十招,李逍遙忽地上身一歪,腳下轉了半個圓弧,晃到黃蓉身旁,揮劍向她後頸刺到。郭靖翻掌倒卷,纏住了黃蓉的竹棒,往懷中一拉,助她避過了對方的長劍。李逍遙長劍如影隨形,緊緊跟至。郭靖無奈之下,只得將黃蓉向身後拋去,展開降龍十八掌,獨身應敵。
黃蓉在半空中翻了個筋斗,雙腳點了一後的大樹,借力提身而起。
孰不料那參天大樹因年代久遠,樹根已給鼠蟲啃挖了大半,又因土壤潮濕,下盤松動不穩,經了雙方那麼一折騰,再給黃蓉腳尖一點,樹身竟向楊過、郭芙二小急壓下去。
李逍遙面向楊過,看的一清二楚,運上十層功力,揮劍拋去。「咯吱」一聲清響,那樹竟給他劈為兩截,上半截大樹向後急壓,「轟隆」幾聲巨響,幾株樹木相繼撞到,下半截大樹則拔地而倒,斷口離楊過約有二三丈之距。
郭靖見對方將劍揮出,只道他要月兌劍傷人,忽聞身後聲響陣陣,登時不明所以,耳旁又听到黃蓉催促︰「靖哥哥,切莫遲疑,打他!」當下左手轉了個圓弧,右手緩緩推出,一招「亢龍有悔」擊到李逍遙的胸口,黃蓉手中竹杖緊緊跟上,戳中他的小月復。
李逍遙見替楊過化去危險,心中稍安,但自身十層功力用盡,真氣不繼,再受上郭靖、黃蓉二大高手左右合擊,身子立如斷了線的風箏一般,飛落湖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