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過原本不知天高地厚,當初給黃蓉出手拂暈,瞞著他托付給陸立鼎一家帶回桃花島。
他為泄私憤,一日之內弄的島上雞飛狗跳,烏煙瘴氣,樹木給他砍了數棵,家禽給他拔光了羽毛,井水給他一把尿撒在里面,臭氣沖天。
郭芙也不是甚乖巧孩童,平日里調皮搗蛋的事也沒少做,見到有人表率,跟著四處做些小禍害,二武失去父母管教,也是有樣學樣,緊跟在郭芙後面轉。
三小湊在一處,犯下不少出格的勾當。直到郭靖一行人回島問起,三小便將一干事等推到楊過身上。
柯鎮惡對李逍遙成見已深,總覺得老毒物的朋友不好,他的結拜兄弟也不是好東西,又是楊康這賣國求榮的奸賊之後,當即不由分說認定是他所為,毫無半點好顏色待他。
黃蓉向來寵愛女兒,听到三小這般說他,雖然不說甚麼,心中卻略為厭惡,只在心里暗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郭靖心地公正,素知女兒也不是甚麼善類,想此中必恐另有隱情,遂找來陸家數口老小細細查問。
陸立鼎夫婦雖知真情,但一方是恩人的義弟,一方是郭靖的女兒,難以顧全,紛紛推說不知。
陸無雙年紀尚小,不解人情俗節為何物,渾然沒了種種顧忌,一口氣將真相全盤托出。
郭靖得知女兒說謊騙人,怒不可遏,將三小叫到庭前嚴加教訓,卻給黃蓉攔住不讓,說此事也是由楊過而起,要打也理應先打楊過。
郭靖礙于妻子顏面,又有柯鎮惡袒袒相護,最後只得不了了之。
到了拜師那一日,郭芙與武家二小拜了郭靖,陸無雙、程英則隨了黃蓉,楊過誰也不擇,每日攜了湛泉劍獨自到海邊練功,只因小無相功高深神妙,他苦于無人指導,底子又極是薄弱,練來練去總是成效不大。
春末一日清晨,他照例坐在海邊礁石上練功,未等內功氣滿竟被郭芙三小擾叫,不虞走岔了內息,差點走火入魔。
郭靖得知此事勃然大怒,要想責打女兒,但見她扮個鬼臉摟著自己項子軟語相求,又有妻子師父在旁,只得嘆口長氣,略略懲罰武家二小了事。
眼見初夏將至,郭靖想起當初李逍遙一席話語,徑自帶上楊過離了桃花島,去拜訪終南山全真教,順便替楊過尋訪解方,想楊過如能拜入重陽宮門下,也是不錯。
孰知郭楊二人在終南山得罪了趙至敬師徒,邱處機又命楊過拜入趙至敬門下,這才屢屢被趙至敬無故刁難,這大半年來非但沒有學到半點武功,反被趙至敬當作僕人使喚,招之則來,呼之則去,稍有不從即打即罵。
楊過雖然表面順從,內心卻是恨他之極,又因趙至敬貪圖他的寶劍,更是不滿。到了這一日臘月時節,他被趙至敬叫到場中與同門較技相斗,不得已使出《靈鷲真經》所載的武學勝出。
卻給趙至敬顛倒黑白,說成是邪派武功,又招不住群道圍攻,兀自跑到終南禁地古墓以求庇佑。
小龍女听說了楊過的事跡,心地絲毫不為所動,只搬出祖訓說古墓派不得招收男弟子,吩咐孫婆婆帶上楊過重返全真教。
二人甫一踏足重陽宮,雙方一言不合,各自施展武功比斗。
無奈孫婆婆一來武功有限,架不住人多,楊過雖有寶劍護身,也僅能勉力自保,無法從旁相助于她,只得招來玉蜂為助力,結果傷在郝大通掌下。
楊過心憂孫婆婆的安危,向著孫婆婆發足奔去,一時未防鹿清篤掌招襲到,劍柄月兌手飛上天空。當下見李逍遙及時現身,不到半招便制住了趙至敬,心中一顆懸石安然落地,陸續將自己在重陽宮所受的遭遇一一抖出,最後才哭著說道︰「大哥,我以後只跟著你,你到何處,我便跟你在何處,半步也不願離開。」
李逍遙見他哭的傷心不已,眼圈也禁不住一紅,大聲安慰道︰「好!好!從此咱們兄弟一起同下刀山,齊赴火海,有難同當!」一番話說完,趙至敬已給他掐的喉嚨痛裂,手腳亂揮亂舞。
李逍遙看的心煩,甩手將他扔了出去。趙至敬給群道接住,胸口發悶不已,大口大口不停喘氣。
一個老道緩緩出列,施一個道禮,問道︰「閣下是何人?為何插手我全真教內務?」
李逍遙看了他一眼,回頭問道︰「二弟,他是誰?」
楊過臉上顯出恨恨的神色,道︰「他是郝大通,孫婆婆就是給他幾掌打傷,險些兒命都沒了。」
郝大通是全真教高士,道學武功,俱已修到甚高境界,易理精湛,全真教中更是無出其右,他生平殺人不少,但所殺的盡是奸惡之徒,從來不傷無辜。此時听楊過直言相斥,不由得臉如死灰,更是無言以對。
趙志敬著急起來,說道︰「我們……我們……全真教光明磊落,你……你……小雜種胡說八道……」
李逍遙听得眉頭直皺,朝他看了一眼,道︰「你若再說一句污言,休怪我不給郭靖面子。」
趙至敬倚仗群道聲勢,膽氣也壯了幾分,硬撐道︰「我是他的師父,教訓弟子本是天經地義之事,你……你……你憑甚麼多管?」
李逍遙冷哼了一聲,上前一步,道︰「你很好,膽子不錯,就是東邪、郭靖、黃蓉三人在此,也不敢這麼跟我說話。」右手翻出,清清脆脆打了他一記耳光,道︰「這是替我二弟還的。」
楊過拍手喝彩道︰「大哥,打的好痛快!」
趙至敬听到楊過在旁幸災樂禍,正要指責斥罵,冷不丁李逍遙第二掌揮到,一時間防範不及,拍的一聲,面頰紅腫的老高,顯然又給打中,耳旁听到李逍遙冷冷的道︰「這是替孫婆婆還的!」頭腦沉沉暈暈,分不清東西南北,只覺四面八方都是人影,待要伸手一模,月復部又給李逍遙抬腿踢出七八尺之遠,骨碌骨碌滾了幾滾,耳旁听到一句︰「這是替我自個還的!」登時暈了過去。
一個道人搶上兩步,伸臂接注趙志敬,交給身後的弟子。六名道人相繼從兩側圍上,組成陣勢,團團將李逍遙圍在中間。
李逍遙環視一圈,搖頭道︰「王重陽的弟子真是越來越沒出息,來來去去就靠著一套天罡北斗陣保命,難怪數十年毫無長進。」
七道布好天罡北斗陣,齊齊喝道︰「接招!」當下七道各自佔了天樞、天璇、天璣、天權、玉衡、開陽、搖光七星位,其中四人先後出劍,陣勢一轉,竟同時刺到李逍遙前後左右四個方位,時機、角度、力道、速度不可謂不妙。
郝大通雖不滿李逍遙插手教內事務,但想起他救了孫婆婆,必然也是俠義之士,喝道︰「劍下留情!志平!」
李逍遙冷冷一笑,心道︰「劍下留情?還指不定誰留情呢!」
聞得身左的道人叫了一聲︰「是!」
李逍遙向右閃避,不自禁朝左看去,這時陣勢已變,七道互換了位置,已瞧不出誰是尹志平,暗思︰「何必這般緊張,有我在此,必然不會令悲劇再現。」
那一邊楊過已高聲叫罵起來︰「臭牛鼻子還要臉麼?七個打一個,當真好是威風!」突見白影一閃,「天權」道人給李逍遙一腳踢飛,哇哇大叫,砰的一聲,撞在「天璣」道人身上。
「天樞」、「天璇」二道長劍刷刷兩聲,轉眼間遞到李逍遙左右兩肋,他不忙不慌,右手抽出背負的玄鐵重劍,順手揮出。噗噗兩聲,響聲沉沉悶悶,二道右手虎口爆裂,各自握著一柄斷劍,臉色如灰。
楊過見義兄平平常常的一劍竟有如斯之威,不禁又是驚駭,又是歡喜,高聲叫道︰「大哥,好俊的功夫!」說話之間,玉衡、開陽、搖光三位道人也紛紛揮劍削至,三柄長劍不約而同刺向李逍遙左,右,上三個方位,劍光森冷,霍霍聲響,端的厲害無比。
李逍遙嘿嘿一笑,縱身上躍,身化一道白影拔劍沖天而起,當的一聲,那道人飛落在地面, 連退十來步,才跌坐下去,已是半身酸麻。
此刻左右二道劍法變向,躍向半空抖劍刺到,李逍遙身子翻了半圈,玄鐵重劍向下橫掃,硬生生將他二人長劍斷為兩截。郝大通見對方竟有這般棘手,忍不禁冷汗流出。
李逍遙也不去管他們是生是死,運功長喝一聲,道︰「往日里欺負我二弟的,還有誰?給我站出來!」這一聲以「傳音****」送出,當若長龍貫空,雄渾無匹,只等有人抵抗不住,自然會挺身出列。
楊過搶先道︰「大哥且慢!此事不急于一時,等我日後修煉好了武功,自有百般法子親還給他。」
李逍遙見他目光堅定,想了一想,點頭道︰「君子報仇,三年不晚,如此也好,如此也好!」
趙至敬給群道掐醒過來,听李逍遙連說出兩個「如此也好」,又是悅喜,又是擔驚,喜的是對方就此罷手,暫不追究。驚的是楊過跟了這神秘莫測的白衣人,不知會練成怎樣的功夫對付自己。
他兀自揣揣不安之際,李逍遙已挽了孫婆婆的手臂,向四面環視一眼,喝道︰「重陽宮上上下下給我听著,今日始起,楊過再不是全真教之人!」
郝大通尚未答話,旁邊群道已嘩然叫了起來。
此時大殿上已聚了百多名道人,紛紛手持長劍,大聲斥責︰「胡說八道!甚麼君子報仇,三年不晚,楊過不再是全真教的弟子?」
「嘿嘿,小小年紀目空一切,不知天高地厚,日後可有苦頭吃了。」
「不錯!咱們全真教乃天下名門正宗,豈能怕了他一邪魔歪道,日後傳出江湖,我教的顏面何在?名聲何在?」
郝大通听群道喧擾,正要揮手約束,李逍遙哈哈長笑數聲,道︰「好一個顏面,好一個名聲!嘿嘿,爾等以多欺少之時,可顧及到甚麼顏面?爾等恃強凌弱時,可顧及到甚麼名聲?爾等既然以名門正派自居,我這邪魔歪道自當少不得要討教一番了!你全真教是想打車輪戰,一個一個的上呢,還是想群起而攻之?」幾句話遠遠送出去,只震的重陽殿頂的瓦片紛紛掉落。
群道本以為這白衣人破了七人天罡北斗陣,想若是湊齊九九八十一人組成天罡北斗大陣,對方未必能破。孰料他武功竟高強如斯,險自嚇得面無人色,噤若寒蟬。
楊過見群道丑態竟現,搖了搖頭,心中直道︰「看來果真如九斤老太所言,一代不如一代!咦,大哥說的這九斤老太是何方高人?」
孫婆婆見楊過不動聲色,問道︰「楊過,咱們可要上前替你大哥助陣?」她得李逍遙內功療傷,傷勢已不如先前般重,感于李逍遙恩德,忍不住要出去助陣。
楊過拍手大笑,道︰「婆婆放心,不過些許跳梁小丑,豈入得了我大哥的法眼?」
孫婆婆見他說得輕松,也立在一邊觀看。
郝大通見此事不能善了,出列道︰「貧道願領教閣下高招。」
李逍遙將他從頭到尾打量一番,搖了搖頭,道︰「你武功弱的可憐,不是我的對手,天下有數的高手之中,你連號都排不上,沒勁!沒勁!」一席話說的郝大通面有愧色。
當下李逍遙收了重劍,回頭道︰「龍姑娘在一旁看的熱鬧也夠了,這老道還是給你罷!」
眾人只順著他的目光望去,見一個極美的少女站在大殿門口,白衣如雪,目光中寒意逼人。郝大通見她竟也如李逍遙一般,神不知鬼不覺的到了重陽宮,仍是無人示警,奇道︰「姑娘是誰?有何見教?」
那少女瞪了他一眼,並不答話,走到孫婆婆身邊。
楊過抬起頭來,嘿嘿笑道︰「龍姑娘,咱們又見面啦,嘖嘖,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這白衣少女正是小龍女。孫婆婆帶著楊過離墓、進觀、出手,她都跟在後面看得清清楚楚,料想郝大通不致狠下殺手,是以始終沒有露面,哪知形格勢禁,孫婆婆終于受了重傷,她要待出手相救,已自不及。誰知一個白衣人憑空出現,挺身救了孫婆婆的性命。
楊過舍命維護孫婆婆的情形,她都瞧在眼里,見他一副油腔滑調的小混混模樣,心中渾不在意,不起半點波瀾。
郝大通听到楊過喚她「龍姑娘」,知道她就是小龍女,更是詫異不已。小龍女緩緩轉過頭來,向群道臉上逐一望去。除了郝大通內功深湛、心神寧定之外,其余眾道士見到她澄如秋水、寒似玄冰的眼光,不禁心中打了個突突。
小龍女回頭問道︰「婆婆,你傷勢如何?」
孫婆婆嘆了口氣,拉過李逍遙的手臂,道︰「姑娘,要不是他挺身相救,老身早去地下見主人了。」
小龍女掃了李逍遙一眼,點點頭道︰「她救了你的弟弟,你也救了她,咱們一干二淨,誰也不欠誰。」
李逍遙與小龍女對視一眼,只覺她美則美矣,可惜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樣,料想是玉女玄功所致。
小龍女目光轉向郝大通,說道︰「你傷了孫婆婆,若是給她磕幾個響頭,我就饒了你滿觀道士的性命。」
群道先前震于李逍遙武功精深,功力深厚,未敢再強行出頭,眼見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也說出這般言語,又要大聲斥責,只听牆外一人縱聲長笑,說道︰「龍姑娘,全真門下丘處機向高鄰討教。」
群道紛紛下跪,道︰「弟子拜見師叔!」
郝大通轉頭見丘處機手持長劍,從牆外躍了進來,叫道︰「師哥,留神!」提醒他防範李逍遙突然襲到。
小龍女緩緩從懷中取出一團冰綃般的物事,雙手一分,帶上手套,道︰「你這老道倒也爽快。」一句話說完,左掌已抓住丘處機的長劍,手上使勁。
丘處機力透劍鋒,二人手勁對手勁,喀喇一響,長劍折斷。但小龍女也是震得手臂酸麻,胸口隱隱作痛。只這一招之間,她己知丘處機的武功在自己之上,師門「玉女心經」未曾練成,實是勝他不得。
丘處機又一掌撲到,忽然一股剛烈勁風自右撲至,不敢硬接,使出「金雁功」翻空後躍,他甫才落定腳跟,忙即凝神看去,見到李逍遙背負重劍立在身前,問道︰「閣下是誰?」
李逍遙對丘處機此人並無大多厭惡,見到他發問,只道了一聲︰「李逍遙!」走到楊過跟前,挽過他的手,道︰「二弟,咱們走!」
丘處機喝道︰「閣下且慢,這孩子本是全真教弟子,你叫他到那里去?」
李逍遙頭也不回,道︰「我再重復一遍,今日始起,我二弟是我二弟,你全真教是全真教,從此路分兩途,各不相干,如再有人多舌多嘴,有如此樹!」突然間舉起玄鐵重劍,噶剌的一聲巨響,手起劍落,竟爾將身後的大樹劈為兩段。
群道見他一劍竟有如斯威力,不由都驚的呆了,若他以玄鐵重劍劈斷石頭,倒還罷了,但他一劍劈斷粗如磨盤的樹木,其中難度比之前者又不知高出幾何,又想若是此劍劈到人身上,可謂必死無疑,一時間個個怔住,都自面面相覷。
丘處機也給嚇了一跳,額頭不知不覺生出冷汗。
李逍遙趁著眾道士一愣神的空當,左手抓住了楊過腰帶,右手攜了湛泉劍,身子騰空飛起,眨眼的工夫便消逝無蹤。小龍女也拉過孫婆婆,雙足一登,輕飄飄的飛出牆頭。
四人一齊出了重陽宮,繞過終南山後的活死人墓,坐在一顆大樹下面生火停歇坐下。
李逍遙想起神雕與五彩鳥尚在山下,吩咐楊過照顧孫婆婆,自己忙奔到山道尋到二鳥,半會時間便回到樹下。楊過見他帶了神雕和一只五顏六彩的鳥過來,長奔過去,問道︰「大哥,這是甚麼鳥?長得這般好看!」
五彩鳥听他贊美自己好看,翅膀輕飛兩下,落在了楊過的肩頭,咿咿呀呀的叫了幾聲。楊過听它聲音悅耳之至,心中好是歡喜,一把將它抱住撫模羽毛。
五彩鳥雙眼微眯,伸嘴在他手心啄了幾下,振翅飛到李逍遙左臂上落下,神雕呱呱叫了兩聲,向火堆湊近。
李逍遙一面向火中添加干柴,一面望向楊過,問道︰「二弟,孫婆婆和龍姑娘呢?」
楊過道︰「孫婆婆說備些干糧衣物過來,龍姑娘……龍姑娘……」連道了兩聲「龍姑娘」,又低頭躊躇一番,抬頭問道︰「大哥,我有一事不明。」
李逍遙沉吟一會,道︰「你說說看。」
楊過道︰「大哥,這龍姑娘待人為甚麼總是冷冰冰的模樣?」
李逍遙問道︰「二弟,你可記得我跟你提及過,‘玉女玄功’這一門功夫?」
楊過想了一想,眨眼問道︰「大哥,你說龍姑娘練的是‘玉女玄功’?」
李逍遙點頭道︰「不錯,人之所以為人,皆因天生有情,喜怒哀樂由心而發,無須勉力自制,這‘玉女玄功’卻是逆天而行的法子,將人的諸般情感完全壓制,或許初時進展極順,若是再練下去,早晚必臻萬劫不復的境地。」
楊過吃了一驚,咋舌道︰「乖乖!邪門!邪門!若是要我想哭不能哭,愛笑不許笑,我寧願死的好。」
李逍遙贊賞的看了他一眼,道︰「那古墓派玉女功養生修煉,有「十二少、十二多」的正反要訣︰少思、少念、少欲、少事、少語、少笑、少愁、少樂、少喜、少怒、少好、少惡。多思則神怠,多念則精散,多欲則智損,多事則形疲,多語則氣促,多笑則肝傷,多愁則心懾,多樂則意溢,多喜則忘錯昏亂,多怒則百脈不定,多好則專迷不治,多惡則焦煎無寧。那龍姑娘自幼修為,無喜無樂,無思無慮,功力之純,縱是她的師祖林朝英女俠復生,也是多有不及。」
楊過奇道︰「那是為何?」
李逍遙道︰「二弟,你可察覺到,那位龍姑娘功力不及丘老道,卻能將他長劍震斷?」
楊過正色道︰「這有何難?功力不及,便不能以招式精妙取勝麼?」
李逍遙笑道︰「龍姑娘招招式式均能克制全真教武功?,這又是為何?」
楊過耷拉著腦袋,想了半響,仍是不斷搖頭。
李逍遙吸了一口氣,輕手撫模五彩鳥的羽毛,道︰「當年林朝英女俠對王重陽心存愛慕,王重陽以抗金大業為重,不願拘于兒女情長,只有將林女俠的情意埋藏心底。林女俠傷心欲絕之下,為克制住對王重陽的思念之意,才創下這門至陰至寒的功夫,又恨他決絕若斯,是以玉女心經中的一招一式皆將全真派武功克制的死死。」
楊過不解道︰「這又何必?只要他道出原委,林女俠未始不肯助他。」
李逍遙看了他一眼,嘆道︰「二弟,你將世事看的過于簡單了,若要你一輩子藏著一個終日見不到陽光的地處不出來,你可願意?」
楊過嚇了一跳,道︰「大哥,真有這樣的所在?」
李逍遙往火堆里添了幾件干柴,道︰「怎的沒有?你不曾看到那位龍姑娘的肌膚似無半點血色一般?」
楊過吞了一口唾沫,眨眼道︰「那你還說我跟她有緣?該不是騙鬼罷?」
李逍遙將五彩鳥抱在懷中,賊笑道︰「若是沒有緣分,你跟她有相見之日麼?」
楊過大叫不依,道︰「大哥你誆我!照此說,我和你豈不是斷背的?」
李逍遙一掌照他腦門拍去,笑罵道︰「斷背?甚麼亂七八糟的?你個臭小子!以後別說我認識你。」
楊過也覺察自己出言不妥,轉了話題,又問道︰「那林女俠後來怎樣啦?」
李逍遙道︰「林女俠獨居古墓而創下玉女心經,雖是要克制全真派武功,但對王重陽始終情意小減,寫到最後一章之時,幻想終有一日能與意中人並肩擊敵,因之這一章的功夫是一個使玉女心經,一個使全真功夫,相互應援,分進合擊。她當日柔腸百轉,深情無限,纏綿相思,盡數寄托于這章武經之中。雙劍縱橫是賓,攜手克敵才是主旨所在。」
楊過眼前一亮,道︰「大哥,你莫不是暗指林女俠已有了與王重陽並肩臨陣、共舉抗金大業的念頭?」
李逍遙笑道︰「你能猜出這一層,也頗不簡單。」仰天吸了一口氣,嘆道︰「可惜她沒能等到王重陽便含恨逝去,後來王重陽得知真情,便返回古墓痛苦一場,閑適之時見到了林女俠的遺刻,但見玉女心經所載武功精微奧妙,竟爾招招都是全真教武功的克星。便獨入深山,花下三年時間精研破法,卻始終組不成一套包容內外、融會貫通的武學,待到十余年後多得九陰真經,便將此中破解玉女心經的法子,載于古墓之中,言道︰‘玉女心經,技壓全真,重陽一生,不弱于人。’此後深自謙抑,常常告誡弟子以容讓自克,虛懷養晦之道。」
楊過「呸」了一聲,道︰「全是放屁!趙至敬這臭道士,大半年來半點武功沒教我,反說我入了邪派,甚至揚言要廢去我的武功。」
李逍遙劍眉一皺,問道︰「先前你干麼又不說?」
楊過撇嘴道︰「他硬說我入了邪派,我怎又肯白白受他冤枉?終有一日等我武功練成,非親自去做幾件邪派之事給他瞧瞧,好叫他也嘗嘗打落牙齒混血吞的滋味兒。」
李逍遙想了一想,輕輕點了幾首,道︰「咱們逍遙派中人,原也沒這許多繁文縟禮,他人言是正是邪,大可不必理會,為人處世,唯求無愧于心。二弟你可明白?」
楊過低頭一想,問道︰「大哥,我若是日後闖了大禍,武林中人紛紛喊叫要殺我,該如何自處?」
李逍遙知他仍擔心反出師門一事,道︰「這也容易,你只需推到為兄身上。」
楊過心中一驚,起身道︰「大哥,這怎麼使得?」
李逍遙輕輕擺手,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有何使不得?況且那些個武林中人,嘿嘿,他們多半或為立山頭以自保,或為江湖仇殺攪得人心惶惶,說到內斗的功夫,則是一等一的高手,真值得放在我眼里的沒幾個,他們死了便死了,有甚麼好憐惜的!」
楊過心中感動,想道︰「大哥如此待我,今後可要好好報答。」過了一會,問道︰「大哥,你瞧上眼的是誰?」
李逍遙道︰「一是你郭伯父;二是北丐洪七公,除此再無第三個人。」
楊過奇道︰「洪七公前輩好說,可怎的郭伯伯也在其列?」
李逍遙起身來回走了幾步,道︰「當今世上,常有人自稱大俠,或互吹捧為大俠,這等小人多如過江之鯽,數不勝數。自古至今,那些人分明武功蓋世,卻不為國家出半點力,要麼隱居山林,要麼仇殺江湖,整天忙于計算個人恩怨得失,不過欺世盜名者矣。放眼當今武林,真正稱的上「大俠」二字的不過寥寥幾人,你郭伯伯算一個。」
他見楊過听的入神,又道︰「為國為民,俠之大者,這是你郭伯伯親口說出的話,我當日雖與他敵對,心中仍是敬佩他在大義上的為人,你可知是為了甚麼?」
楊過想了一下,說道︰「大哥指的是……抗蒙大業麼?」
李逍遙點頭道︰「這只是其一,還有其二,便是他憂國憂民的一片赤子之心,百折不繞,九死不悔!二弟,你要明白,人活在世上,生下來皆有自身的使命,活著,不必求流芳百世,只求在短暫的生命之中,綻放出最耀眼灼目的光芒,縱使死後化作一堆黃土,也能直面天地鬼神,此是為兄從書上讀到一位大英雄以身殉城時所悟,你可記住了?」
楊過听得熱血沸騰,激動道︰「是……大哥……我省的了。」
李逍遙見他面有倦色,又見天色已亮,道︰「二弟,你先行去睡,我去下山買些日需用物回來。」走到神雕跟前,道︰「雕兄,有勞你替我照顧二弟。」神雕「呱呱」叫了一陣,徑自走到楊過身後。
那五彩鳥喳喳唧唧叫兩聲,飛到李逍遙肩膀,尖嘴輕輕啄他耳朵。
李逍遙伸指彈一下它的羽翼,笑道︰「小東西,就知道你耐不住寂寞,好好,咱們走罷。」
楊過目送一人一鳥下山,走回樹旁坐下,喃喃道︰「為國為民,俠之大者,郭伯伯當真了不起。」他兀自神往之際,有人在身後說道︰「過兒,你不是恨你郭伯伯麼?又怎說他了不起?」
楊過向後一看,見孫婆婆不知何時臨近,笑著上去攙著她胳膊,道︰「婆婆你怎麼來啦?當心你的傷勢。」
孫婆婆自小將小龍女撫養長大,直與母女無異,但小龍女十八年來過的都是止水不波的日子,兼之自幼修習內功,竟修得胸中沒了半點喜怒哀樂之情,後來與孫婆婆溝通愈加減少,一天下來說不上三句話。她心中著實寂寞,見到楊過這孩子待他親切,感動的將他抱在懷里,眼中流出淚水,連道︰「好!好!你這孩子真是乖巧可愛,全真教一群王八蛋當真狠心,竟下得了這般狠手!」
二人共度患難,只覺縱使為了對方去死,也是心中甘願。
楊過指著神雕,道︰「孫婆婆,這是雕兄,我大哥的劍術就是出自它授。」
孫婆婆本對李逍遙的武功敬佩有加,又听楊過說起他的劍術師承,登時訝異無已。
神雕咕咕叫了幾聲,翅膀扇動幾下,情態得意不已。
楊過看不過去,低聲道︰「切!給點陽光你就燦爛!」忽听有人在樹上喝道︰「臭小子,忘了我說的話麼?日後發牢騷不可偷偷模模,只許光明正大!」
李逍遙輕輕躍至樹下,一臉似笑非笑的模樣。楊過冷不丁打了一個寒顫,心道︰「在你身前光明正大發牢騷?我敢麼?」
孫婆婆走到李逍遙跟前,道︰「年輕人,多謝……」
李逍遙抬手打斷,道︰「救助老人家本是天經地義,何必如此多禮?婆婆若不嫌棄,喚我逍遙便是。」
孫婆婆連連點頭道︰「甚好!甚好!逍遙,你兄弟二人就在此住下,我就去造飯罷。」
李逍遙點頭道︰「一切有勞婆婆了。」
當下二人二鳥目送孫婆婆離開,那五彩鳥竟低低吐出一句︰「慢……走……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