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嫡高一籌 第104章 月光傾城

作者 ︰ 芸心亦然

秋色之中,容色傾城的男女策馬馳騁,逍遙自在。

累了,便席地而坐,共賞斜陽。

手,是一直握在一起的。

閑談時,衛昔昭問道︰「燕王是不是去了軍中?他會與你一起出征麼?」

「不會。」季青城回道,「他如今與兩位大臣代為統兵,等大軍匯合便會回到京城。他若隨軍出征,皇帝是如何也不會答應的。」

衛昔昭漫應一聲,想著這樣還好,蕭龍心思縝密,那麼衛昔昀在他眼皮底下,總是鬧不出什麼事的。

于是便又想到了衛昔,頗覺煩惱。

「日後,不論什麼事,你都可以交給喬楚去辦。他協助你之余,也能保障你的安全。萬一出了什麼事,你只需跟他走。」季青城眼中現出不舍、落寞,「偶爾我會想,娶你到底是對是錯。」

他是不是也察覺出了上一代人的恩怨糾葛?是不是也知道她因為母親生前諸事而面臨著諸多潛在的危險?大抵是的,否則就不會找到喬楚說出這樣的話來了。

沉默片刻,衛昔昭微微笑道︰「是對,不需懷疑。我即便過得辛苦些,也好過你不在身邊的孤苦無依。青城,如果我連你都能失去,那麼這世間也許就沒有我不能面對的事了,可是同樣,若失了你,這世間也許就沒有值得我留戀的了。再活下去,不過是盡兒女孝道。你娶了我,我是你的妻,心里才會安穩,才不會覺得沒有寄望、沒有盼頭。」

季青城在笑,卻是笑得分外傷感,「此生,我是注定要虧欠你了。即便日後寵你上天,也是無從回報你此時的付出。」

「你別丟下我就好,如此就是不虧欠。」衛昔昭笑著模了模他的臉,「不說這些,我們去找客棧歇下吧。」

「不必。」季青城笑道,「我在京城郊外有一所宅子,是前兩年置辦的,府中人不知情罷了。」

「你這是什麼習慣?」衛昔昭失笑不已,「你在龍城也有一所宅子。」

「我想走到何處都有自己的住處,如此才自在。」季青城笑著起身,攔腰橫抱起她。

衛昔昭失聲驚呼,隨即就笑了起來。

是這樣喜歡,喜歡這樣的他。

三日光景,放縱著感情,放縱著身體。不想錯失每一刻的相聚。

可在歡愉之時,時光就會變得分外迅捷,似是轉眼間,就該回去了。

人在塵世,哪里做得成神仙。

回府之後,季青城與衛昔昭各行其是,一個忙于為妻子事事處處安排周到,一個忙于為夫君準備出征時要帶的衣物。

離京之前的兩日,皇帝召季青城、衛玄默、寧王等人進宮,共同籌謀戰事,廢寢忘食。

季青城離宮之前,百萬雄師已經匯合,只等一聲號令,出征西域。

終是要走了。

不知這次離別會是多久。

季青城回到府中,已不能停留多久。

闔府上下都聚在一處,等著為他送行。只一個季允鶴,還是沒有露面。

出正房之前,衛昔昭將親手做的戰袍交給季青城,笑容平靜,「我就不多說什麼了,你在外照顧好自己。」

季青城知道妻子是礙于如今的身份和等著送行的人強行克制著情緒,也不多言,「我會的。」

衛昔昭款步走在他身側,與眾人一直送他到府門外。笑容掛的太吃力太久,以至于令她覺得一張臉都僵硬了。

目送他的身影漸行漸遠,衛昔昭慢慢轉身,用盡最後一點力氣,支撐著自己回到正房。

「夫人……」飛雨、沉星走到她近前,不知如何能安慰。

衛昔昭萬般疲憊地坐在三圍羅漢床上,僵滯片刻,忽然將臉埋在雙手之中,不出聲的哭泣,身形微微顫抖著。

飛雨、沉星別開了臉,片刻後,滿臉是淚。

許多日子,衛昔昭過得神思恍惚,始終猶如大夢未醒。只是近乎麻木地做著自己的分內事,每日晨昏定省,處理府中雜事。太後召見過她幾次,見她又明顯消瘦了幾分,很是不忍,諄諄叮囑,要她好好將養身子。

分別這回事,之于相愛的人,是永遠不能習慣的。

她想念夫君,想念父親。

因為嫁入季府,都沒能去送送父親,亦是她深以為憾的一件事。

季青城走的時候,天氣已經有了寒意,下過兩場雨之後,樹木紛紛黃了葉子,又翩然凋零。冬日,就這樣來了。

這日一早,衛昔昭翻看著賬冊,見賬房支出去一千兩銀子,事先竟沒人向她通稟。眼中便有了幾分寒意,聲音也是一沉︰「怎麼回事?一千兩銀子,在你們眼中是小數目?」

幾位管事媽媽看了夫人的臉色,只覺得比外面的天氣更讓人覺得冷冽,便有人慌忙回道︰「是、是三爺親自去賬房拿的銀子。夫人想來是有所不知,這種事並非少見。」

「我有所不知,你們便能如以往一般麼?如今是誰在主持中饋,你們還沒分清楚麼?」衛昔昭合上賬冊,丟在一旁,「三爺拿銀子去做什麼了?何時歸還?」

管事媽媽齊聲道︰「奴婢實在是不知道。」

「不知道?」衛昔昭冷冷一笑,「那你們知不知道鼻子下邊長的是嘴?知不知道嘴是用來說話、問話的?」

從未有過的冷冽態度,嚇得幾個人連大氣也不敢出。誰都看得出,夫人並非刻意立威,是自心底惱了。如此清麗嬌弱的女子,一旦冷下臉來,竟是讓人自心底恐懼。

「去問,問名原由再來通稟。」衛昔昭端茶送客。

她情緒其實很糟糕,隨時都想發火,也無意和誰遮掩這一點。

之後,衛昔晴過來了。手里拿著一個放衣飾的長方形盒子,進了廳堂,便笑盈盈打開來,取出一件雪兔毛斗篷,「大姐,這是母親要我送過來的。母親說您穿這質料、顏色的斗篷最是好看。」

雪兔毛的斗篷。

衛昔昭接到手里,細細撫模著,忽然倉促地別開臉去,手滑過臉頰,又深深吸了一口氣,「沉星,妥當地收起來,改日回衛府,記得提醒我穿上。」

沉星輕聲稱是,彎腰拿起斗篷的時候,有晶瑩的淚珠掉落在純白毛料上。她記得,去年小姐穿著這樣一件斗篷的時候,被侯爺緊緊抱在懷里,無聲哭泣。而今年,侯爺成了將軍,小姐成了夫人,今年的冬季,將軍沒辦法再陪著夫人度過漫長嚴寒了。

衛昔晴將主僕二人的反應盡收眼底,吃了一嚇,實在不知自己怎麼就勾起了她們的傷心事。

衛昔昭這才轉頭看向衛昔晴,自嘲一笑,「我偶爾就似個瘋子,你別理會,快坐下喝茶,暖暖身子。」

衛昔晴松了一口氣,不是針對自己的就好,也就故作什麼都沒發覺,盈盈笑著坐在一旁。

衛昔昭問道︰「你們都還好麼?」

「還好。」衛昔晴斟酌片刻,娓娓道來,「父親出征之後,母親就將我與五妹安置到了正房,與她同住。她說府里沒了大小姐,太過沉悶了,讓我們姐妹兩個做做伴。五妹今日也鬧著要來,可她有些咳嗽,我怕她走這一趟會病倒,便勸住了,想等過幾日再與五妹一起前來。家中都好,大姐放心吧。」

「如今只有你與五妹兩個,她平時若是做錯事說錯話,你只管將帳記到我頭上。」衛昔昭笑道,「我也不瞞你,總是覺得她可憐兮兮的,就想著你能與她親近些,彼此終歸是個伴兒。自然,五妹若是真做了什麼犯渾的事,你也不需替她遮掩。」

「大姐放心,五妹長了一歲,愈發懂事了。我也是,知道輕重了。」衛昔晴略顯慚愧地道,「以往我不懂事,對待比自己小的人又沒什麼耐性,偶爾會欺負五妹。如今是不會了,會與五妹好生相處。」

「你在大事上知曉分寸,這些小事其實也不需我多言。」衛昔昭又自嘲地笑了起來,「我是想到哪里就說到哪里,對與不對,你別放在心上。」語聲停頓片刻,想起一件事來,「你與昔,可去見過二姨娘了?」

「見過了。」衛昔晴神色立時黯然許多,眼眶紅了起來,「怕是……怕是熬不了多少時日了。」

衛昔昭不由嘆息一聲。

「大姐……」衛昔晴起身到了衛昔昭身邊,蹲去,握住了衛昔昭的手,「二姨娘說,她把我和昔托付給大姐了。大姐,日後我便只有你能依仗了。」語畢,眼淚一滴滴掉落在衛昔昭的衣襟上。

衛昔昭不忍地抬手幫她拭淚,「別哭,別難過。」反手握了她的手,眼中也有了淚光。不知為何,如今看不得人掉淚哭泣,看到就沒來由地鼻子發酸。

衛昔晴覺得衛昔昭的手細瘦,骨骼分明,再抬眼細看,已是下頜尖尖,不由哽咽道︰「大姐,你也要保重。你總這個樣子,我更覺得惶恐了。」

「我不是好好的麼?」衛昔昭溫言安撫道,「放心,我有一日如今的光景,便不會忘了家中人。都是父親的兒女,只要沒有大的過節,我們都該相互扶持。」

這話中深意,衛昔晴是明白的。她的大姐不會輕易去計較別人一時過錯,只有屢教不改的如二姐那樣的人,才是她一生都難以原諒的。由此,心里終于踏實了幾分,不再惶惑不安。

中午,衛昔昭留衛昔晴一起吃過飯,才不再挽留,親自送到垂花門外。

管事媽媽去了半日,竟沒個回音兒,直到到了傍晚,才有人來回話︰「回稟夫人,三爺已將取走的一千兩銀票如數送回了。」

衛昔昭挑了挑眉,也沒再說什麼。

照她推測,應該是太夫人替三爺堵了這個窟窿。

太夫人有私房錢貼補她的小兒子,她衛昔昭可舍不得用那麼多銀兩去給別人填坑

而這等事不是她大事化小甚至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能解決的事,那樣只會害得自己日後不好做人。倒不如在初時就冷下臉來擺出態度,日後也能防微杜漸。

第二日,皇帝宣衛昔昭進宮。

發兵收復西域之後,蕭晨逸總是神采奕奕的樣子,心緒明朗,來自于對宏圖霸業的期許盼望。

衛昔昭走進養心殿的時候,發現蕭龍也在場。

「你們兩個,隨朕走走。」蕭晨逸笑著丟下奏折,起身走出大殿。

衛昔昭與蕭龍跟在後面,用眼神交流心緒。

看了看早開的梅花,蕭晨逸帶兩人到了西暖閣,興致愈發地好,「來,你二人都是對弈高手,今日便陪朕打發閑散光陰。」

衛昔昭暗自月復誹︰原以為是有什麼事情呢,結果卻是來陪他消遣。他是只需等著前方戰報,大抵無事可做,卻不知她主持中饋也是很忙的。

是,自從夫君被皇帝支配去了最是凶險的戰場,衛昔昭心里就生出了深重的怨懟。收復西域自然是應該的,可也不該是抱著讓百萬精兵非生即死的念頭,完全可以從長計議,另闢蹊徑,不需要用這樣鐵血狠辣的手段。

衛昔昭靜不下心來,倒也好,干干脆脆地連輸三局,落得個清閑,在一旁觀看那對父子對弈。

兩人得以月兌身離宮之時,蕭晨逸卻又吩咐道︰「明日繼續前來。」

衛昔昭暗自嘆息一聲。

「昔昭明日有事麼?」蕭晨逸發現了她不是很情願的樣子。

「是……是……」衛昔昭故意顯得很為難的樣子。

「你要忙的,左右不過是府中小事,出嫁前便能打理衛府之余進宮,出嫁後就不能了麼?」蕭晨逸毫無保留地拆穿她只是不想來的念頭,好在臉色很是溫和,末了更是戲謔道,「明日你一早便前來,先去陪陪太後。」

衛昔昭覺得這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了,卻也只能恭聲應是。與蕭龍一起漫步出宮的時候,閑閑交談幾句。無意一瞥,看到蕭龍洛的身影。許久沒見到蕭龍洛了,只覺得他比以往多了幾分冷漠、陰霾。

蕭龍洛在蕭龍面前,從來是沒個好語氣好臉色的,這次,更是對衛昔昭也冷了臉,「你們兩個怎麼到了一處?」

蕭龍亦是針鋒相對︰「這也是你該問的麼?」

蕭龍洛冷哼一聲,凝了衛昔昭一眼,語氣一時間改不過來,仍是**的,「季府不給你東西吃麼?瘦成了這副樣子!」

衛昔昭啼笑皆非,好在蕭龍洛冷哼一聲便快步走開了。

蕭龍洛的神色這才恢復了溫和,「對你倒還是一番好心。別計較他的冷臉,從小就是這副樣子。」

衛昔昭釋然一笑,「景王的性情的確是急躁一些。」

晚間回去,給太夫人請安的時候,衛昔昭提了明日還要進宮面聖的事情。

太夫人溫聲道︰「既是如此,你就將府里的事分派給你身邊的丫鬟、管事,前院新來的管家也是個勤快能干的,不要太辛苦了。」說著,帶著憐惜拍拍衛昔昭的手,「你也得注意自己的身子,如今瘦得一陣風便能吹走似的,來日青城回來了,該是怎麼個心情?」

「兒媳謹遵教誨。」衛昔昭扶著太夫人走向桌案,隨後與二夫人、三夫人一起擺飯。

太夫人拿起筷子,擺了擺手,「你們各自回房用飯去吧。」

三個人應聲退出。

自從季青城走後,二爺、三爺和馮姨娘來太夫人房里的時候就少了,一家人總也不能聚到一桌,太夫人索性就讓各房分開來用飯。

晚間,衛昔昭和沉星、飛雨等人商議著,將手頭的事分派了下去。其實以前在衛府也是如此,她平日處理的只是些管事拿不定主意的事情。而到了季府,不好短短時日便撒開手讓下人去做。此時衛昔昭覺得,皇帝無意中倒是幫了自己一點小忙。

第二日再見到蕭晨逸,他已無昨日的好心情。

一名大內侍衛進到殿中,蕭晨逸便問道︰「可有消息了?」

侍衛很是慚愧,「啟稟皇上,這些時日馬不停蹄地尋找,竟是一點線索也無。」

「難不成他長翅膀飛走了不成?」蕭晨逸語聲一沉,「繼續,繼續找,找到便將他送到天牢去。」

侍衛諾諾稱是。

難不成是宮里的人跑了?誰會有那麼大的膽子?皇權之下莫非王土,能跑到哪里去呢?

蕭晨逸這次也沒瞞衛昔昭,侍衛退下之後,道︰「是朕的五皇子,竟掩人耳目逃走了。這些日子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尸,哼!」語畢,緩緩呼出一口氣,極是惱怒。

衛昔昭沒敢接話,心里卻道︰若不是你冷血無情,親生兒子怎麼會受不住被囚禁的日子而跑掉?該!

五皇子蕭龍澤——他的兩個弟弟都已被冊封為王,他卻還是被囚禁的五皇子,跑掉是人之常情,不跑才太窩囊了。

蕭龍過來之後,蕭晨逸將一批奏折推給他,要他幫自己處理朝政。對于衛昔昭,蕭晨逸只是讓她選一本書閱讀,偶爾給他們父子兩個上一盞茶便可。

衛昔昭忽然明白皇帝為何召她和蕭龍在左右陪伴了——皇帝知道,衛玄默、季青城都與蕭龍走得近,自然是贊同蕭龍繼承大統的,于是他就做出看重蕭龍的樣子來,想通過自己與父親、夫君的書信來往,讓他們安心。

好深沉的心機,竟做得這樣不露痕跡。如果自己只是個尋常的十幾歲的女孩,平日里不是多思多慮之人,如今還真是無從明白其中原委,怕是少不得會在心中提及。

只是很可惜,她在新得的這場人生之中,每一日對每件事都要放在心里思量一番的。

皇帝這樣做,怕的是什麼?是不是怕戰捷之後,蕭龍與前方將帥聯手架空他手里的皇權?如果蕭龍真有那份心思,而皇帝又在這時就開始擔憂,那麼……

衛昔昭心頭一驚,很是擔心蕭龍日後的運道。

他的父親,太可怕了。

誰能斗得過這樣一個高高在上城府極深又無情無義的人?

而之後,就是開始擔憂父親,擔心季青城。

黨爭就如一場賭局,一旦押錯注,日後新帝登基,怕是會不擇手段地報復曾經與他作對的人。

要怎麼樣才能避免這樣聲勢浩大的一場災難。

連續多日,衛昔昭都在為這些推測忐忑甚至惶恐,因為每日都會被傳進宮里,面對著那對父子,想轉移心緒都是不能。

終是有一日,皇帝離宮去檢視工部建造的一座避暑行宮,衛昔昭不必再萬般謹慎的面對皇帝。

她抽時間回了趟衛府。

許氏正和衛昔晴、衛昔昤聚在房里圍著火爐說笑,很是溫馨的場景。

衛昔昭的心,因此多了幾分暖意,也有幾分慶幸,因為許氏明白了以和為貴。

衛昔晴、衛昔昤比之往日,言行間隨意了許多,當著許氏的面也能與衛昔昭隨意談笑撒嬌。

笑鬧許久,衛昔晴攜了衛昔昤的手,道︰「我們去給大姐做梅花糕好不好?」

「好啊好啊,」衛昔昤連連點頭,又對衛昔昭解釋道,「四姐前兩日教我做點心,我已經學會了。」

「那還不快去,我等不及要嘗嘗呢。」衛昔昭說完,對衛昔晴眨了眨眼,算是感謝她給自己和許氏騰出了說話的功夫。

兩個妹妹出去後,衛昔昭看向許氏,「您這些日子過得可還舒心?」

許氏不由笑了,「著實沒想到,還能從你嘴里听到顯得恭敬的言辭。」

衛昔昭也忍不住彎了唇角。說的可不就是,誰能想到。

許氏這才答道︰「我過得還好,昔是個上進又懂事的孩子,你這兩個妹妹也甚是招人歡喜,怎麼樣的愁緒也能被她們哄得忘掉。」

衛昔昭由衷地道︰「多想想舒心的事,您好了,衛府才能喜樂美滿。」

許氏點頭,隨即又嘆息一聲︰「不要只會勸我,卻勸不動你自己。你過得好,我才能過得好。」

衛昔昭含糊回道︰「我哪里還有愁苦的功夫,每日提心吊膽的在皇上近前,生怕出了差錯。」

「皇上那顆心……」許氏意味深長地看了衛昔昭一眼,「你看得透是福,看不透也是福——來日若是學到皇上那番處世的手段,這天底下恐怕就沒人能斗得過你了。」

衛昔昭忍不住笑出聲,「您倒是會打趣我。」也從中听出來,許氏也猜到皇帝的用意了。若不是一顆心還掛在在外征戰的夫君身上,怕是會不以為意吧?

許氏沉吟片刻,「說起你每日進宮的事來,我有幾句話,也不知道該不該說。」

衛昔昭身軀微微前傾,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態,「您只管說。」

「前些日子,大姨娘去了燕王府一趟,听到了一些是非,回來就開始宣揚。」說到這里,許氏面色轉冷,帶著對大姨娘的不屑,「也不知是哪個髒了心的,說你與燕王每日在宮里,將王妃的顏面放到了哪里。還說你若是個明事理的,就該讓自己的三妹進宮代替自己陪王伴駕。唉……竟無端猜測你與燕王之間揪扯不清,我听了都被氣得不輕。」

衛昔昭愕然不已。在皇帝面前,不要說她與蕭龍已各自成婚,即便都是未成婚的人,又能生出什麼事來?被皇帝看出言行不檢,那可是殺頭的大罪,說出這等話來的人難道是傻子麼?

許氏看出衛昔昭已有怒意,又忙道︰「你也別生氣,那個賤妾,我已命人將她看管起來了,日後是不能走出院門半步了。你放心,沒人敢再胡說八道了。」

衛昔昭這才好過了一點。

許氏卻又繼續道︰「只是,這話終究是從燕王府傳出來的,昔這些日子也不曾回來過,我沒法子從中解釋。你看看,要不要前去跟她說道說道這事?」

「您是說……」衛昔昭睜大了眼楮。許氏的話雖然說得委婉,可意味著的是不是衛昔竟有些相信這些空穴來風的話了?

許氏輕輕點了點頭,「那個沒腦子的,和燕王鬧過幾次了,這也是听那個賤妾說的。後來我讓三姨娘去看過她,似乎也沒勸動。」

衛昔昭真的生氣了,「她朕就是個沒腦子的!既然這樣糊涂,我還解釋什麼?她真不知道皇上是金口玉言不能夠違背的麼?我是誰?我說讓誰代替我進宮就能被允許麼?她也不知道皇宮是什麼樣的所在麼?我若是和燕王有什麼,也不是朝夕間就能有的,何必要等嫁入季府去再惹上閑話?」

「好了好了。」許氏忍不住失笑,「說到底還是燕王沒把話說明白,昔再听些耳旁風,可不就開始胡思亂想了麼?你也不想想,安樂公主還有我們那位二小姐,哪個是省油的燈?」

「居然還讓安樂公主成了座上賓?她可真是……」衛昔昭氣得站起來又坐下,隨後不耐煩地擺擺手,「隨她去吧,沒時間理會她!」

許氏斟酌半晌,道︰「也只有隨她去了。你說說,你待她不薄,三姨娘又是她的生身母親,如今竟開始懷疑你,也不听勸了,也是被那份痴心害得吧……唉,我擔心的是她已經被安樂公主和昔昀蒙了心智,日後會釀成大錯。」

「那也是她自作自受,自己往火坑里跳,誰還能攔得住她?」衛昔昭連喝了幾口茶,緩了好一會兒,心緒才慢慢平靜下來。

許氏又勸道︰「你也別往心里去,過好你自己的日子才是正經。」

「是這個理。」

「二姨娘……」許氏聲音變得很低,「大抵就是這幾天了。」

「啊?」衛昔昭頓了片刻,「哦。為著昔……」

「該怎麼安葬怎麼安葬,我明白。」許氏的聲音變得低不可聞,「此時想想,竟覺得無趣至極。」

衛昔昭沒有接話,想想一番紛擾,亦是迷茫,不知誰對誰錯了。

回到季府的時候,喬楚等在正房,對衛昔昭施禮後道︰「夫人,國公爺說您得了閑就去楊柳畔一趟,他有話要交代。」

衛昔昭忙進房換了身日常的穿戴,去了楊柳畔。

季允鶴平日都是稱病,從不去朝堂,今日要交代什麼話,衛昔昭無從猜測。

楊柳畔西側是一面湖泊,湖泊四面皆是垂柳,湖泊不遠處就是一個楊樹林,樹木都已有些年頭了,很是粗壯。此時荒涼,而到了春季,就是一番別致的春色。

季允鶴常年居住的地方,名字倒是頗為貼切。

而所謂楊柳畔只有五間平房,沒有季府各處屋宇的雕梁畫棟,甚至沒有院牆,很是普通,且稍嫌陳舊。

听說皇帝常居柳園,而自己的公公則是常居楊柳畔,所住的地方是巧合麼?都有一個柳字。

如果這一切都是因為母親而起,如果母親曾在三名男子之中歷盡滄海波瀾,那麼最是不顯露心緒的,只有她的父親。

父親只是住在書房,且書房里沒有用來思念母親的物件兒。個中緣由,她猜測是父親不想讓自己看到心生傷感——父親是思念母親的,龍城保持原狀的最初的正房便能說明一切。

在經歷這麼多之後,在心中對于當年事的猜測慢慢勾出一個大致輪廓的時候,她最先讀懂的,是她的父親。

父親是一個鮮活的有著七情六欲的男人。

他有缺點——居住在家的時候,面對諸事總是沒有耐心,態度粗暴。可若是想得到他的原諒、理解也是極容易的,只需一些小小的關心、一句兩句誠實的解釋。

父親對如今的妻妾、子女,缺少溫情,且不隱瞞,這是天性使然,他自己承認這一點,所以讓人不知是優點還是缺點。

父親慣于極好的隱藏心緒、遮掩傷悲,面對戰事,總是無懼無畏。

父親愛母親,所以前世才因為自己所謂的不孝寒心至極,所以此生才因為自己的孝心不留余地地照顧自己的情緒、生活。其實不矛盾,都是必然的結果。

父親不好戰,面對戰事卻從來是義不容辭的前往。只是為了建功立業麼?她不覺得是這樣,如果不是深愛家國,不會有那份英雄豪氣。

父親心中的愛,是大愛,只要是他愛的,都可以無所保留傾盡一切。

是讓她深以為豪的頂天立地的人物。

如果她是自己的母親,是當年一己之身釀就悲傷、殺戮的柳寒伊,她最終會選擇的,也是當年的衛玄默,她的父親。

只是可惜,母親到離開人世之時,才意識到父親所有的好。所以才期盼來生。

而皇帝太過冷酷了,似是體內情魔化為了惡魔,活著只是笑看殺戮,哪怕是以豐功偉業為前提,她亦是不喜;季允鶴呢,又太過消沉了,也許是痴情種,卻非真英雄。

緩步進到房里,衛昔昭聞到清淡茶香,看到季允鶴的黑色錦袍、黑色靴子,垂了眼瞼,屈膝行禮。

季允鶴說的話卻不是吩咐什麼事,而是帶著詢問︰「我听說了一些事,關于你的。你可有想讓我幫襯的事?哪怕關于朝堂官員,也無妨。」

衛昔昭迅速轉動著腦筋,隨後恭聲道︰「兒媳的確是有事相求,只是事關重大,實在是怕惹出是非。」

季允鶴語聲平靜︰「不需怕,不妨直言。」

衛昔昭心內掙扎了一番才道︰「兒媳要求的,是將莫兆言逐出朝堂,甚至逐出京城。」

「燕王府清靜,也就是季府清靜,你求的並不過分。」季允鶴語聲中的清冷淡去,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贊許,「你做得對。回去吧,我記下此事了。」

衛昔昭行禮告退,出門後細想想季允鶴的話,抿唇輕笑。她的公公,方才是在試探也可以說是考驗她。也許,是要看看自己愛子一心要娶的人究竟有無可取之處。

季允鶴要交代的就是將莫兆言及其父親逐出京城,也就是將安樂公主逐出京城,從而避免那位公主在燕王府掀起風浪。可他沒直說,卻讓她求。

倘若她意識不到這一點,季允鶴又該是什麼態度呢?還真是猜不出。

稱病,卻對打壓莫兆言的事成竹在胸。季允鶴在朝堂的勢力,恐怕是連皇帝都不清楚的吧?

回到正房,衛昔昭才意識到了一個細節——是喬楚親自過來替季允鶴傳話,那麼,那些是非是不是喬楚告訴季允鶴的?應該是的。那麼這位喬楚在進衛府之前,究竟是怎麼樣的人物?她不由後悔,早先竟沒意識到這一點,也就沒追問季青城。如果追問幾次,季青城是一定會告訴她喬楚的底細的。

青城,青城……他已為她鋪好了路,讓他的父親和管家保護她。恐怕,還不止如此。

接下來的幾日,衛昔昭再進宮,每日都分外留意皇帝的神色。

隨著皇帝的臉色越來越差,隨著莫家父子的名字在他口中出現的次數越來越多,莫兆言在京城的路,逐步到了盡頭。

莫兆言有個貪財的父親,也是這一點,使得父子二人連辯駁的余地都失去。

七日後,莫兆言及其父被幾次降職,發落到了遠離京城的地方去做芝麻小官。

如果不是因為蕭龍淇,他們怕是會被打入大牢的。

而很明顯,蕭龍淇無法接受這個事實,聞訊後每日跪在宮門口求見皇帝。

蕭晨逸只是輕描淡寫地讓她隨夫君去往外地。本是可以放她一馬的,可她在燕王府搬弄是非的事實在是讓他極為惱火的。亂了燕王府,便會慢慢亂了衛府和季府,之後亂的恐怕就是在外將領的心了。這代價太大,他此時付不起。

之後,蕭龍淇仍是不肯離去,在宮門跪了一整個日夜。皇帝反倒更生氣,以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她卻不知愛惜的理由,責令宮人拖她回去,遣送至外地。

自此之後,流言蜚語慢慢隱于無形,蕭龍淇這個公主,被人提及、想起的時候是越來越少了。

過了幾日,二姨娘離開了人世。衛昔昭對皇帝稟明此事,回了衛府一趟。

蕭龍再見到衛昔昭,是幾日之後。

衛昔昭呆呆的站在宮門口,隨行的飛雨無所適從地站在一旁,輕聲說了幾句什麼,衛昔昭卻是沒听到的樣子。

蕭龍走過去,故意加重聲調咳了一聲。

衛昔昭這才目光專注地看向他。

「想什麼入神了?」蕭龍問道。

衛昔昭輕聲回道︰「只是在想,我身邊的淚水、愁苦為何總是這麼多?這是誰的錯?」

這是蕭龍無法回答的問題。

「都會說,會過去,」衛昔昭抬頭望著陰沉的天空,「是,會過去,可過去之後還是會有新的愁苦,不是自己的,就是別人的。」

語聲輕輕淺淺,卻讓人听得心生傷感。

蕭龍不由真的有些擔心她了,「你這是怎麼了?一個姨娘去世罷了,你又何苦傷感成這個樣子?」

「覺得有些累了。」衛昔昭抬手踫了踫干涸的眼角,「我還在想,我還有沒有眼淚。看著昔晴、昔掉了幾日的淚,我難過,卻哭不出。」

飛雨聞言紅了眼眶。

蕭龍則用手中卷宗拍了拍衛昔昭的頭,「胡思亂想些什麼?人活一世,愁苦有數,歡欣也有數,只是有些人要早經歷這些有數的愁苦。把心放下,你的福分在後頭,歡笑也都在後頭。」

衛昔昭這才牽強地一笑,「但願如此吧。」

一起去往養心殿的時候,衛昔昭問道︰「你和昔沒事了吧?」

「沒事了。」蕭龍有些尷尬地笑,「我命人將三姨娘每日接到王府,天黑方回衛府。她這些日子每日細說其中道理,昔總算是開竅了。」頓了一頓,問道,「想不想見見昔?」

「不了,每日回到府里,不論早晚,都已累的沒了力氣。讓她好自為之吧,這樣下去,總是不行。」提及衛昔,衛昔昭的語氣不由自主地淡漠許多。衛昔在不能被人信任的時候總是氣憤不已,她此時能夠了解自己此時的心緒麼?失望氣惱之後,是懶得計較了。這樣一個牆頭草的妹妹,她已無能為力了,不能再幫襯勸告什麼。

「我知道你被她鬧得心寒了。」蕭龍在心里重重嘆息了一聲。偶爾,他又何嘗不是。只是也只是偶爾,大多數時候,他開朗單純的小妻子,是他全部歡喜的來源。為了這些,什麼都是可以原諒的。

這日,蕭晨逸收到了來自征途中的請安折子。

衛昔昭奉茶時,看到那熟悉的剛勁有力極是悅目的字跡,有片刻失神——請安折子到了,家書也該到了吧?

蕭晨逸親筆回復時,看了一眼衛昔昭,又提筆疾書,寫到末尾時忽然站起身來,「昔昭,你來幫朕寫完最後一句。」

衛昔昭訝然,站著不動,故作惶恐地道︰「臣妾不敢。」心里想的卻是,皇帝倒真的是會收買人心,自己補上一句話,能讓父親、夫君都為之安心。

「朕允你書寫,有何不敢?來來來!」蕭晨逸笑著將御筆遞給衛昔昭,「補上最後一句——安好,盼早日凱旋。」

「臣妾實在是不敢。」衛昔昭屈膝跪倒,還是不答應。這種事,除非皇上三令五申,是不能爽快听命行事的。若顯得迫切,皇帝就會不喜——他不喜一切急于求成、耐不住性子的人。這一點,通過這些時日,她已看得分明。

蕭晨逸心里欣賞,面上卻做出很是不快的樣子,再三強調恕她無罪。

衛昔昭這才小心翼翼地接過御筆,心緒復雜地寫下了那句「安好,盼早日凱旋」。

這日,衛昔昭回府之後就喚人找喬楚過來。

喬楚還沒過來,太夫人房里的丫鬟就過來了,滿臉帶笑,道︰「夫人,三夫人有喜了。方才才和太夫人說起的。」

衛昔昭連忙去了太夫人房里,給三夫人道喜。

三夫人的笑容,沒了往日的那份拘謹謹慎,言語間亦是隨意了許多。

這其實並非相處久了生出的親近,而是得意之後現出的本性。衛昔昭不動聲色,如常應對。

二夫人的態度則顯得有些牽強。將軍新婚時日便離開了,作為將軍夫人的衛昔昭,每日里想必都是過得提心吊膽的日子——畢竟,出征的兩位將帥都是她的至親。心緒太沉重,如何能順順利利懷上孩子?這是誰一想都能明白的事。也是因此,三房懷孕只能是讓她這二房臉上無光——她進門最早,卻還是沒有動靜,也不知是怎麼回事。

這日因為這樁喜事,衛昔昭留在太夫人房里吃了飯才回到正房。

喬楚倒是個有耐心的,一直等到衛昔昭回來,似是猜到了衛昔昭找他來的目的,二話不說就從袖中取出一封信箋,「寫在明面上的兩封家書,屬下明日一早去交給太夫人,夫人別顯露出什麼。這一封,是將軍單獨寫給夫人的。」

衛昔昭點頭表示知道了,隨後回房,在燈下看信︰

途中駐扎城外,夜赴城中,拜望故友,月光傾城。

月光傾城。

昔昭,此四字之中,你我相連。

無你在身側,所過城鎮,皆是暗色深淵。

來日相聚時,即便無月,亦是風月琳瑯。

你在心中,一刻不曾忘。

別離日,莫傷懷,來日所得,只換與你攜手此生。

歸期未有期,然必回你身側,擋你余生風雨。

有妻等,有英雄為伍,此戰必捷。

安穩度日,珍重自身,為夫唯有此願,望如願。

盼安好。

一百多個字,衛昔昭反復看了多時,在他離開之後,直到這晚,終于露出了會心的笑。

第二日遇到蕭龍,只見他一臉藏也藏不住的喜色,衛昔昭以為是他也接到了來自軍中的信箋,也就沒問。

卻不想,蕭龍喚住她,笑道︰「猜猜看,我今日為何這般愉悅?」

衛昔昭停下腳步,又打量他幾眼,「能否透露是為公還是為私?」

蕭龍仍是掛著和煦的笑,「你既然這麼問,便一起猜猜看,猜中了少不了你的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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