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也太離譜了哪有因為兒子不喜歡用毛筆寫字就要軟禁人家的?什麼正統、邪統的?這位爸爸是腦子有毛病還是怎麼的?我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想不明白為什麼世界上會出現這樣的人和事。
男孩跑到門邊,可是房門已經被鎖上,無論他怎麼用力拍打,如何地大喊大叫,心意已決的男人始終都沒有回來給他重新打開房門。
「你怎麼就這麼執迷不悟呢?為什麼你就醒不了呢?」男孩哽咽著,順著門慢慢滑落在地。
眼前的畫面再次變得模糊,房間內的家具,以及坐在門口哭泣的男孩兒開始慢慢消失。甚至于,我發現自己已經不在那個房間里了。出現在眼前的,成了一套四合院式的平房建築,而我現在則是站在一個院子里。
這個四合院有些破舊,但卻被收拾得很干淨。正北方向的一排主屋的牆角下,種著一些薄荷和夜來香。而東北角的方向,則有一株不算小的石榴樹。這些植物也給這略顯破敗的四合院增添了一些光彩。
「對,就是這樣,下筆的時候不要用那麼大的力道,但是也不能太輕,還要凸顯這一筆落筆點在哪。對,好……這一撇不要太長,對,不錯……」
我看到在院子的中央,有一位大約五六十歲的老人。在老人身邊,有一個大概三四歲的小男孩兒。而這個小男孩兒的長相,卻像極了我剛剛在房間里面見到的那個男孩兒。應該是祖孫倆吧,我好像又進入另一個空間了,我猜想。
老人和孩字身上服飾的樣式很老,明顯不是我生活的那個年代,也不是我剛剛所見到的那對父子所穿的衣服樣子。唉,又倒退了十幾年。
老人正在認真而慈祥地教男孩練字,練的是毛筆字。兩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一種平靜和滿足。兩人面前的矮桌上,已經擺了好幾張寫滿字的白紙。小男孩兒正在另一張白紙上寫下一個大大的「謙」字。
老人教得認真,男孩兒練得也很認真。男孩兒的毛筆字寫得很漂亮,對于一個只有三四歲大的孩子,能寫出這麼漂亮的字,簡直可以稱其為天才。
老人贊許地撫模著男孩兒的頭,點點頭說道︰「楠楠真聰明,這麼快就能寫好這個‘謙’字了。嗯,不錯」
我注意到,被擺放在一旁的那些寫滿字的白紙上,就有「楠楠」這個名字。但是,「楠楠」這兩個字的大小,比起那個「謙」字來,卻真正屬于蠅頭小字了。
「爺爺,」男孩兒抬起頭,「我寫得真的很好嗎?」。
老人笑著點點頭,繼續稱贊男孩道︰「當然是真的了,爺爺從來不騙人的。」
「呵呵,如果是這樣,那我就放心了。」小楠楠一副小大人的樣子,輕輕地呼出一口氣,就像是終于卸下了心中的重擔一般。
「哦?放心什麼?告訴爺爺,楠楠在擔心什麼?」
「咯咯……」男孩兒放下手中的毛筆,拿起自己辛苦寫就的那個「謙」字,「我要把這幅字送給爸爸。爸爸的名字是誠謙,如果我連爸爸的名字都寫不好,那又怎麼能行呢?」
「呵呵,楠楠真孝順那,楠楠能寫好爺爺的名字嗎?」。
「當然能了爺爺單名一個暉字,我早就學會了。」
說著,楠楠在一長空白的宣紙上,寫下一個大大的「暉」字。寫好之後,他嘟起紅嘟嘟的小嘴,仔細地把墨汁吹干,然後把寫好的字高舉給老人看。
「爺爺,你看,我寫的好不好?」
「嗯,好好,我們的楠楠最棒了」
正在祖孫二人和樂融融地練字時,院子東邊的院門被人推開了,隨後,那個出現在剛剛那個房間里的男人,推著一輛帶橫梁的老式自行車走了進來。
男人進院子之後,把自行車停在了南屋牆根下,並從車後座的夾子里取出夾在那里的幾本書。
小楠楠看到男人進院子時就已經很興奮了,可是,他只是有些怯怯地站在那里,兩只小手緊緊地攥緊了手里的那張寫著「謙」字的白紙。直到男人把自行車停好,他才鼓起勇氣一般地深吸一口氣,輕輕地叫了一聲︰「爸爸」
男人的目光看向兒子,然後落在被小楠楠攥在手里的那副字上面。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男人的眼楮里面,好像有著一絲絲的憤恨。
「嗯。」男人輕輕地嗯了一聲,算是答應。之後,便默不作聲地往東屋走去。
「站住」老人倏地站起身,怒聲喝道。「你沒看到楠楠想給你看的東西嗎?」。
男人向前的腳步頓時停下,卻沒有面向老人,只是低頭甕聲甕氣地說道︰「已經看到了。」
「難道你就沒有什麼表示嗎?你知不知道,楠楠有多期待你回來之後看到他寫好的字能換來你一個笑臉?難道你就不能表達一下做父親的最基本的父愛嗎?」。
男人站在那里,沒有拿著書本的左手在身側緊緊地攥握成拳︰「我,我累了。想先回去休息。」
「你一個書法老師給學生上課能有多累?難道一群小孩子就能榨**的精力,讓你回家之後連跟兒子親近的力氣都沒有了嗎?」。老人毫不留情地戳穿了男人的借口。
「爺爺。」小楠楠應該是不忍父親這般受指責,小手輕輕拽了拽老人的衣角,懇求的目光看著老人。
「哼如果不是楠楠,我早就把你攆出家門了,你這個沒出息的東西」說完,老人重新坐回矮桌前的小凳上,臉上重新堆起了和藹的笑容︰「楠楠乖,不怕啊爺爺不是在生楠楠的氣。既然你爸爸不想看楠楠的字,那咱就不給他看。哼,咱不稀罕他看。」
小楠楠看著頭也不回地走進東屋的父親,眼楮里的落寞和失望,讓每一個看到的人都為這個孩子感到心碎。
再一次的,我眼前的景象又發生了變化。這一次,我又回到了剛剛嚴寧知帶我進來的那棟筒子樓。只不過,雖然擺設和布局差不多,但這次的房間,並不是我後來看到的「大楠楠」的房間。
這一次,同樣是三十多坪的房子里,緊緊挨挨地站了有十幾個人。那個剛剛出現在四合院里的老人正躺在床上,呼吸虛弱而緩慢,原本很精神奕奕的老人緊閉雙眼,明顯病態的臉頰消瘦得猶如皮包骨。
「咳,咳咳咳……」老人突然猛烈咳嗽起來,房間里那些人也明顯變得緊張起來。
楠楠的爸爸,那個叫做誠謙的男人正立在床邊,神情哀傷地看著躺在床上的老人。十七八歲的楠楠則坐在床邊,他的手緊緊握著老人的手。
「誠,誠謙。」老人虛弱地叫道。
誠謙急忙彎下腰,輕聲說道︰「爸,我在呢。」
「我知道,我就要不行了。咳,咳咳……我死之後,你一定要,好好照顧楠楠。以後,你就和美娟住在這里,讓楠楠,住在對面的那個房間。楠楠,長大了,不能總跟你們住在一起。咳,咳咳咳……」老人每說一句都像是要用盡全身的力氣。可是,他仍然堅持著說道︰「我也沒能給你留下什麼。除了,這兩件屋子,你一直都想要的,那方梅花坑的端硯,就當是我,給你的一些補償。」
「爸,您……」男人像是受到莫大的震驚一般,眼楮瞬間睜的大大的。
「咳咳……我這麼做,這麼做並不是說,鼓勵你繼續做無用功。」老人的眼中閃爍著無奈。「我們凌家,雖然世代都能出一個,在書法上的天才。可是,你卻不是。你就不要,再繼續執迷下去了。」
「爺爺,您就別說了。」楠楠的聲音開始哽咽。
房間里除了誠謙的表情變化很大之外,其他站著的那十幾個人的神情也都開始變幻莫測。
不顧其他人的反應,老人繼續說道︰「楠楠雖然,有書法上的天賦。可是,現在大家也都不用毛筆了。你就不要,不要每天都逼著楠楠練毛筆字了。」
「可是,毛筆才是書法界的正統」誠謙表情憤慨,聲音卻極其壓抑。
「你……咳咳咳……」老人想要說什麼,卻因為情緒激動導致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房間里的那些人頓時變得騷動不安,楠楠和誠謙急忙幫老人順氣。
終于把老人的氣息拍順,老人繼續說道︰「就算以前我們都是用毛筆寫字,可是,你不得不承認,時代不一樣了。咳咳……」
誠謙的臉上滿是不甘,他拿開放在老人背上的手,慢慢直起身子,毫無感情地說道︰「就算你這麼說,我始終都會堅持自己的想法。我的事情你也管不了了,你就安心地上路吧。」
「誠謙」站在男人身後的一個婦人難過又驚慌地叫道。其他人也都因為誠謙這最後一句話而憤怒地瞪視著他,開始亂糟糟地職責著誠謙。
「爺爺」就在大家都在那里職責誠謙的時候,楠楠突然淒厲地大叫了一聲,然後放聲痛哭起來。
畫面再轉,我重新回到了一開始的那個房間,男孩兒仍然靠著房門坐著,眼楮里面充滿了淚水。
我忽然明白了,剛剛我看到的,甚至直到現在我所看到的,都是這個叫做「楠楠」的孩子的記憶。可是,嚴寧知不是說這個房間是墨殤的嗎?
就在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我看到男孩兒慢慢站起身,走到書桌前,慢慢坐下來。然後,男孩兒對著面前的硯匣說道︰「你究竟想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