瑯嬛賦 23.曼珠沙華

作者 ︰ 如意未央

「若今夜有唯一一次出瑯嬛的時機,你可願意隨我一搏?」

少年墨黑的發絲低垂,襯得雙眸如光流溢,鼻翼唇瓣如玉雋琢,一手扶了稚子的肩,如此問道。

稚子只覺靜謐中的肩頭一陣寒峭襲來,不由縮了身體一陣寒噤,而唯有少年單手所覆之處,賁張暗涌的血脈罩下無盡暖意,逐漸地讓他重新放松了自己。

稚子面上的凝重不安略有瓦解,他往少年的手處歪了歪頭,低頭答之以嗯,小手緊緊抓住了他的衣衫,抬眼時,報以濃隧依戀的笑容。

少年俯首對他會心一笑,轉而看了前處,再不發出言語。只是扶了稚子肩膀的手,忘了拿回去,呆呆地掛了他的肩上。

稚子覺得身上忽而陣陣寒意,便順了少年的手,爬到他身邊,依偎了他取暖。他當時絮絮叨叨地與鯤說了良久的話,但具體有甚,已經記不真切了。只記得,鯤一直沉默聆听,隨了他的喋喋不休偶爾溫和地一笑,或是間斷地低聲輕嗯,直到末了,他才忽然開口問他說可喜歡曼珠沙華。

稚子被他這般突如其來的問題一怔,又從未听聞這個名詞,便開始皺緊眉頭苦想起來。

少年問完後,方回神似地一拍腦額,說道︰「瞧我記性,晨兒如何知道這個花種。」

「唔,是花麼,听著是頂有意思的名字。」

「嗯。是花,彼岸之花。」少年垂眸道,「據說,站了彼岸,隔了曼珠沙華,能回眸再見想念之人一面。但從此,忘川之下,輪回更迭,死生不復再見。」

「真的如此哀涼。若隔了花海只得見上一面,此後便是永別,那晨兒便不喜歡了。」

少年模了他的頭,流轉的眼光中碎影灑灑,他一下一下緩慢地安撫著他,動作、言語無不輕柔︰「這世上,沒有任何人,會永遠在一起。便是至親至愛者,到了某日,也要一一離散。能應了心中誠想,回眸再看一眼,便是心中感恩了。」

他卻只是倔強地抱了他,幾分固執幾分任性又無限依戀地道︰「即便世上所有的人離散,晨兒都要與鯤哥哥一起的。晨兒覺得頂頂好的,便是再遇了哥哥,只希望哥哥不要中途扔棄了晨兒罷。」

言末,半是不安半是期待地抬頭,問道︰「可好?」

少年卻只是輕輕地拍了拍他的頭,並不言語。直到稚子來回拗著他的手,因遲遲得不到回答而目中生出惶恐痛色來,一副固執不依的模樣,才忍不得好笑地連聲答好,凝視了他,忽而話題一轉,說道︰「你日後若長得這番任性執拗的小媳婦脾氣,該如何是好?」

「小媳婦是甚?」這是稚子第二次听到這個名詞,于是心中更加好奇,「便是脾氣任性執拗,極是難纏的人物麼?」

少年忍了笑意,看了稚子半響,道︰「你若想跟了一個人一生世,便是要做他的小媳婦的。他便會一世疼你,護你,與你永不離棄。便是你脾氣再任性執拗,他都得一一包容,無限寬忍。」

「是這樣子麼。」稚子听了這番詳細的解釋,不禁雙眼發光,驀地拉了鯤的雙手,「那晨兒若想跟了鯤哥哥一生世,永不離棄,只要做得哥哥的小媳婦便可?」

見少年並不回話,稚子又急急地表明心態︰「晨兒日後斷不隨便任性執拗的,晨兒斷不是為了讓哥哥忍受脾氣才要做哥哥的小媳婦的。」

「哈」少年開口朗笑,眸色暗動,「可是,若要做一人的小媳婦,必將舍了身家,從了他的姓氏,這是他予你的烙印。此後,隔了那曼珠沙華,他喚了這個名姓,便可一眼認出你來。只要他日日望了你,記了你,便不至于罔顧自家身心,走入那一步一淪陷的黃泉忘川去。」

「啊,那師父,晨兒……」稚子聞言大驚,滿目沉痛地捂了心口,嘴唇懾動,竟一時說不上話來。他可曾也做了師父的小媳婦,所以師父予了他晨之名,若他改了晨之名,那師父是否將逐漸忘記了自己,從此忘川之下,與自家永不再見。

師尊,息晨,晨……

少年眸色轉淡,他伸手握了稚子的手,將他暖在自己的手心中,予垂頭哀神的他一個寬慰溫暖的笑容,說道︰「若你做我的小媳婦,我便喚你暖初,卓暖初,可好?」見稚子仍是默默地不作言語,他只得嘆了氣,揉了揉他不著發絲的腦袋,笑道,「我與你開的玩笑,怎的當了真呢。你便是息晨前輩的晨兒,一生世的晨兒,千萬莫要苦惱了。」

「鯤哥哥,若晨兒不做得哥哥的小媳婦,你我可會分離,永世不見?」良久,小兒面色蒼白,語聲低微地問道。

鯤坐了前處,墨緞發絲,如光雙眸。他彎眉一笑,說道︰「自是不會的。」

是年,稚子尚不知何為一語成偈。

而多年後,他卻時時回想當日那一幕,回憶中的少年在光影交錯中端坐了身形,目色溫淡而遙遠。他隔了時光與他對望,卻只得口不能言,眼不能閉,即便是眥了雙目暴痛,也只得一日日望了他漸遠,望了他漸漸模糊。

曼珠沙華,婷婷鋪陳,紅濃似海。它伸頸吐蕊,花葉不見,卻在奈何橋下林立成岸。瓣蕊掩映,花色氤氳中,許得離世人再望此世牽掛最後一眼。據說,若是互相交換了姓名烙印,在身故離世後,隔了彼岸之花,聲聲喚得,便可固存了心念,徘游彼岸,不至被那激蕩心魂的黃泉忘川引了去,掉落其中,永世不復。

多年後,有個人這般與他說道。他望了前方與斑斕落霞天地呼應的彼岸花海,輕念暖初之名,落淚滿面。

狐狸是被震醒的。

他睜了眼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家被人團成一包背了背上。依了隔布透進來的光線,依稀可見周圍還壓了兩雙鞋襪,一個木頭玩意,和一副布帛。貼了那人背上,依了那人瘦弱玲瓏的肩胛骨,判斷該是昏迷前所遇的稚子小兒。

那小兒此時正緊了腳步急奔,洪疾劇烈的心跳透背穿來,一呼一吸已然短促難續的呼吸亦依聲可聞。

狐狸震得心中一怵,忙又閉上眼楮,便當是自家將醒未醒發了噩夢。瞧這小兒狂奔的架勢,莫非是逃命?莫非自家的事竟牽連了他?難道那惡人竟連這小兒也遷怒?或是,瑯嬛……在瑯嬛犯個死罪可甚稀奇?但既往,任是誰犯了死罪,無一不是無聲無息便被了斷,有誰還有機會狂奔逃命?

狐狸三下兩去,已然絞盡腦汁,左思右想卻不得其解。一陣強光掠過,即便透了布裹亦閃得他雙目發痛,這有生之年來,瑯嬛的燈光一直便是昏沉渾噩,哪有曾見過這般銳利刺目的?那光刺得他一陣頭暈目眩,倒也真正清醒過來。

他沒有死,沒有發惡夢,他被那小兒和了一些雜物被布包了綁在背上。

那小兒背了他在狂奔,在一片強光中狂奔。

他凝神靜息,在小兒的喘息之外,亦聞得另外一人的呼吸,那人氣息貌似稍為鎮定,但依那呼吸的頻率,想亦是跑的急促。

狐狸皺皺,這不是那大魚,還可是誰?

那此時便是,小兒背了他,正與大魚在一片強光中狂奔。

他們為何跑的這般急促?莫非在鍛煉?這簡直是奇談。

這片強光來自何處?為何他游戲浪蕩遍了整個瑯嬛都未曾有了記憶?

狐狸不禁忘神沉思,忽而听了那小兒一聲低呼,便順了前方一頭栽下地去。狐狸即便墊了小兒身背在下,但他受傷昏迷多日,體質仍是虛弱,不由又是一陣眼冒金星。這幸好是背了背上,若是被他抱了懷中,此時可不壓成肉餅?

「可有摔到哪里?」大魚的聲音近在頭頂耳側,呼吸頓促間話語極盡低沉,「果真跑的急了點,何處痛極?」

狐狸還未穩下金星,那小兒便又站了起來,聞他亦是壓低了聲音,胡亂地說著不痛不痛。

大魚言語頓挫,剛想說得些許,便被小兒阻止,聞了他道︰「晨兒無事,真正不當緊的,緩下氣便好。」

言末,稍有沉默,兩人又跑了起來。狐狸在了小兒背布包裹中,上下顛簸,對了這二人的行為,卻愈發迷惑。

忽而,布外的光線驀地一暗,那小兒見之也一聲驚叫,腳步卻不曾放慢。听那大魚邊跑邊說︰「時辰差不多了,我們要趕快到得河邊。這光線一暗,那陸離閘便再次關閉了。」

陸離閘

陸離閘

狐狸眸色緊縮,雙目震驚。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瑯嬛賦最新章節 | 瑯嬛賦全文閱讀 | 瑯嬛賦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