瑯嬛賦 25.陸離

作者 ︰ 如意未央

意識渙散消彌之初,他見到前方有無數牽引輻散的光華襲來,七彩道道,交織縱橫,聚合變幻,偶成圓形,偶有方形,偶有無數邊角的不規則,如同中間牽引了一點,伸張吐納,隔了暗沉的河水,如涉奪目幻境。

那些光華越來越近,最後龐大得不能觸目望及邊界。他微微睜了眼楮,即便神志已漸漸模糊,但仍發現自己的身軀衣袍正被湍急的水流卷了,強力地引向前方。

陸離閘,便是此處了吧。

心口有巨大的悲絕涌上,腦中有無數畫面斷層似地貫縱在自己腦際,畫面或暗或明,他或嗔或笑,他默默地站了一邊,無限閑淡寬和。

鯤哥哥,我們回去吧。

那光怪陸離的幻境前方,卻只站了一個不著衣物的少年,他背對了他,看了陸離閘的變換開和,栗色的短發隨了渦流急急得卷向一邊,身體僵直,雙拳緊握。

驀地,洶涌扯了身體的強大引力忽而一沉,這種反彈震得他的胸肺身體一陣撕扯鈍挫的疼痛,伴了意識短暫的清明,稚子見的前方閘閥處涌出刺目的鮮紅,濃重如斯,瞬間掩蓋了陸離光線,它由濃轉淡,漸漸彌散到他的身前。

陸離閘閥一個貫耳的吱嘎悶響,如絞進了什麼物體,那光輪也一時滯鈍了不再變換。

栗發的少年轉身,急速游至他身邊,牢牢架了他的身體,便向滯鈍的閘閥中,那紅色最濃處沖去。

這樣如甜似腥,這樣如清似濁,這樣汩汩流散,這樣安謐無言。

穿過無數寒冰利刃那剎,他見到利刃中掛了一個人身魚尾的龐大身軀,頭顱和一條手臂已然不見,另一只連了驅趕的臂上布滿晶瑩的魚鰭。

七彩陸離光線的投影下,它無聲無息,無力頹敗,一如破絮。

稚子覺得自己的雙眼有什麼東西流出來了。他低頭用手去擦的時候,看到下方利刃交錯處,有一顆黑發的頭顱,正仰了面,睜了青灰的眼,好像還在那處凝神望了他。

「鯤哥哥鯤哥哥啊啊啊」

那時候,他知道了什麼叫死亡。

即使眥目暴流了血淚,即使撕扯心肺呼叫哭喊,即使掙扎耗散所有心力,他只睜了青灰的眼,若有似乎地看了一處,猶自靜謐、虛無,無聲無息,無邊無際。

而碎心哭喊者,只被架了越游越遠,看不到他的眼,看不到他的頭,看不到他的身形。

一陣沉鈍的輾轉聲傳來,陸離閘閥終于咽下了梗喉之物,終于再次開始流暢的光合變幻。閘閥中間的血一瞬濃重後,也逐漸被湍急的水流漸漸沖散、消彌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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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百年難得一見的暴風雪下了三天三夜,如同上天的一場盛怒,勢猛而固劣。濃重厚實的沉雲黑壓壓地直直逼了腦門,喧囂的暴風雨雪尖聲呼叫著纏了主船一身,還有碩大冰雹砰砰落地,砸船毀物,伴了那巨響竟似有人從天上砸下炮火來。雪隨了風多嗚嗚地飄散空中,偶混了雨掉落海里遇水即化,但三天三夜的暴作,主船甲板上仍是積了厚厚一層。

這般異象,曾在偶然間听到民間粗巷那黃口書人繪聲繪色地說起過,但當時只當是他為了博人眼球,嘩口取寵罷了,竟未曾細細听奪。自家奉命駐守沿海虢滄二十年,何曾真正見識,何曾想過自家前程、九族香火竟要斷斷葬送于此。接連三日勞神苦思、輾轉不眠,使得原本豐神錦衣、保養有度的四旬男子瞬間頹老十載。

夜間寅時起,風雪終于有了緩勢,他仍戳心難安,便親自繞船視察了一遍,待看到各番工序尚自有條不紊,人心亦自穩當,才定定地走到此處來。

青藍蟒袍的五旬老者站了甲板積雪處,一站便是四個時辰有余,他一瞬不動地望了天海相接的遠處,由了風雨襲身、殘雪飛面,花白的須發結了道道冰凌。他置身風寒,混若未知,直直地只親眼看到這風雪逐漸緩解、停歇。

金黃的朝曦噴薄雲霧投入海面的時候,他終于吐出胸口郁氣,定定地放下心石來。自家的烏紗尚且待論,自家上下老小的命,好歹保住了罷。

此番,他心曠神怡地負了手,迎海站了欣賞這迫人朝華,見那沉雲流水般往腦後掠過,露出幽藍晴好的上遠天色。氣流依然刺骨寒冷,但他的心髒卻由了這朝日躍躍怦動,舒坦灼熱不已。

這番祥和靜謐被一陣凌亂的腳步打亂,一胡亂包了裘襖的小廝一邊扶了頭上絨帽,一邊跌跌撞撞往這邊跑來,口中大叫︰「叔父,叔父,不得了了。下艙出了亂子了。」

他轉身,充血雙眼上的濃眉狠狠擰起,剛好僥幸逃過這奪命風暴,這邊雜碎廝混又要來添什麼亂子。抬頭望了望上方掩了厚厚裘簾的船艙,強行按捺住心不快,沉聲喝問︰「放肆大膽不要命了,在公子府艙下喧嘩」

小廝驚懼地一怔,懾懾地掠目掃那府艙一眼,忙低下頭,伸手模模了自己的脖子,狂咽唾沫,大氣不敢出得。

見他放乖老實,蟒袍老者擰了眉說道︰「曉得規矩便好,你當這還是虢滄郡府麼,由得你大呼小叫,不成體統?這奪命的風雪下了三天三夜,公子卻未曾宣老夫見得一面,公子喜怒一日不知,老夫自家老命便一日如砧上魚肉。你要想保得性命,便萬莫再與我添亂。」

小廝聞言苦了臉,他嘴上吧唧叫屈,一邊俯身上前,悄聲道︰「敏兒自當遵得叔父教誨,近日也萬萬不敢與叔父尋的麻煩。只是這廂,下艙那可真真出了亂子,差點要動上人命了。」

聞言,老者一把揪起他的衣領,啞聲怒道︰「下艙除了雜物便是死尸,何事能惹起亂子?」

小廝忙小心得抓了他的手,面色蒼白地道︰「叔父不知,兩天前的夜里,風雪初襲的時候,有人在裝船混亂之際私自捉了只海妖,為掩人耳目,便將它與下艙的死尸放在了一起,妄想返航後自己私自藏了去。」

男子又驚又怒,充血雙目裂裂圓睜︰「竟有這等事情,為何無人來報兩天,整整兩天,妖物傷了公子,你等便是有九條性命都擔當不起」

小廝嚇的一陣抖索︰「那朱萬原是私自藏妖,後來被親近的呂限遠得知秘密。他們達成一致,日後販賣妖物後錢財兩分。可後來不知道為什麼,朱萬變卦,惹得呂限遠大怒,當下便打了起來。一向懦懦的朱萬此次下手極為狠重,現下正打得呂限遠命懸一線,任是誰都勸不下來。」

老者重重喘著粗氣,目中恨意必現︰「誰都勸不下來,不會一刀果斷了他」說完,拂袖走去。

小廝端好受勒的脖子,忙急急跟了上去︰「叔父,要敏兒去稟報陸大人麼。」

「你想自己也斷命,老夫不攔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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