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馬奔回彰德城外時，已過三更。城門被下了鎖，閉而不開。唯余那城牆上的幾盞燈火，在瑟瑟霧氣中輕輕搖曳，明滅不定。
李明月有些懊惱，偏偏還是晚了一步，進不了城。
洹水繞著彰德郡城，形成了一道護城河。
李明月索性下了馬，依著水畔抱膝而坐。水波蕩漾，瀲灩中卻見人影搖曳破碎。波*漣漪之下，李明月只覺得意興闌珊。一口郁氣積于胸口，卻是無處排遣。莫非今晚，本姑娘就要逗留于此，風餐露宿麼？咦，有家回不去，真討厭
懷中被什麼東西擱了一下，李明月才想起了那方小小錦盒，便三下兩除二地模了出來，打開瞧著。
這是一枚並不起眼的小篆，只有拇指一般大小。也不知使的什麼材料，通體暗沉，灰不溜秋的。
李明月隨手把玩了一會兒，便將小篆舉至嘴邊，長長地喝了一口暖氣，對著掌心便是重重一刻。四個整齊的金國文字便扭曲著顯現在掌心之中︰如珣親臨。
如珣親臨……
這是大金皇帝完顏珣唯一的貼身小篆啊父親居然默不作聲地將它交給了我。
在皇宮之中，皇帝少了一枚貼身小篆，並不會引起多大的影響。調兵遣將、國事政事，憑著皇帝的諭旨，蓋上玉璽大篆便可。然而，李明月孤身在外，這枚小篆卻能令她事半功倍，水到渠成。
李明月想起了自己的父親。
完顏珣登基已有半年時光，她還是不習慣喊他為父皇，因為她覺得這個稱呼使得父女兩的關系，憑空生出了一道障礙。父皇二字，首先是皇，其次才是父。
在父親還是偏安一方的彰德郡王時，他給了李明月自由，近乎于奢侈的自由。金國的貴族女子，往往常住後院，且不足十五歲便被皇帝指婚，配以夫君。而完顏珣將李明月留在了她的舅父李延熙家中長大，尋名師、教詩書、習騎射，隨著一代名商行遍天下。這樣的生活，是令所有女子都嫉妒的。
半年前，完顏珣登基後，她的胞弟完顏守禮便跟隨父親去了燕京，封為遂王，公職為樞密使。李明月那時候也是思慮再三，最終沒有跟著舉家遷至燕京皇城。原因有三︰第一，她過慣了自由自在的生活，不喜歡皇宮的束縛，更不喜歡早早地被賜婚；第二，她與完顏守禮的生母李夫人，早在十年前就已離世，溫敦皇後並非她們姐弟兩的生母，皇宮那麼小，低頭不見抬頭見，天天硬著頭皮，去給一個不是生母的女人跪安，她心中自然是不願；第三，在外行走了這麼多年，李明月知曉各國風情，聚集財富、交換物資的同時也能探听各種風聲，更好地幫到地處深宮的父親完顏珣。別的不談，就此…，也使李明月堅定了生活在宮外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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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風拂過，李明月打了個寒顫，她麻利地將小篆收入錦盒之中，復納入衣襟，又不自覺地將裹在身上的斗篷緊了緊，抱著膝蓋蜷成一團，心里暗暗咒著時間怎麼過得那麼慢，這天色，怎生還不泛白。然則，她也清楚的知曉，這還不到四更天。肆虐的寒意，讓她于半睡半醒間左右徘徊。
彼時，水面上的一片光亮，刺到了她的眼。李明月的睡意頓時全無。
在這霧氣彌散的秋葉，是看不見星星的。這亮光？
李明月將斗篷上的幃帽撥開了些，側過臉，循著光亮，她看見了一盞水燈，以蓮花為托，紅燭為芯，隨著洹水的清流由遠及近。
原來只是一盞水燈啊可，這個時辰，哪來的水燈？
水燈飄過李明月面前的一片水域，一個身影也隨著水岸行至她的身邊。
李明月不覺提高了警惕，細細地辨別著對方的腳步聲。從身形和輕盈的踩踏之聲可以判斷，對方是個穿著長袍的年輕男子。這盞水燈也必定是這年輕男子所置。可是這麼晚了，會是誰呢？她怕遇到相熟的公子哥，盤問為何自己一個孤身女子，夜晚出城，有家不歸。想到這里，她不禁嘆了口氣，麻煩
水燈所過之處，鋪了一圈暖黃的光暈，輝映著洹水的波光，倒是亮了一大片。
對方也自然而然地發現了她，一個裹著墨色斗篷，帶著幃帽的身影，正一動不動地坐在洹水之畔。
腳步停了下來，李明月能感受到一道目光在這自己的身上停留。
她不知道如何做好。跟他打個招呼？亦或是，繼續靜坐？
對方似乎也處于這樣的思慮之中。
空氣一下子僵了起來，李明月听到了自己的呼吸聲。
「嗖嗖」
伴隨著近乎于氣息撕破的聲響，幾道寒光掠過。李明月只覺得一支支細長之物，掠過自己的身側，快速扎入洹水之中。
箭矢？
不好
李明月迅速起身，退了幾步。
城牆之上，有雜亂的腳步聲，卻沒有再放箭。紅色燈籠一盞接一盞地被點亮。有渾厚清亮的聲音傳來︰
「城下何人？四更天居然敢在城郭外逗留，吃了豹子膽了嗎」
城下的年輕男子卻也不見驚慌，反而側過身，踱了幾步，恰好擋在了李明月身前，對著城牆之上，大聲喊道︰
「軍爺莫怪，小生與這位姑娘均是回城太晚，進不去了」
渾厚之聲再次傳來︰
「汝等是何關系，竟然還點著水燈？」
李明月心中有些氣憤，本姑娘跟這男人可沒任何關系，這家伙跑我身邊來，到底意欲何為
她本不想逃。這個時候如若選擇開溜，在城牆上的士兵眼里，必定是嫌疑極大，只怕會招來箭林矢雨，自己非得被扎成刺蝟狀，慘死當場。如若不逃，頂多被認出來是李家的明月小姐，多幾句閑言碎語罷了。可……這家伙還特意靠近了我，這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嗎？三更半夜，孤男寡女，城郭之外，私自相會？
想到這里，李明月的臉都青了。她不免皓齒緊咬，一時間真想將這身旁的男子推入洹水，給他活活淹死，別壞了自己的名聲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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