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里，水至清仍是慣有的那副冷淡模樣端坐在主位上，身上穿著捕頭的藍色長衫，戴著藍色的帽子，他的刀就放在邊上的案桌上，顯然是從外面剛剛回來。
除了他，廳中便只有一位婦人，背對著水漁兒坐在客位上，她是城東的劉媒婆，年紀並不大，不過四十余歲，打扮的雖在喜慶卻也沒有尋常媒婆那麼夸張，與陶劉氏相比，反而陶劉氏更像個媒婆。
「水大人，大伙兒都在九蓮城住了這麼多年了，彼此都是知根知底的，陶家的情況想必也不用我贅言了，說句不怕得罪的話，陶家雖然是做生意的，可家境在我們城里也是排得上數的，陶老爺為人又親切隨和，陶公子自幼便得名師教導，文采是極好的，大人雖是公門中人，可惜了水夫人紅顏薄命，大人又忙于公務，小魚兒與一般姑娘相比，較實是……跳月兌了些，這些想必水大人自己心里也是有數的。」劉媒婆倒是實在，並沒有過份吹噓陶家的家勢，也沒有怎麼巴結水至清，說的話倒也在理，便是水漁兒自己听了，也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對的。
果然，水至清微微點了點頭，說道︰「漁兒自幼失了娘親，我確實是疏于教導，只是，漁兒雖然頑劣了些，卻也不是那種不識大體不辯是非的糊涂人，我們也不是頭一天相識了，不瞞你說，我並不看好這門親事，陶家雖然有財，陶老爺也是良善之人，可陶夫人和陶家幾位小姐卻與我家漁兒頗多沖突，我不願漁兒過門之後……」
言中之意，不說完劉媒婆也心知肚明了，她哪能不知道陶劉氏對兒子的寵溺到何種地步，一個城里住著，一點兒風吹草動的消息整個城都能知道，陶劉氏對小魚兒的評價還有陶家九姐妹和小魚兒之間的種種過節，她心里清清楚楚。
「水大人，我這次來，也是陶夫人親自相邀的，再說了，這過日子是小兩口的事兒，陶公子為了能娶到小魚兒，不惜絕食以示誠意，一個文弱書生，五天一夜不吃不喝，昨兒個甚至還動了繩子把自個兒給懸起來了，幸好陶夫人看得緊，才沒鬧出事來，想他一片真心，以後定不會虧待了小魚兒，只要他能好好待小魚兒，別的人又有什麼干系呢？」劉媒婆也不著急，她早知道這門親事不好辦，陶劉氏寵子的性子和水至清護女的脾氣幾乎不相上下，雖然現在陶劉氏讓步了，同意小魚兒進門，可保不準以後就會讓小魚兒過平平順順的日子，尋常人家的婆婆尚且還會擺出婆婆的架子，更何況陶劉氏呢？可這些話，只能意會，卻不能明言，明言了，這趟差事就黃了。
「有這等事？」水至清听罷有些驚訝，不過他的眉頭卻也皺了起來，「這麼一說，這事兒更不妥當了，她如今同意不過是屈服于她兒子的堅持，可保不準日後會算在漁兒頭上，我就這麼個女兒，可不能任她欺負。」
「水大人，小魚兒豈是個肯吃虧的？這麼多年來，似乎只有陶家姐妹吃虧份兒吧。」劉媒婆笑著打趣道，「撇開陶府其他人不談，大人覺得陶公子如何？」
「雖然書呆子氣重了些，不過倒有一顆赤子之心。」水至清對陶幼安的印象當然不錯。
「那大人覺得陶老爺為人如何？」劉媒婆滿意的點點頭，再次笑著問道。
「良善，坦蕩，是個值得相交之人。」水至清再次給予極正面的評價。
「既然這樣，大人還有何可擔心的？陶家作主的是陶老爺，將來和小魚兒一塊兒過日子的是陶公子，陶夫人再怎麼樣也不可能破壞了她兒子的好日子吧？至于陶家九位小姐，那都是嫁出去的女兒，只要小兩口恩恩愛愛和和美美，其他的都不是問題。」劉媒婆也只能這樣勸，說實在的，這樁親事就是她也並不看好，陶劉氏是什麼人？小魚兒又是什麼人？兩個人湊到一塊兒，加上那九位，陶府的日子不用想也不會太平淡了。
「你說的倒也有幾分道理，不過，我家漁兒素來有主意，這事兒我還得和她商量商量。」水至清總算松了語氣。
不拒絕便是好的，劉媒婆一听心里又多了幾分希望，她做媒二十載，還沒做過失敗的媒，當然也不想在這樁親事上毀了她的好招牌。
「水大人，不如這樣如何？」有了希望，劉媒婆當然更不急著走，略略調整了下坐姿，提了個主意，「你只管去問小魚兒，我這兒呢，你就把小魚兒的八字給我，我好拿去合一合，要是不合，那也沒什麼可多說的，要是合，咱們再繼續商量，你看可好？」
「也好。」水至清沉吟了一會兒，居然真的點了點頭，「劉媒婆請稍坐，我去去就回。」
「好好，大人請便。」劉媒婆笑著應道，她知道，他是去寫小魚兒的八字去了，八字在手，這親事便走出了第一步。
水漁兒正听得心里著急，便見水至清起身朝這邊走來，她忙松開了布簾，往後退了幾步，就像是剛剛下樓似的，看到水至清便笑著喊道︰「爹，有客人來了？」
「給你提親的。」水至清盯著水漁兒看了幾眼，揮了揮手，「到我書房，我有話問你。」
「啊？」水漁兒有些勉強，她正想著等老爹去了書房她好去打發劉媒婆離開呢。
「玉婆婆，有勞你去陪陪劉媒婆。」水至清對樓梯上下來的玉婆婆點了點頭。
玉婆婆當然歡天喜地的去了。
水漁兒有些不情願的拖拉了一會兒，見水至清絲毫沒有妥協的樣子，只好撇了撇嘴，不甘不願的跟著上樓。
「漁兒，你實話告訴爹，你和陶家小子多久了？」水至清一進門便坐到書案前，卻不立即動手寫八字，而是正色看著水漁兒問道。
「也沒多久……啊，不是的，我和他根本就沒什麼，什麼都沒有。」水漁兒正在想劉媒婆的話有幾分可信，听到水至清的問話下意識的回道，不過，馬上她便反應過來，忙連連擺手澄清。
「既如此，那夜你為何半夜去他家院外？他又為何如何堅持要娶你？甚至不惜絕食上吊相脅。」
「爹，上次不是和你說了嘛，我出去是因為我听到那個聲音，經過那兒純屬巧合，至于他為什麼這樣，你得問他啊，我哪知道。」水漁兒越說越覺得無奈，她都帶著去翠仙樓戲弄他了，他都不放棄，她能有什麼辦法？
「當真不知？」水至清的眉心再次攏起，眼中流露出疑惑，他了解自己的女兒，在他面前，她從來不擅謊言，可眼前的她，明顯的不敢正視他，「漁兒，兩情相悅並不是什麼可恥的事，爹也不是個糊涂的人，如果你有心他有情，就跟爹直說，爹不會不應，如果你只是因為放不下面子拒絕了親事，將來再想和他在一起，那便不可能了，你可要想好了。」
「爹，我……」水漁兒想說她真的不想嫁，可是，話到嘴邊，陶幼安坐在樹下那無奈孤寂的身影卻無端的跳上她的心頭，心中一悸，話也自動的轉了彎，「他是為了負責才堅持要提親的……」
「負責？負什麼責？」水至清驚訝的看著她，難道他們之間發生了不該發生的事？想到這兒，他的眼神不自覺得變得凌厲起來。
「就那天落水的時候，他為了救我，在水里……給我渡氣……」饒是水漁兒怎麼假小子，在自己老爹面前說這樣的事，她還是情不自禁的雙頰滾燙，低下頭不自在的看著自己的腳尖，「爹，那日雖然是他撞我落水，可要不是他，女兒怕是危險了，所以，他也算是半個救命恩人了，女兒不需要他負責……」
說到最後，水漁兒的話音漸漸弱了下去。
水至清眼中的凌厲慢慢的消散，默默的坐了一會兒，他嘆了口氣︰「漁兒，你也不小了，是該找個好歸宿了。」
「爹，你不會是……」水漁兒瞬的抬頭，不敢置信的看著水至清，他不會是同意這門親事了吧？
「放心吧，有爹在，誰也欺負不了你。」水至清卻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便不再理會她，從書案的鎮紙下抽出一張紅紙，折了幾折之後裁下一張四四方方的來，然後開始磨墨。
「爹，你……」水漁兒張了張口，其實她心里也有些糾結，她還不想嫁人，可是就像老爹說的，要是拒絕了以後便不會再有在一起的可能，而她的心里多少是有感覺的，但讓她就這樣嫁過去，她心里卻極是不安，嫁過去了，她就得服陶劉氏管，就得喊那幾個姐姐，別的人倒也算了，可那個九鳳，她實在不甘。
「回房歇息吧，這事兒爹自有主張。」水至清頭也沒抬，拿起筆醮了墨開始在裁好的紙上寫字，雖然他沒有說自己的決定，可那不容置疑的語氣已經表明了他的意思。
水漁兒看著那筆落在紙上，心頭微顫，最終沒有多說什麼，帶著復雜的心情退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