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書 第二十章 問君歸期未有期

作者 ︰ 公子春秋

天和二年六月初二,北周應後梁帝蕭巋請求,兵發十萬,馳援江南。

北周與南陳的大戰在沌口之地拉開序幕,史稱「沌口之戰」。

在宇文邕的暗地掌控,獨孤閥的推波助瀾下,宇文邕遣襄州(今湖北襄陽)總管衛國公宇文直督柱國陸通、大將軍田弘、權景宣、元定等率軍南進助華皎。

宇文直終于一嘗夙願,統領千軍萬馬征戰沙場。而近年來他親昵宇文護也令宇文護對此番由他領軍甚感滿意,在朝堂之上給予了宇文直所需要的一切支持。

可是誰也沒有料到,這一場南北之戰,卻足足打了將近一年,耗損大周數萬兵力,令積蓄數年的實力遭受到慘重的損失。

更沒料到的是,正因此戰令大周式微,才激發了北齊傾國而出,以至于引發了另一場更加曠日持久的戰爭。

雖然最終的結果是以大周勝利告終,然而在戰場之後,北朝格局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若說門閥士族體系和合縱連橫政策是大周朝耐以生存的支柱,那麼一個沌口之戰,幾乎動搖了它的國本,改變了所有人的命運。

無論多麼聰明的人,也無法預料到未來,更無法控制事情的轉變和發展,這便是「造化弄人」最悲哀的地方。

就如未央,當多年以後再記起這一場戰爭,是否會後悔今日的決定?

至少現在,她是無奈的。

白袍玉帶,豐神俊朗的宇文憲,眉眼間是風俊高潔,氣度華然令人不敢逼視。

未央立在廊前。看著這白衣素服里的明亮柔和在雨中漸行漸近,念及兩人潛伏桂花林,偷听「牛郎織女」相會的那夜,他曾說過,要她聯合獨孤閥奪取皇後之位。

也說過「但……」

但,他是在擔心她,但,她卻不能。

未央心中驀地一陣難受。轉身欲走,卻被宇文憲叫住。

宇文憲面上風雲清淺,在近前那一刻,眼中卻淡淡一沉,溫怒道︰「你……」他欲言又止,輕嘆了口氣,提起的手又再放下,不再說下去。

未央讀懂他的心思。心中忽然被什麼牽扯了一下。不遠亦不近的距離,兩人誰也沒有動,隔著廊道寂靜相望。一時間四周渀佛只能听見細微雨聲,在整個天地間鋪展開一道若有若無的幕簾。

良久,未央像是鼓足勇氣,輕輕開口道︰「是他告訴你的?」說完。垂下了眼眸。

宇文憲忽然覺得不該來責備她,因為她做的並沒有錯,自己曾幾何時不也想過要利用她?「沒有,是我胡亂猜的。」

莫名的有種酸楚驀然而來,眼淚蘊在眼眶中,卻不敢讓它掉下來。未央慘然一笑,搖著頭︰「不用安慰我,我知道他一定會告訴你,你要怪。就怪我吧。」

宇文憲只覺得人世間百媚千紅。弱水三千,獨有這一人渀佛是上天注定了要讓你無可奈何。因為無論你怎樣掩飾一切,她似乎都能看穿你的心。

「我不怪你,換做是我。也會如此。」宇文憲沒有遮傘,發間衣衫已落了不少雨滴,身上卻沒有絲毫狼狽,風超拔泰然自若,渀佛是一塊精心雕琢的美玉,越發清透的叫人驚嘆叫人挑不出絲毫瑕疵。他行近前來,道︰「皇兄對你真的很好,他很在乎你。」

言外之意便是承認宇文邕因為在乎未央,才把未央提議宇文直領軍的事告訴宇文憲。未央早已猜到宇文邕會這樣做,精明如宇文憲豈會不知這是在離間他和宇文直的感情,但她從不曾料到眼前此人竟開不了口來斥責她。

未央復雜難明的凝望住他,也許他將自己大罵一頓反而心里會好受許多,她最不能接受的便是這種寬恕。

宇文憲看著她一笑,開口道︰「這幾日忙著籌備軍糧以備六弟所需,一直不得空閑,今日剛巧有空便來逛一逛,平安還好吧?我這做叔叔的,可還沒見過呢。」

「還好。」未央失神的答道,晃眼瞧見廊檐垂下的雨水滴在宇文憲的白衣上,不假思索的伸手去拉他,把他拉進了回廊。此刻,他二人相隔不過一步,一種奇異的情愫在兩人之間回蕩,竟是進退不得。

宇文憲見她失神,低聲道︰「未央?」

「啊?」未央回過神來,猛地一驚而退,扶住廊柱,捂著心口低頭微喘。

宇文憲眼中帶起些許難以掩飾的憂郁,平淡的聲音分明飽含著心疼,一直想要說的話,終是忍不住出口︰「是因為我?」是問,也不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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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以後我們都不要再見了。」許久的沉默後,未央終于再開口道,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般,一種刺心的疼痛在心里蔓延開來。

話音落後,兩人又陷入無聲的寂靜之中。

未央心中所願絕非如此,但她不能不這樣的決心,她是皇帝的女人,他是皇帝的兄弟。皇帝不容他,她便不能容他,容他,也是害了他。

她懷戀起草原來,一望無垠的藍天白雲,駝鈴聲響,羊群綿延,是哪家的少年郎君,策馬揚鞭,縱情歡唱?風輕暖,花微香,山高遠,水東流,少年裘馬多快意,不枉人生長風流。

回不去了,那個他和他,以及她。

未央輕輕的抬眸看宇文憲,卻猝不及防遭遇了他的眸光。那眼底渀佛被皓白映透,蒼茫一片,這滿天滿地的雨都似落入了他的眼中,帶著某些叫人無法琢磨的神情,叫人無法對視的溫潤和那一點兒深藏在心里的無奈和憂傷。

就在她以為他不會再說話的時候,宇文憲恢復了以往的俊朗瀟灑,平靜的點頭道︰「我明白。」

……真的明白嗎?……未央相信他是明白的,黯然嘆了口氣︰「抱歉。」

宇文憲爽朗一笑,讓未央詫異相望。只听他說道︰「抱什麼歉?之子于歸,該當宜其室家。」

未央被他這一句話給堵到,嘴角被輕輕牽動,悵然所失的垂下了頭,澀聲道︰「多謝。」

這兩個字,似撞在了宇文憲的胸口,卻發不出一點悶響,他忽然「哈哈」大笑。說道︰「想謝我,就記住我說過的話。」他的語氣中帶著無盡感慨,深深的看了她一會兒,而後向廊外雨中走去。

再抬頭時,未央已是滿面淚水,遙望他越走越遠,漸漸模糊的視線中,她緊要著下唇。不能開口。

直至此時,未央才明白到宇文憲對她的感情,不是月夕節的桂花酒,不是草原上的關切,不是七夕里的囑咐,不只是而已……知我者謂我心憂。悠悠蒼天,只此一人。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懮受兮,勞心慅兮。1

在這深宮之中,只有他一人,無需她揣度,無需她猜測,無需她害怕,無需她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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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再起硝煙。一年一行的塞外狩獵也因和突厥忽冷忽熱的關系而中止。改成了宮廷宴席。

宴席一如月夕夜,開在太液池畔的延笀殿。

西域傳來的絲竹管樂再度于延笀殿的紫頂黃粱間響起,阿史那帶來的兩名樂師如今在長安城內小負盛名,被宇文邕任職為春官府樂部五中大夫。

他們帶來的舞樂即新鮮又明快。很受鮮卑貴族的喜歡。但有一人的出現,讓人一時難以取舍,他就是在去年月夕蘀阿史那寫詩的庾信。

庾信久負盛名,得宇文邕賞識不許南歸,阿史那更認為庾信有能力可使西樂和漢舞融合,力薦他擔任了樂部的司宗大夫。

宴席上,曼妙舞的舞姬,展示了庾信的新作,仍由阿史那親彈琵琶和歌,鶯鶯燕燕,滿殿香風,令人百看不厭,屢聞不爽。

雖少了元素和、凌美人,然而滿座依然是花紅柳鸀,麗色生春。但未央卻無法融入到這艷景中去,自那夜過後,她有意無意的和宇文邕疏離,原本如膠似漆的兩人表面看來依舊親密無間,但她卻明白他們的心已是漸行漸遠。

處在獨孤月容和馮姬笑談之間的她,更覺自己是泯然于眾的,恍惚間,感到一道目光射來。未央抬頭而望,是宇文邕瞧來的眼神,目光含蓄透著柔情,看在未央眼中,竟像是別有意味。

只一眼,未央漠然的轉開了頭,卻又迎面是宇文憲充滿憐惜的眼光,不知為何,她竟在嘴邊掛上了一個無奈的笑容。

這樣一個交接,宇文邕巧巧看在眼中,眉色間滑過陰狠。未央雖是背向,但也立時驚覺,笑容陡然僵在臉上,不及細想,她把頭轉向高高在上的宇文邕,盡量做得甜蜜。

宇文邕神色稍斂,低頭對李福生吩咐一句。但見李福生朝未央走來,猶豫片刻,附耳道︰「聖上讓奴婢問娘子,之子于歸可否也?」

未央心底勃然一驚,赫然抬頭,目光交錯,宇文邕的柔情愜意依然掛在臉上。未央剎那間五味陳雜,她和宇文憲見面,到底是傳入了他的耳中,原來自己無論如何做,他都不相信。未央只覺諷刺,一個把「我只相信你一人」掛在嘴邊的人,做的事情卻讓人如此寒心。

「娘子?」李福生輕聲提醒。

未央道︰「你去回他,不信也罷,莫要再來問了。」

李福生萬料不到她會如此回復,心知這位娘子性子一旦硬起來,可不知得倔到何時。他可不能看著兩人就這麼干耗著,便又提醒道︰「娘子是否再想想?」

「想什麼?就這樣罷。」

李福生見她不能改變心意,暗嘆口氣,轉身上去回稟。不一會兒就見宇文邕大手按在案面,接著緩緩舒緩,轉過了頭去看歌舞,不再言語。

1出自《詩經》陳風(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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