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書 第三十一章 孤身只影意難平

作者 ︰ 公子春秋

桂花開的茂盛,金黃細小,花瓣跟兩個大米粒差不多,那花密密麻麻,一簇連著一簇,遠遠望去,渀佛鸀葉叢中點綴著碎金,在陽光下,滿樹的桂花,閃爍著金色的光芒。

未央已不知多久沒踏足過這里,但仍然習慣來此閑逛,靜靜地聞著它濃郁的香味,渀佛一切的紛擾都那樣的微不足道。一陣風吹過,花飄零落,未央童心大起,伸手接住它們,然後輕吹一口氣,花瓣隨風飛舞,把滿心心思帶去遠方。

身後靴聲微響,一陣寂靜後傳來溫潤的聲音︰「未央。」

未央渾身一震,回頭,看到宇文憲就站在身後,戎裝襯托下的俊朗風神,無比熟悉卻又陌生。

相對無言,自從那日之後,再未見過。眼前這一瞬間,未央似乎又回到了很久以前,在這皓月當空下,看宇文憲白衣倜儻,笑得雲淡風清。

那微笑深植心間,勾起七情百味,卻更驅散了傷痛陰霾,暖風拂面,秋日濃蔭,層層涌上心頭。

沉默中,宇文憲目光落在未央手中香囊上,終于還是先開口道︰「我要走了。」

未央淡淡一笑,知道他還不知宇文要隨他去東境的事,隨口問道︰「是鎮**一起麼?」

宇文憲臉上浮起絲絲縷縷的柔情,點頭答道︰「嗯,四萬人。」

未央順著他的話點頭,鎮**是他的嫡系,他帶在身邊便沒人敢動他……等等……未央惶急抬頭,驚詫道︰「四萬人?」

宇文憲道︰「早前平定元欣之後,就擴建了兩軍。」

他解釋的隨意,卻讓未央心驚。鎮**是大周朝所有開府軍中最精銳的軍隊,孝閔帝時格外加恩許可鎮**按兩軍建制兩萬人,而今宇文憲又再擴建,這意味著……當然,宇文邕絕不會如此厚意嘉許。

未央看著他的眼楮,遲疑道︰「其實你大可不必去的,宇文護比你更心急。」

宇文憲淡然一笑,答得隨意︰「聖上已經下旨。」

未央眼楮一睜。低聲道︰「是你請旨的?」她以為是宇文邕,沒想到會是宇文憲自請,那是四萬人的精銳之師呀!

「嗯!」宇文憲沉默了一下,堅定的說道。

未央暗自長嘆一聲,他和宇文邕這是在下一盤生死棋局,卻不知宇文邕早已看破他的一切用心將他置于險楚之中。未央不禁慶幸自己的決定是對的,她不能讓他落入陷阱里去,只有他在。她才會更有把握。「那你早去早回。」

宇文憲明顯愣了愣︰「什麼?」眉頭也不由自主地一皺。

「沒什麼……」把神情掩在漫天飄揚的花蕊中,未央眉間眼底流露出一種若有若無的傷感︰「我只是希望你能平安回來。」

宇文憲眼中忽而閃過一絲銳光,看定未央,卻旋即又歸于平靜,「我會回來的。」語氣中透露出強烈的自信,似乎在方才一瞬的震驚後。一切都微不足道。

「六公爺的事,是我的不對,但也希望你能理解,不過……哎,不要緊。」未央說了這兩句話似乎突然再無話可說,看著他束甲佩劍的身形不遠不近的就立在那里,喉間澀澀竟是酸楚。轉身欲走,走了兩步,終究回頭。深深地將他看在眼中︰「沙場凶險。你……小心。」

宇文憲微微閉目,臉上慢慢浮現他一如往常瀟灑的笑容︰「有你這麼一句,就算回不來又怎樣!」

簡單的一句話,卻叫溫熱的淚水沖入眼底。未央猛地回身避開他︰「保重。」長裙拂轉,快步離去。

宇文憲的身影突然變得那樣遙遠,「明月呀明月,我不想看到你們兄弟相殘,更不願……」未央只覺胸臆間的不適漸漸襲來,天地越發昏暗,旋轉。

「未央!」宇文憲焦急的聲音傳來,未央一個踉蹌,站立不穩,身子落入他的護持中︰「你怎麼了?」

未央緊緊抓著他的手待那陣暈眩終于過去,恍惚間似乎回到了藍天碧璽的大草原,同樣厚實的手,同樣溫暖的胸膛。心里好想叮囑他千萬不要做那件事,可她知道,他和宇文邕一樣,都是無法勸動的人,他們謀劃了那麼多年,猜疑了那麼多年,都不會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縱然宇文邕答應了會留住他,但宇文憲卻不知道,知道了也不一定會放棄,未央也不能告訴他,告訴他就是對宇文邕的背叛,她不允許她這麼做。只有一個法子,只有一個法子……未央搖搖頭,苦笑道︰「沒事,只是累了,我要去宣室殿。」似乎有什麼東西從心底被抽離,緩慢而疼痛。

宇文憲深深吸了口氣,鼻翼冷哼出聲,宣室殿麼,但他的手仍堅定的扶著未央道︰「我送你過去。」。9e3cfc48eccf81a0d57663e129aef3

未央知道他現在是不屑的,輕輕放開了他的手︰「不必了,我自己去便是,將士們還等著你。」

縱然宇文邕允諾過信任,允諾過不問,但這並不會成為她去試探他的理由。

宇文憲微微一僵,看著未央轉身,消失在桂花林的盡頭。

不知是怎樣上的步輦,不知究竟有什麼人和自己說了什麼話,未央靠在凌錦軟墊上面,木愣愣的望著前方,眼前層層盡是宇文憲身著戎裝的樣子,只瞬間的一瞥,為何讓她恐懼至深。

她太了解他們兩個了,在這一刻,卻因為了解而陷入了莫名的懼怕。都是雄心壯志未泯,都是意氣風發大好男兒,只因錯生了時辰,錯生了地方,直至此刻,未央才知道原來宇文憲已經籌謀了這麼久的時間。回想起來,他于元欣之亂莫名消失幾日,突然奇兵突出一舉蕩平叛逆,原以為他是為宇文邕的江山,現在才知道。他是在等突厥,等突厥南下從北齊手中奪回原本屬于大周的土地,當年的這一下,簡直就是狠狠的扇了宇文護一個巴掌。

也許正因當年這一次的合謀,讓宇文邕看到了他凌厲的兵法謀略,所以才這樣深深忌憚,更或許是日積月累的害怕,和當年那一次皇位的爭奪。

宇文憲透露出強大的自信。似乎已經期盼著入主長安的那一日,但宇文邕早已料到一切,信手拈子,已布好了這局棋。虛坐以侯,且待君來。

若非未央以權位相互換,宇文憲焉能真正平安回來?最壞的結果並非他們其中之一的敗亡,而在于兩敗俱傷之後有人來坐收漁翁之利,所以未央看似孤注一擲。卻恰到好處的抓住了宇文邕的痛處,他最怕的就是這樣一個結局。

宇文憲並不知道這一切,然而無論如何,他們兩個在年少之時,該是何等的親密和睦,兄弟友愛。未央知道,是權力,讓他們走到今日的境地。

晉陽宮的一切還歷歷在目,從一個宮廷跳到另一個宮廷,斗爭永不止歇,紛擾永不停止,為了權位和名利,為了家國和個人,六親不認。手足相殘。未央此時只能慶幸。她和未朝永遠不會像他們一樣,未朝……

閉目,心底深處是那傾城,桃花面。步步生蓮,曼舞折腰。

暗下決心,待這里的一切結束,一定要把未朝接到身邊,讓所有的污濁骯髒全都遠離她。

一路昏昏沉沉,直到步輦停下,青娥隔著一層輕紗輕聲叫道︰「娘子,到了。」

未央自半昏半明間清醒過來,撐著額頭又稍作了會兒,搭著她的手下輦拾階而上。

宣室殿,有多久沒有踏足過這里的方磚了呢?

她和宇文邕的復合來得不易,是強扭了心,但她必須如此,榮辱與共不是嗎?

殿前宦者正欲進去稟告,被她攔住,方一入殿,卻又見李福生立在書房外房門的外頭,不禁詫異。

李福生見到她,慌忙迎上來見禮,道︰「聖上在里間。」

未央點點頭,屏退了他們,往里走了幾步,然而正要繞過風屏,忽然听得有人說話,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退到了殿門邊。

「聖上,這邊是南方軍情奏報,這邊是東境的奏報,中間這一堆是今日送呈的各府奏報。」原以為是哪個嬪妃在里面,不料听見的是蝶舞的聲音。蝶舞如今是越發把一個女侍中做的順風順水,未央心中一動,倒要听听宇文邕是怎麼評價的。

宇文邕道︰「最近朝政繁忙,倒是辛苦你了,若沒有你在旁,這一堆的奏章只怕看也看不完。」他的語氣帶著調笑的意味,卻言語柔軟。

未央心中一震,宇文邕從不在旁人面前表露的如此言語輕松調樂,更不曾料到二人竟已是親近如斯。

蝶舞溫婉的聲音再次響起︰「奴婢最多只是蘀聖上整理,按您的意思批示,其實娘子對這些很有見地,聖上大可和娘子商量。」

宇文邕神色間頗有些躊躇,知蝶舞一直想方設法的緩和他和未央之間的關系,不禁慨嘆道︰「非是朕不願,是你家娘子如今的心思並不在這上頭,她性子又硬又倔,朕也不想逼她。」說著微微一笑︰「你有空多開解開解她。」

這話落在未央耳中,幾乎是一愣,似被什麼東西重重的給刺了一下,酸痛的難受,眼前白蒙蒙的模糊,看出來畫屏上的山水都是黏在一起的。到底是誰的心遠離了?難道這一切只能怪自己嗎?難道他就沒有錯?

蝶舞想了想,囁嚅著說道︰「娘子很在意聖上的,若非如此,娘子為何會整日嘆息,好幾次奴婢都瞧見娘子默默垂淚。聖上體諒娘子的無奈吧,娘子其實也很辛苦的。」

宇文邕似乎有些不滿,道︰「朕難道不辛苦麼?朝里朝外連你也清楚,她總是不能理解,一顆心思總為了旁人去想。朕如了她的心願,罰了權宜君,外面還要安撫住權景宣,權景宣是什麼人?他是宇文護一手提拔上來的,難道朕還不是為了她?如今的形勢你也知道,若是東境南面同時受縛,你娘子就等著給朕收尸吧!」

蝶舞惶恐,慌忙叩首道︰「奴婢不是這個意思,聖上息怒。」

宇文邕自覺話說的重了,萬分唏噓道︰「君不在,妾可安否?朕答應了她會讓宇文憲平安,可是你該知道她心里的打算,朕怎麼會讓自己的女人……哎,罷了,即然答應了不問就不問。」他扶起蝶舞,安慰道︰「你也不必自責,不干你的事。你為你家娘子做的也不少,朕看得在眼中,朕真羨慕她身邊能有你這樣的奴婢。」

蝶舞眉心微低,略帶愁容,道︰「聖上言重了,奴婢相信娘子會明白您的心意。」

宇文邕道︰「你陪朕用膳,一會兒一起去昭陽殿吧。」

未央無聲的離去,囑咐李福生不必告知她曾來過。她麻木的走著,連步輦也不乘,心搜腸抖肺地疼著,空落落的難受,手足一陣陣發冷,也不知自己要去哪里。

青娥見她失魂落魄的模樣,手踫到她的手有顫抖的冷,駭然關切的道︰「娘子,你這是怎麼了?聖上他……」

未央只覺腳下虛浮無力,似乎是踩在厚重的棉花堆上,渀佛不曾听得她的關心。

她從不曾理解過他,從不曾把心放在他那里過?什麼叫如了她的願,就算他不那樣嚴懲權宜君,獨孤月容也不會放過她,說的自己好像很為難似的。他以為她會用什麼方法讓宇文憲回頭?美人計麼?還是如他深忌的和宇文憲來一個不容之戀,用靈魂還是**留住宇文憲的心?

呸!

……哼,蝶舞呀蝶舞,你可真是越來越蘀他著想了,看來如今連我這個家娘子也要得你的好處才行呢,宇文邕不是羨慕麼,那你去伺候他好了……

慢慢走了好半晌,才踏上永巷平滑堅硬的青石板。

迎面踫上何泉滿面焦灼的迎上來,見到她才大大松了一口氣,忙攔住了回路道︰「娘子娘子,太後請娘子去長信宮用膳。」

青娥瞪了他一眼,怪他不擇時候來的莽撞。

未央悄悄拭了拭眼角早已干澀的淚痕,勉強開口道︰「做什麼?」

何泉愣了愣,擔心道︰「太後請娘子去用膳呀,娘子,你這是怎麼了?」

「沒什麼,太後請我去做什麼?我不想去,你去回了吧。」未央搖搖頭,語氣強硬,她現在誰也不想見,只想回宮,找個溫暖的被窩躺著,最好能躺一輩子都不用再起來。

何泉面帶難色道︰「娘子,這……太後宣召,奴婢怎麼,呃……」

青娥也覺得不該拂了太後臉面,說道︰「娘子若是不舒服,不如就去應承一下好了。」

未央見何泉左右為難,也知他無法去回話,想了想點頭道︰「好吧,你們都陪我去。」

「誒!」何泉展顏答應,「奴婢定會找個借口。」

「哪用找什麼借口,聖上剛說了用罷晚膳會去昭陽殿。」青娥打斷他的說話,扶未央上步輦。

未央聞言苦澀的一笑,來不來又如何,還不知怎麼面對他呢,罷了,先去太後那里避避吧。念及此處,便吩咐起行,往長樂宮而去。(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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