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書 第四十章 此情唯付天邊月

作者 ︰ 公子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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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輦晃晃悠悠,去的是宣室殿。蝶舞默默的跟隨著,未央和她彼此心照不宣,都知此行的目的。永巷的這一條路,從未覺得如此漫長過,大家都慢著步子,未央更加沒有心思催迫,仿佛眾人都一個心思,希望這條道永遠走不到盡頭。

但路總歸是會走完了,未央屏退了所行的宮人,獨領著蝶舞拾階而上,偌大的殿堂,有著說不出的落寞和寒涼。未央在書房門口忐忑遲疑著,尋思著是否該進去,怔了還久,最終還是推開了房門。

緊蹙的眉毛,一地混亂不堪的奏章,一雙冷目,在看到未央那一刻閃過一絲星火,「來啦?看看,明明沒朕什麼事,朕還是喜歡瞎操心。」他的言語中帶著幾絲自嘲的味道。

蝶舞已蹲下見禮收拾,無意中看到了上面的朱批,眉頭深深一皺,抬眸看向未央。未央也見到了,心下已然明了,緩步至案前,疊好宇文邕身前的奏章,道︰「有人替聖上分憂不好嗎?」。

宇文邕冷冷一笑,手指在一疊奏章上輕叩,未央平靜的道︰「難道哪里不對?」

宇文邕拿起一片,鼻尖輕哼著一擲到地,「朕現在也只有看看的份了!」

果然姜還是老的辣,北周的江山都是他一手打下來的,只需動動小指,什麼是他做不到的?宇文護……「召齊國公回京吧。」思量許久的話還是說出口來,介意也好,她不想大家都因此而一起完蛋,至少她也要為了自己。

宇文邕不語不動,面色也毫無波瀾,沒有從前的暖意,也沒有從前的陰冷。他是在權衡麼,是在考慮這樣做是否值得?未央默默看著他,再大的恨意也會被即將來臨的郁煞險楚消磨殆盡,未央終于慶幸自己可以如此平靜的等候著,因為她不必再去猜測任何人的用心,包括他。

宇文邕有些不自然的笑道︰「好,就怕他不會回來。」這一句說罷,他也沒了動靜。

未央道︰「我自有法子。」停了停,補充道︰「相信我。」

宇文邕忽地笑了,笑的松快卻有了些緊繃的神情,「你要是敢寫信給他,我寧可一輩子都看奏章。」

未央愕然,怎能想到這時候他還有心思開玩笑,「那你就看一輩子去吧!」未央故意嘟起嘴,神色冷肅,很是不滿。

宇文邕大笑,眼底全是得意之色,伸手拉住她一雙柔荑,溫言道︰「照你的意思去做吧。」

「嗯。」未央點頭應答,接著挺直了腰身,低聲說道︰「妾身今日來是想問聖上討個話兒,請聖上賞個名分給蝶舞。」

宇文邕臉色一變,傷慟的神情掩也掩不住。未央對他驚慟的目光視若無睹,只是一味硬著心腸說下去︰「太後娘娘已經發過話,請聖上成全。」

蝶舞已經跪下,身子瑟瑟顫抖,宇文邕長嘆一聲,緩緩道︰「這次你又錯了。」

未央一時不明,確也听得出他是在惋惜。「你是好意,可也得听听看她自己的想法,就在方才,獨孤郎來求我指婚,你說要我如何辦呢?」

未央怔住了,怎會料得到獨孤整會求宇文邕指婚,看來他對蝶舞,哎!答應了蝶舞難堪,不答應,就是拂了獨孤閥的臉面。「聖上為何不早說?」未央低聲問道。

宇文邕苦笑道︰「讓朕怎麼說?」

哽噎在喉嚨里的話,兩個人都說不出,他難,她更難。

未央看著埋首在地的蝶舞,暗嘆了口氣,卻強笑著問道︰「蝶舞,獨孤郎求婚,你可願意?」

細微的一點淡淡溫馨,在蝶舞心底沖出塵埃「撲」的綻放開來,然而瞬間落入了無盡深淵,猶如黑夜一抹煙花,短暫而燦爛。

就這一刻,錯過了也許永遠都不會再有,蝶舞慢慢站起來,又緩緩的跪下,一字一句的回道︰「聖上,娘子,奴婢……不願。」

屋中一滯,宇文邕和未央都面色詫異的看著神情近乎有些冷淡的她。他們不是不知道她和獨孤整之間的事,未央更是多少也知她的心事,若非太後的緣故她也不會來求宇文邕,獨孤整待她如此,未免不是她所希望的好結局。

宇文邕遠比未央詫異,有獨孤整出面,此事更容易向所有人交待,實在不懂她為何要拒絕。便說道︰「蝶舞,你這是……?」

蝶舞又叩了個頭,說道︰「奴婢不用聖上和娘子勞神了,奴婢顧念小公主,顧念郎君,顧念娘子,今生今世都不會出宮的。」說罷跪倒叩首,俯身在地不肯起來。言外之意,便是連賞賜名分也給一並拒絕,絲毫不帶半點情感的把宇文邕的話給堵在了口中。

宇文邕有些默然,無聲的看著跪倒在身前的蝶舞,又抬眼看了看未央,不由自主的嘆氣。蝶舞若能嫁入獨孤閥倒不失為一件美事,可見她如此堅定的拒絕,宇文邕也找不到再勸,終究,他是有所虧欠的。

未央自然明白宇文邕的想法,但比起宇文邕,她更了解女人的心思。她滿目憐惜的盯著地面上的蝶舞,搜刮了腸肚卻說不出什麼,蹙眉沉吟許久,輕聲長嘆道︰「你也不必如此,獨孤郎對你如何我和聖上都清楚,必不會虧待了你,相信你嫁過去,婚後也是美滿。」她說的極委婉,但相信蝶舞能夠明白。

蝶舞心底慘然一笑,叩頭道︰「娘子,奴婢說過,奴婢終生不嫁,只願守著娘子和小主們。」

「你這樣讓我如何能夠安心?」未央還想再勸,蝶舞抬頭挺直了身子,打斷她的話道︰「娘子不必再言,士族高門,奴婢高攀不起,更是打從心底的不願,奴婢甘願服侍娘子,莫要為此傷了娘子的心。」話未說完,心中已酸楚難耐,晶瑩剔透的淚水串串點點,早抑不住滾落滿襟,竟再也說不下去。

未央看著蝶舞眉宇間的淒傷,心里也隨之淒然,哪個宮人不想離開皇宮的?又有哪個女子肯舍棄自己愛人願意長留宮中的?可是這件事,無論是未央還是蝶舞,都被傷了個遍體鱗傷。再說不出安慰的話語,只能無聲的望著她。

宇文邕漸漸明白過來,多少也懂得一些女兒家的心事,此事說到底自己也有責任,最可恨的就是太後,為了一己私欲,無端端葬送掉了別人大好的幸福。

「那你就好好陪伴你家娘子吧。」他替蝶舞保全了顏面,沒有再說其他,親自抬手將蝶舞攙起,道︰「回去好生將養,朕這里還需要女侍中。」說罷向未央遞了一個眼神。

未央微微點點頭,即然如此,太後那邊就要另想法子交代了。她挽住蝶舞,向宇文邕施禮告退,尚未繞過風屏,就瞧見獨孤整一臉冷意的看著她們。

未央明顯感到蝶舞身形震動,更驚疑獨孤整何時來的,究竟從哪里听起。

「七郎來了,朕正要找你。」宇文邕輕咳著以圖打破僵局。

獨孤整憤怒的看著未央和蝶舞,不顧尊卑的指著未央道︰「你就這麼為她?原來在你心里,我還不如她!」他越說越激動,俊秀的臉龐因怒火而扭曲的近乎恐怖,滿腔的憤恨都盡數發泄在未央身上︰「她替你做的夠多了,被你連累至此,為什麼你還不肯放過她!為什麼你還要……」

「啪」的一聲脆響,未央心驚而跳,獨孤整的臉上,火辣辣的五指掌印,不能置信的盯著蝶舞。蝶舞渾身都在顫抖著,恨得咬牙切齒,眼底沒有一絲暖意,只余下深切的傷怒,拂袖狂奔而去。

未央看了一眼呆愣的獨孤整,又再回頭看一眼驚住的宇文邕,向他頷首以示放心,接著追著蝶舞去。

殿外的宮人對此都很吃驚,未央也懶得理會他們,卻不見了蝶舞身影,尋了很久,一個個的問,都不知她去了哪里。未央嘆了口氣,思索著她平日常去的地方,挨個兒的找去仍然沒有找到人,不由得一陣心慌,心想著蝶舞你可不能有事呀。忽然,一個念想浮上心頭,未央也不知該為此而感到欣慰還是更傷懷,但她要找的人一定在那里。

華燈初上,內侍省派出點燈的宦者魚貫行駛在各宮各院,按部就班,規規矩矩的履行著他們的職責,唯獨昭陽殿亂成了一團。說是亂,不如說他們全都放下了手上的活計,擠作一團,扒著牆腳偷眼往殿里瞧去。

見到未央過來,都倉惶的跪倒在地,未央哪里會記得去計較,推開殿門闖了進去。隨她回來的何泉堵在門口,直著腰身重重的咳嗽,手中拂塵一揮,尖細的道︰「看什麼看,都該干嘛干嘛去,走走走,仔細遭罪!」一眾宮人見他擺了架勢,一哄而散。

殿里沒有掌燈,但仍能依稀得見屋中境況,這是昭陽殿的偏殿,挨得寢殿最近,是蝶舞自做了女侍中後的寢室。

瘦弱的身影,孤零零的站在窗前,未央靠近,發現她臉上隱有淚痕。她對獨孤整是有情的,她心里也有心結,可若能放下它,是否會讓彼此好過些?未央不知該如何說才不會傷害到她,只能陪她也站著。

良久,未央嘆息道︰「我不該讓你去的。」

蝶舞勉強一笑,扭頭淒然看她︰「是奴婢沒有福氣,奴婢和他,無緣。」

「其實,你大可……哎!」未央勸不下去,就像當初沒人勸得了她一樣,但她還是有疑惑,她拉過蝶舞,柔聲道︰「這里沒有旁人,咱們就像自家姐妹一樣,你老實告訴我,你究竟有沒有想過?」

蝶舞咬住了下唇,不言不語。未央暗嘆她還是不肯開口,正要說些別的來寬慰她,誰知蝶舞道︰「奴婢是殘破之身,不想誤了他的大好前程,獨孤閥乃是天下第一的望族,縱使他願意,他待奴婢真心,奴婢也過不去心里坎。」

她說的雖然慘烈,但未央卻暗自驚喜,她對獨孤整果然是有情的,這情意實在難以割舍,否則何須如此多言。「既然如此,待以後都好些了再……」

「不!」蝶舞赫然打斷,未央不解,卻見蝶舞神色一暗,執意搖頭道︰「娘子莫要再提了,沒有以後。」

未央驚疑她的偏執,難道還有別的事?還有什麼?猛然間,未央記了起來,但不敢相信,不能相信,越想越驚,越驚越難受,難受到心痛。莫名的,為她掉下淚來。

蝶舞看著她,已知她猜到,平靜的說︰「奴婢來大周前已經……」

未央抬手止住她的後話,澀聲道︰「我知道了,以後我都不會再提了。」

蝶舞感激她,強撐起身子,頹然著。獨孤整,終究還是要有所負的。

這一夜,未央陪著她,危機四伏的宮里,傷痕累累的心間,唯有彼此依靠的肩膀才是世上最安寧的所在。(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訂閱,打賞,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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