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氏跌坐在椅子上,她同李嵐峰夫妻二十余載,大風大雨都經歷過了,卻想不到他會在今天先自己一步離去。她淚流滿面,想著李嵐峰走時還同自己一起訓誡了小兒子,又想著他平日里對自己的頗多體貼和忍讓,委實不像個將軍的樣子,越發悲從心起,掩面狠狠痛哭一回。
李達听著她哭,不覺也跟著她哭起來道︰「太太,太太您多保重吶,如今咱們府里能主事的就只有您了,您可不能……可不能再倒下了。」大少爺是個文人,二小姐遠在上海,三少爺人還在部隊,四小姐嬌弱弱的,只有人護著她的份兒,何曾能庇護得了別人?他一面哭,一面不住地拭淚,「老先生還說了,他不在,家里就是您說了算,尋常您都是個有主見的人,必然會將此事料理好的,還說……還說東北那邊他也發過話,若是找著總統和咱們先生的尸身,務必要妥善保存好運送到舊京來。」
「嗯……」余氏掩面點著頭,淚水幾乎浸濕了羅帕,她都不敢想象李嵐峰的尸身會是什麼樣子。
李達跪在那里默默地垂淚,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久到人的膝蓋都要開始發麻,余氏才終于肯開口說話了︰「你去,把老大和他媳婦叫來。」她一人實在承受不起這種打擊,幸而大兒子平日里舉事沉穩,還可依賴一二。而曼之那里,既然李承續不欲外人知曉總統身亡的消息,那麼總得要告訴了張家人,好讓他們面對即將到來的風波有所準備。
李達擦擦淚,答應著去了,不多時就領了伯醇和曼之來。
他們夫妻兩個自看到李達的神色時,就深覺不妙,這會子進屋又看見余氏哭成個淚人,登時都駭一跳。伯醇當先就幾步邁到余氏跟前道︰「媽,出什麼事了?」
余氏命李達關上了門,又叫了曼之來,才拉過伯醇的手,極力的握緊他道︰「伯醇,曼之,你們父親他……他出事了!」
她說的是你們父親,曼之起先還當是李嵐峰,紅了眼不由得安慰余氏︰「媽听誰說的消息?公公不是同我父親去東北了嗎,若是出事,總統府那邊該來人才是。」
「不,不僅是你的公公,就連總統先生也出事了。」
「什麼?」
曼之果然大吃一驚,她回過頭去看了看李達,李達便點點頭,道︰「大少女乃女乃,總統先生和咱們先生坐的火車被日本人炸了。」
「不!」
曼之渾身一個哆嗦,禁不住向後仰去,伯醇快一步的從她背面抱住了她,望著余氏,亦是一臉驚訝︰「媽,李叔說的可是真的?日本人當真炸毀了火車?」
「是,他說的都是真的。」
余氏放下了帕子,哭過的眼楮微微地紅腫著,她哽咽了一番,又對曼之和伯醇道︰「我找你們來,正是為了此事。伯醇,你是李家的大少爺,如今你父親不在,你便是我們李家的頂梁柱,就該撐起這個家的責任。至于曼之,今日你要回家一趟了,且要偷偷的回去,將總統先生遇襲的事告訴你的母親,要她盡快的拿個主意出來,勢必要在遇襲的事情還沒有對外聲張的時候,從張家選舉出一個能主持大局的人,頂替了總統先生才好。」
她沉靜下來的時候,又回到了昔年余氏二小姐果敢決斷的時刻,一句一句的吩咐,安了自己的心,也安了李達的心。
曼之從痛苦中掙扎著醒來,含淚答應下余氏,又同她道︰「母親您也多保重,今日我就回去把話帶給我媽。」
余氏再三的囑咐她︰「記住,在告訴你母親這個事情前,千萬不要告訴別人。」總統的位子有多少人虎視眈眈,不需她多說,曼之自然心里有數。
她微微地頷首,從伯醇懷中站直了身子,就要回房去收拾東西回娘家。
伯醇一面擔心著她,一面又傷心于父親的不幸,垂著手站在余氏面前,紅了眼道︰「媽,我明日就叫季元回來。」
「不必,他眼下在部隊中,人多嘴雜,咱們貿然的叫他回來,必會讓人生疑。」余氏頓了頓,咽下心中的酸楚,「為今之計,我們李家最好還是要以靜制動。你明日照常去你的學校,對外再著人打听打听,是否有風聲傳出來。」
「是,母親,您多保重身體。」
伯醇忍淚答應,他們母子兩個都是一樣堅韌的性情,出了房門他便將眼淚一擦,依舊還是往日里溫潤如玉的儒雅公子模樣。
不一會回到房中,曼之已經打點好了行李,正要帶著杜鵑和碧兒走。伯醇便上前替她拿了箱子道︰「我送你出去。」
曼之點一點頭,她至今還不能夠相信公公和父親都已經亡故的消息,整個人也沒了平日里的精氣神兒,蔫蔫的活像個傀儡一般。
伯醇送她到車子那里,握一握她的肩膀道︰「振作起來,曼之,你還有我,還有你的母親和兄弟。」
曼之抬起頭看著他的眼楮,深邃的幽深的,卻又暗含著點點的星光。
她止不住心中一痛,伸手就抱住了伯醇的脊背︰「伯醇,你也要振作起來。」
他們分別得不舍且悲壯,送走了曼之,伯醇當先便去門房那里命令他們道︰「最近不論是誰要登門拜訪,都要回絕了他,就說太太同四小姐外出探親去了,概不見客。」
門房頭一回听得他如此疾言厲色,心中俱是一驚,忙都點頭答應。
伯醇便又叫來李達,同他將府里的人都重新規整一番,分為兩支巡邏隊,各自巡邏上半夜和下半夜,尤其是對于他的妹妹宛春那里,更加的仔細小心著︰「務必要保證四小姐的安全。」
日本人連炸火車的事情都做得出來,焉知他們做不出殺人放火之事?還有季元那里,他人不在,但也要確保他的院子是安全的。
一時各房各處都安排妥當,伯醇直至半夜才回到凝輝園中。曼之已走,院子里空落落陰森森的,只有臥房里的一盞燈光還在顫巍巍亮著。伯醇躺倒在美人榻上,往常他只覺得這個塌有些小有些窄,這會子卻覺得寬大的厲害,似乎動一動滿屋子里都溢滿了回聲。
他強自命令自己閉上眼,只盼著明天盡快來臨。(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