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虧在趙子象、趙子墨、周育堯等人的快馬加鞭下,今年年夜飯到底沒能雞飛狗跳。天知道如果老爺子的這幫兒子媳婦們稍有差池晚回家那麼一兩秒鐘,向來在老趙家一言九鼎的趙老貨會干出什麼事來。
年三十晚,趙三忌偕唐呂娘回家的第四天。
不同以往,今年老趙家年夜飯飯桌上多了人,也少了人。
範江水原本是不趟老趙家這渾水,後來不知是出于自作主張要把趙三忌送入昆侖山滾刀子的愧疚,還是耐不住自家閨女破天荒的死乞白賴,最後只能厚著臉皮帶上一壺茅台過來蹭年夜飯。對此趙家一桿大小表示歡迎,當然,趙神棍也不例外,他從來是個傳統的人,即使不用掐指一算,也曉得這種喜慶的日子不宜說髒話。
除了範江水範小白這兩人,飯桌上多出的人還有趙子象的秘書兼臨時司機——一個三十好幾的壯年,叫黃碧波,直挺鼻梁上搭著副與他氣場不相稱的黑框眼鏡,區別于官方人士給人的官方嘴臉,這壯年一身精壯的腱子肉,絲毫不見臃腫,生生就一條水滸里頭跑出來的好漢。光是這點,便贏得了首重皮囊的凡人趙三忌不少好感,所以更甭提黃碧波在飯桌上溫文得體的談吐,那從來都是一個干秘書的人都有的,或說該有的強項。
最後多出的人是沈萬兆,據說還是被偷看了人家日記的趙三忌給綁架來的。對于這個不怎麼被唐呂娘看好的小伙子,在飯桌上卻表現得超乎尋常的循規蹈矩,從頭到尾就一直埋頭默默吃飯,甚至吃飯時都沒敢多夾菜,幸虧有紅塵出身的周育堯熱情照料,否則這頓年夜飯,應該是小萬子生平里最窩囊的。
至于少掉的人,撇開趙子墨那個名存實亡的媳婦陳洛河以及趙家長公主趙牧魚,自打趙三忌懂事以來,趙子安今年是第一次缺席這種盛況。對此同小舅舅有著別樣感情的趙三忌今兒一大早就叩響了周育堯的房門,問了怎麼回事。周育堯卻是閃爍其詞,根本不做回答。隨後趙三忌又殺上了老爺子的房門,老爺子不像周育堯,更是壓根兒不給趙三忌面子,一句「大人的事,小孩少管。」棒殺了趙三忌的所有求知念頭。最後趙三忌又輾轉了趙子象、趙子墨,甚至連範大叔也沒放過,尋根問底,只是結果無二。這伙人就沒想過要讓趙三忌知道趙子安的去向,慶幸的是,在他們的保證下,趙子安確實性命無虞而且也能吃上頓好的年夜飯,才叫趙三忌有安穩吃個年夜飯的心思。
不像世家內院里頭的勾心斗角,老趙家因為有趙載德這桿雖然日薄西山精神卻依舊矍鑠的主心骨,所以一餐年夜飯下來其樂融融,尤其是這餐飯還是趙老爺子一年唯一一次能摒棄「食不言寢不語」的教條,更叫老成的趙子象和心機的趙子墨兄弟兩喝得面紅耳赤,飯桌上沒少豪言壯語。而周育堯也趁機慈愛了一把,越過梗在她與趙三忌之間的範小白,盡情地往趙三忌碗里添湯加菜,整得唐呂娘倍感自己毫無用武之地,似乎看穿了唐呂娘的心思,周育堯越俎代庖後的尷尬化成溫婉一笑,打趣唐呂娘說,「你們小兩口來日方長,秀恩愛不差這一時半刻。」直叫唐呂娘當場羞得俏臉通紅埋頭不敢見人,在座眾人見狀不禁朗笑。當然也有人例外,比如,早在廣州那會兒就一直對唐呂娘抱有敵意的範小白——她翻了翻眼珠子,借著眾人松神的剎那,不動聲色,悄悄又將自己的椅子挪近了離趙三忌幾分,這才心滿意足埋頭繼續處理碗中的吃食。
年夜飯尾聲,遠在大洋彼岸的趙牧魚,掐著時間打回了拜年電話。趙子墨接起電話摁了個免提。
趙牧魚在電話里頭從趙載德開始問候起,甜甜的嗓門以及那口饒是從小在他鄉長大也沒有被同化的標準中文腔,挨個拜了過去。
一反常態的,打小就喜歡對趙牧魚嚴加看管的趙載德對著電話里頭比往常多問了也多囑咐了一些話。言談之間,大有老懷甚慰的意思。
按往常的慣例,在趙牧魚拜完年後,就該輪到陳洛河出場,今年也不例外。
「爸,新年好,我在美國這邊一切都好,勿念。」
已經關掉了免提的手機被老爺子那只日漸枯槁的老手抓在手里。
「傻孩子,你自己算算,這話你都跟我說多少年了?哪天瞅個時候,趕緊回來看看我這把老骨頭,不然沒機會了。」老爺子難得慈祥了一把,不盡唏噓道。
「爸,這大吉利日子的,您別胡說。」電話那頭的聲音有些小顫抖,不知是信號不好還是其他什麼的緣故,「我春節過後就回去侍奉您老人家。丫頭長大了,這邊的許多事她都能接手,現在我就起個把關作用,最近這陣子瞧她干得不錯,所以我打算過幾天就都交給她打理然後就回國。」
「女孩子家的,當初若不是老二自作主張,老頭子說什麼也不讓!想想這事兒就來氣!」趙老爺子突然抬起眼皮,狠狠地瞪了趙子墨一眼,後者酒意微醺,卻還清醒,見老爺子投來了兩把凌厲的眼光刀子,急忙低下頭,好生又一陣生猛地胡吃海喝,「這些年委屈你們娘兩了,等小虎子再大些,就不用你和丫頭操勞了,哎。」老爺子最後嘆了口氣。
「恩,我也好些年沒見那小子了呢,不知道都便成什麼樣子了。」陳洛河輕笑道。
「性子隨他母親。」趙老爺子瞥了趙三忌一眼,微笑著講,「就是長得每況愈下。」隨後又補充道。
「撲哧」電話那頭傳來一聲輕笑,接著陷入了沉默。
「還是不肯跟那小子聊聊?」老爺子說著又惡狠狠地朝趙子墨投去了兩把凌厲的眼光刀子,此小子非彼小子。
「前個把月時候他有來過我這邊,當時我沒見他。」陳洛河語氣平淡說。
「也罷,這小子純粹活該。」老爺子無奈附和道。
隨後,陳洛河又叮囑了老爺子一籮筐噓寒問暖的話頭,這才掛掉了電話。老爺子當場沒說什麼,只是今天第三次朝趙子墨剜去了第三道光刀子。趙子墨悻悻然,拉著黃碧波又一陣拼酒,整得黃碧波在心中一陣叫苦不迭,別人人家喝酒不就圖個興趣,怎麼老趙家的老二喝起就來就圖人命呢?不過類似這種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的不幸統統被官場手腕圓滑的黃碧波給輕拿輕放卸了下,再次昂起脖子一口氣把酒杯里的洋河大曲喝了個干淨。
趙子墨拍手稱快,繼續給黃碧波滿上。
這下,黃碧波連死了的心都有了,幸虧酒勁這時也恰到好處涌上來,直接趴在桌上不省人事了過去。
「老大,你這秘書不怎麼中用啊!」趙子墨始終沒有勇氣和老爺子目光相視,轉移注意力朝趙子象哼哼道。
「兩瓶大曲,一瓶茅台,還不中用?」趙子象今天也和範江水喝了不少,這會兒已經臉紅脖子粗,絲毫沒有官家形象反詰道。
「好像是挺多了哦?」趙子墨抬頭傻笑,「不過我也沒比他少喝啊,」說完,他將目光瞄向了正在和小萬子竊竊私語的趙三忌身上。
後者有所感應,抬頭看向了對方,急忙色厲內茬道,「二舅,你要敢灌我酒,我就跟你急!」
趙子墨瞬間敗北,說起酒量,趙三忌一直是趙家人里頭的另類,並非說他滴酒不沾,而是酒精過敏這個很不男人的名頭,居然發生在他身上。不過老爺子私底下卻是曾經借由這事打擊埋汰過他們幾個兄弟,道「小虎子不是你們這幫酒囊飯袋,酒量好頂個屁用啊。」其實趙子墨當時就想反擊,他曾經能有那麼大的產業,其中百分之三十都是在酒桌上掙來的,酒量好豈會沒用?不過他沒敢質疑老爺子,幸虧也是他沒做,否則依老爺子的性子,肯定沒他好果子吃。
趙老爺子在接完陳洛河電話後大約十分鐘,就起身離了席,由周育堯和唐呂娘作陪攙扶回了書房。
所以在場終于只剩下一幫大小爺們,少了老爺子的眼光刀子,趙子墨當下生龍活虎起來,也不顧趙三忌那句「跟你急」的軟綿綿威脅話,又喚醒借機一頭扎倒在飯桌上的黃碧波,瞅了瞅倔強嘟著嘴皮子的小屁孩沈萬兆和幾乎挨在趙三忌身上的範小白,最後大小通吃,直接都把他們桌上杯里的醒酒茶、飲料統統換成了或茅台、或葡萄酒。然後又利索地從桌下模出了早被他精心準備好了的幾盅骰子,挨個發了過去,發話說,一起玩骰子,今天你們要不醉,誰都甭想走,就算小虎子你想跟我急也沒用。
對趙子墨每次年夜飯都要整出的這手段,趙三忌屢見不鮮,所以也就斷絕了借機尿遁的心思,因為凡是老趙家的人都清楚,在趙家,敢背著趙老爺子而折騰出許多事的,並非沿海三省的教父趙子安,也不是一言九鼎封疆大吏的趙子象,更不是打小就無法無天的趙三忌,而是眼前這個一旦沾了酒,就敢把天給捅出一窟窿的趙子墨。
同時,據皇城根和上海灘許多世家大族猜測,趙子墨有極大可能便是執法者中的那個人——這是件連趙子安、範江水等一干人想都不敢想的荒唐事——但誠如今天所見,趙子墨在年夜飯桌上拉著人搖骰子,難道就不荒唐?
不過也很喜慶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