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森坦言︰「這樣的場合怕你勢單力薄,也怕喜喜萬一為難你。」
「那你可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了,喜喜只會大刀闊斧,不會小李飛刀。更何況,能為難我的,其實也只有我自己。」
周森短短的一聲嘆息︰「畢心沁,其實也只有你能讓我怕這些莫須有的事情了。」
我向周森挪了挪︰「你說,我們穿這樣還摟摟抱抱,不太好吧?會辱沒軍人的威嚴吧。可是怎麼辦?這外面槍林彈雨的,正好符合我對亂世的憧憬。」
「對亂世的憧憬?」周森隱隱地一僵,「那我是不是可以這樣理解,你在……同情我的落魄?惚」
「同情?」我不可思議,「美得你啊。我只是說你一直遙不可及,讓我一直掙扎,反抗,周‘旋,浪費時間,而你有了這一劫,我倒義無反顧了。你不是得天獨厚的,你也不過是實實在在的一個人。所以說啊周森,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可而後,周森對我說了抱歉。他說他寧願陪我周‘旋,陪我浪費時間,直到我換另一種溫和的方式醒悟,他也不願失去對後來的把握。他說這下好了,在他的父母,他的工人之外,又憑空冒出一個畢心沁令他放心不下,深感抱歉了。
話題太沉重,我只好拱了一下周森的肩膀,說我最最受不了的就是男人的婆媽。這一拱,周森另一側的步槍被傳遞地受了牽連,應聲倒地。我後知後覺︰「喔,剛剛替我報仇,一命抵一命的無名英雄,就是兄台你吧?溫」
「報仇是不假,可本來你們這集體競技我是真沒打算插手的,」周森頓了頓,「但他對你眉飛色舞我就不能坐視不理了。心沁,他真的是你的同班同學?能不能別這麼幼稚,喜歡哪個小女孩兒就去扯她的橡皮筋嗎?」
「你是說他喜歡我?」
「這值得你這麼高興?」
我將周森的帽檐用力向下一壓,幾乎遮住了他的整張面孔︰「是你的這張臭臉讓我這麼高興。」
而後周森說,心沁你當真享受亂世的話,可要好好珍惜了,因為它快要結束了。他說我雖然有我的軟肋,雖然有時也會舉棋不定,但遲早要來的風雨我也阻止不了它,只好奮力迎擊。然後,我會給你長長久久的太平盛世。
我淚眼婆娑地︰「周森,咱能多少給人軍人留些英名嗎?怎麼回事兒啊?我都快哭了。」
大部隊眼看包抄過來,我才又進入狀態︰「你這空降兵還不撤?」
「哎,不如順便拐走你這有勇無謀,羊入虎口的文藝兵。」周森還不緊不慢。
我不服,推搡了周森一把︰「讓你撤你就撤,我掩護。」
然後我這活生生的「死人」就先暴露了自己,讓周森順利遁走。
最後的戰役發生在單喜喜和莊盛之間,二人是兩隊僅存的碩果,一人是仰仗眾多的「之徒」保全了一條小命,另一人則是因為長時間地貓在茅房拉肚子而躲過了重重殺機。
狹路相逢女者勝,莊盛視死如歸,啪啪地捶了捶自己的胸脯,那意思是你是刀俎,我是魚肉。單喜喜可不手軟,端上槍猛掃一通,結果一睜眼,莊盛還活著。單喜喜面子掛不住,說你丫什麼體質啊?線路有毛病了吧。
莊盛則說︰「你再站近點兒,近點兒。」
單喜喜索性站到一步之遙,虛乎著眼楮對準了莊盛的「要害」,砰地一聲,塵埃落定。
在回程的大巴上,單喜喜是主動依偎著莊盛睡的,這回她也不是假寐,她早就精疲力竭了,微張著小嘴兒,睡得直發出類似某種動物的鼾聲。
都經歷了一回生死了,莊盛照樣當我是陌生人,不理不睬。
周森駕駛著一輛來歷不明的奧迪,駛在了我們大巴的一側。我們隔著車窗對對方微笑。他的微笑那樣溫暖,我卻突然惴惴不安,這個男人,在他的無微不至下,分明正隱藏著山雨欲來風滿樓的變數,所以他分秒必爭地將他的好,一股腦兒全塞給了我,而等他不在我身邊時,我好從容不迫地回味消化。他加速,越過了大巴,一下子,便不在我的身邊了。
「高級翻譯」這個鍍金瓖鑽的名詞已和孔昊劃清界限,他已被開除,且在檔案上留下了一筆濃墨重彩的墨跡。
在又一次抓到孔媽媽不請自來登門我家後,我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也登上了孔家的家門。那天陽光充足,照得孔家連日來蓄積的灰塵厚重得不像話。孔媽媽面上無光,趁我稍不注意就拿著手帕擦點兒是點兒,真可惜了那真絲手帕。
我本來都記不起孔家的模樣了,這一來,又歷歷在目起來。那樣張揚的書香門第,牆壁上掛滿了孔昊的榮譽,和某某大人物的合影,張張都配了名貴的相框。這些全部是貨真價實真實存在的,是打假打不掉的。
我注意到只有那些合影一塵不染,擦拭它們依然是孔媽媽每日例行的工作。這下好了,我狠不下心了,爛熟于心的「leaveusalone」說什麼也說不出口。
孔昊整了裝,出了房間就說走吧心沁,像是我們早就約好了約會,我還專程來接他似的。孔媽媽求之不得,我們才一出門門內就傳出了「南泥灣好呀麼好風光」的歌聲。
孔昊才月兌離孔媽媽的視線,就要和我分道揚鑣,又是說要去找李真。我不甘,絆住他說我可不是來接應你,助你逃出生天的。
孔昊急不可耐︰「我和小真有了辦法了,一旦奏效,我媽再不會去你家做文章,除此之外,我們做什麼都是治標不治本。」
「什麼辦法?」我追問。
孔昊像蚊子哼哼似的︰「我們……打算……先要個孩子再說。」
我立即甩開孔昊,抖了抖手︰「嘖嘖,我說這麼猴急呢。用不用我送你?」
孔昊不當我的話是反話,當真嗖地就鑽上了我的車子。我欲哭無淚,親自駕車將前男友送去他下一任的床上,這真叫人沮喪我們當初是不是真的深愛過一場。听說深愛過便做不回朋友,听說愛的那一邊是永垂不朽的恨意,我不由得設想有一天我和周森會不會每周通上一次電話互問安好,兩個月一次踫踫面,吃吃飯,這樣的不痛不癢讓我光是想,就險些痛哭流涕。
周森連日來只和我通電話,見面都不曾。通電話時我偶爾可以耳聞他的幾名心月復商議些什麼或爭辯些什麼,包括許諾在內。有一晚我在他家等到深夜,他家的院子里搭上了大半的溫室,我甚至還模索著替他打理了余下的小半院落。當然了,事後他並不承認我的辛勤可以稱之為「打理」,他說畢心沁,你只不過是把所有的耐寒植物給我按身高排列了一遍。
那天我仍沒有見到他,他仍月兌不開身。
我回家後,我媽還沒有睡,她嘴上雖什麼也沒有說,但我認為她是在等我。這讓我信心倍增,此後一下班便飛車回家。她仍不需要我的照顧和親昵,但卻需要我在,好像我在,她便心安。
合璧婚慶到底還是將那樁下雪天的婚禮拒之門外了。莊盛一意孤行,甚至連坐鎮合璧的時間都越來越稀有。合璧的大將小卒,無一沒受到同行的邀約,于是有人忙于惡補歷年案例,有人忙于與客戶交好,毫不客氣地袒露著一顆「樹挪死人挪活」的外心。
北京下今冬第一場雪的那天,安家家紡董事長周森,因生產銷售偽劣產品一審被判處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並處罰人民幣兩千萬余元。當日,周森的代表律師代為提出上訴,而隨之他也被打上了「取保候審」的字樣。
這是周森意料之中的,那天他除了對消費者致歉之外,又是一言未發。當然這同樣是我意料之中,可我還是嚎啕大哭了一場。他從未明確表示他是無辜的,甚至每當我想學習刑海瀾痛擊那些對他的惡語相加時,他還會想方設法潑我一盆冷水。換言之,他根本不允許我有過高的奢望。哭完了,我擤干鼻涕,去餐廳和他會合。
周森的律師也在。我只當我來得早,便說先去附近逛逛,一會兒再過來。哪知周森卻拉開椅子讓我坐下,介紹說這是趙熾趙律師,這是我和你說過的,畢心沁。大有要三人燭光晚餐的意思。
周森說這脆皮鵝肝配真菌很好吃,你多吃一點,他還說這法式焦糖炖蛋也很好吃,你也多吃一點。可從頭到尾,我食不知味。趙熾的在場,讓我覺得自己像個病人,病入膏肓的病人,而他是醫生,他和我的家屬周森商量好了,是時候對我公布真相了。
可一樣從頭到尾,他們談紅牛和雷諾,談拉菲酒莊,談中信榮氏,該談的不該談的都談了,獨獨最該談的卻只字不提。
我的若無其事裝了太久,裝不下去了,拋下餐巾紙,便要先走。周森按住我的手︰「等等。」
趙熾察言觀色,溫和地和我們道了別,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