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腦香在鏤空麒麟爐中一寸寸化成了灰燼,錦瀾跪在溫嬪宮外足足有一個時辰,膝蓋又痛酸。溫嬪醒轉,又沐浴燻香過後,這才款步走了出來。溫嬪的眼角眉梢都透著慵懶倦怠。
錦瀾得了召,起身的時候,兩眼一陣昏花。她腿一軟,幾乎又跪了回去,到底是身邊的一個年幼的小宮女扶了一把,這才勉強立著。錦瀾進了宮,溫嬪故作訝異︰「錦瀾?這是怎麼了?」
「回稟娘娘,錦瀾姑娘在宮外跪了一個時辰了。」扶著錦瀾的小宮女忍不住說了一句,溫嬪怒目瞪著那個小宮女︰「你們是怎麼當差的?錦瀾姑娘來了也不叫本宮人家現在可是皇上面前紅人,一句話都能左右皇上的決定。咱們顏裳宮還須得看著錦瀾姑娘的臉色辦事兒呢。」
溫嬪使了個眼神,巧瑜立刻將扶了錦瀾一把的小宮女趕了出去領罰。錦瀾照著溫如所教,只是道︰「溫嬪娘娘這是折煞了奴婢。奴婢人微言輕,在皇上面前實在起不了多大作用。不過,娘娘是有福之人,想見皇上,自然有您自己的緣分。」
錦瀾說完話,抬眼瞧溫嬪的反應,果真是喜形于色。如溫如所說,這個溫嬪喜怒都不加遮掩,雖然跋扈,但在這宮中並不是難對付的主兒。
「溫嬪娘娘如若閑來無事,不如在御花園多加走動,說不定有意料之外的驚喜呢。」
這一句,溫嬪更加欣喜,拉起了錦瀾的手︰「好妹妹,本宮早就知你心明,如今看來果然不假。」說著拔下頭上的金簪子插在錦瀾的發髻之中,仔細端詳著︰「這簪子可是本宮從娘家帶來的,不過如今看著,倒是更襯妹妹。姐姐便割愛送了妹妹吧。」
對于溫嬪的姐妹相稱,錦瀾極其不願意,卻也不能反駁,只是恭謹地福身施禮︰「多謝娘娘賞賜。若娘娘無其他事,奴婢便先行告退。」
出了顏裳宮,錦瀾嫌惡地拔下了簪子。她如今是和康熙交好,可她是拿他當朋友的。如今卻要為了別人利用他,平白給這份單純的關系添了些不明不白的東西,著實讓人氣惱。就好像如雪的玉璧上的一模瑕疵一般。走出宮門的時候,錦瀾忽然見到方才扶她的那個小宮女,已經站不起來,被打得一塌糊涂,被兩個太監拖著走了
回了住處,溫如只是專注地繡著荷包,並不過問。錦瀾卻沉不住氣,拉著溫如的胳膊︰「姐姐,我可是照著你的吩咐對錦良的事兒只字不提,可這溫嬪會放過她嗎?」。
「溫嬪雖然不甚通透,這些事兒還是明白的。如今她以為你和她同氣相求,自然對你的姐妹也會照拂有加。」
錦瀾懊喪地坐在腳踏上,咬著下唇,心中郁結。溫如輕啟朱唇︰「生氣?」錦瀾點了點頭。「這宮中厲害的主兒多了去,氣著傷自己。」
「我就是氣自己為什麼步步都要受制于人?為什麼非要做這種違心的事兒?」
「在宮中,人人都不是自己,你又如何指望還能遺世獨立?」
「可我覺得姐姐就很好啊,本本分分做事,安安穩穩做人,便也是做了自己啊。」
溫如輕輕嘆了口氣︰「若非曾經經歷過悲痛,又如何歷練得如此通透圓滑。」
錦瀾披散了頭發,伏在溫如的腿上︰「姐姐,原先我知道自己在皇宮之中,簡直怕極了。但幸好我是先遇到了你,錦良,還有小玄子和小全子。雖然不知道前路到底有多艱難,可我永遠都會記得,在我心里,你們四個永遠都是最重的」溫如撫著錦瀾如黑緞般的長發,只覺得心中有些暖意。也只有在這深宮之中,在這人性被逼仄到角落的地方,真心才顯得難能可貴
這幾日,康熙折子也不批,東西也吃不下。除了錦瀾,福全和容若,還有一直服侍的李德全有機會見到他外,其他人都被擋在了門外。容若是御前侍衛,守在門外,連他父親納蘭明珠也擋了回去。
康熙在屋內小憩,錦瀾和福全在外屋下棋。兩人下的是象棋,錦瀾學過一些,加上水平還不錯,倒是能和福全斗個許久,只是最後總是輸。「皇上這日日悶在宮里,會不會悶壞了?」錦瀾一邊下棋一邊擔憂道。
「原本是會的,不過有你這麼聒噪的丫頭在,怕是想悶著也難。」福全忍不住損她,「對了,你那日提起有種紙牌游戲三國殺,何時能做好啊?本王很想瞧瞧呢。」
「快了,宮里的畫師正畫著呢。」錦瀾吃了福全的馬,隨口應著。蘇錦良已經被放出來了,只是被折磨得不輕,人顯得很憔悴。她時常在辛者庫,難免受欺負。錦瀾一直思量著如何幫她,卻又無從下手,此刻便壓低聲音問福全︰「問你件事兒。」
「說。」
「我失憶的時候,有一個小宮女幫了我逃到了布庫房,又時常來看我。因為感念她的救命之恩,我和她便結了姐妹。可如今她因為在辛者庫做事兒,時常受欺負,我該怎麼幫她呢?」
「你可千萬別拿這小事兒煩著皇上。也別去求琪妃和溫嬪,那兩個主兒要是幫了你,不知道要你做什麼回報她們呢。」
「那怎麼辦?」
「只要記住,要順其自然。」最後四個字,福全是一字一頓地強調著。錦瀾雖然不甚明白,卻也有了些領悟。
「你們倆背著朕嘀咕什麼呢?」康熙醒了,听見兩人嘀咕,便開口問道。錦瀾笑著過去幫康熙穿衣︰「在嘀咕御花園中的美景佳人呢。」
「哦?又有佳人?」康熙張開雙臂,低頭看著幫他穿衣的錦瀾,鼻翼聞到一陣淡雅的花香,「可我怎麼听說,有人被朕宮里的惡婦整了一把,跪了一個時辰呢?」
錦瀾瞪了福全一眼,居然把她吐槽的話全都告訴康熙了「惡婦生得美便不叫惡婦。」錦瀾頓了頓,「叫有個性。」
「她既然這麼想見朕,朕便去瞧瞧,也不辜負你跪了那一個時辰。」康熙笑道。
難得康熙起了興致出門,李德全自然是周全地跟著。福全和錦瀾緊隨著康熙,李德全和容若兩人並排立在福全和錦瀾之後。錦瀾和福全兩人言談甚歡,不是還拌兩句嘴,這些都被兩人看在眼中。
李德全起初並不喜歡這個不周全的丫頭,只覺得她有些不懂規矩。但時間久了,她的率直倒越發顯得可愛,加上她寵辱不驚,平素里對他也算頗為尊敬,因此心中也添了幾分好感。容若也大體如斯,只是他冷眼旁觀,康熙不時會回過頭答話,但眼神全都落在了這個小宮女的身上。而錦瀾卻渾然不知。素來是女子愛慕帝王,豈有帝王落于下風之事。兩人間怕是會產生些波折
幾人走了沒幾步,忽然見到天空中有風箏飛著。錦瀾歡喜地跳起來︰「快看那個,風箏」
「是紙鳶。」福全糾正道。康熙回過頭,眼角帶著笑意︰「你喜歡?」
「恩,我還喜歡一句跟紙鳶有關的詩,紙花如雪滿天飛,嬌女秋千打四圍。五色羅裙風擺動,好將蝴蝶斗春歸。是鄭板橋的詩,便是形容的眼前景色了吧。」
「詩作如詩如畫,頗為應景。」容若忍不住贊了一句,卻也問出了心中的疑惑︰「只是這鄭板橋為何人?」
錦瀾吐了吐舌頭,這才想起鄭板橋原來是清朝的人,如今才是個秀才,還沒有出名呢「記不得了,印象中有這麼個名字。」一到關鍵時候,錦瀾就開始裝傻充愣。
康熙喚道︰「李德全。」听了呼喚,李德全立刻躬身听候命令,「去尋些紙鳶來,朕今日要在這御花園中放紙鳶。」李德全辦事周全,不就便取了風箏來。只是展開的時候,幾人頓時傻了眼,原來紙鳶放久了,居然被老鼠給咬破了。
「真是可惜了。」錦瀾忍不住懊喪道。康熙見錦瀾掃了興,也有些意興闌珊。福全用胳膊抵了抵錦瀾,她回過神,連忙道︰「沒事兒,今日放不成還有明天呢。而且,這個紙鳶的圖樣我也不喜歡,太老土了。趕明兒我給大家做些新鮮的可愛的,決計是大家沒有見過的。」
康熙來了興致,笑道︰「好啊,朕要看看,你還能出什麼驚喜。」
幾人正聊得開心,忽然聞得一陣笑聲傳來。只見那風箏越發得進了,而來人的腳步聲幾乎也可以听得清楚。錦瀾听到巧瑜的叫聲︰「娘娘,您小心著點兒」
康熙忽然回頭看著錦瀾,眨了眨眼楮,露出一絲邪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