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瀾抬眼看著康熙。心中升起一陣陣寒意。這案子,審都不用審,便定了她的罪。而定她罪的人,不是別人,正是那個她最深愛的人。事到如今,錦瀾方才明白,何為傷你最深的,總是你最無防備的那個人
康熙不說話,琪貴妃指著錦瀾喚侍衛︰「來人將惜貴人押回宮。」
一絲冷笑浮現在錦瀾面上,她緩緩地,踉蹌著站起身,拂開前來的侍衛,咬著牙︰「我自己走。」琪貴妃眼角留意著康熙,正主沒有發話,她也不好僭越。
胤礽已經被抱了下去。錦瀾扶著搖籃緩緩站起身,手一晃之間,搖籃周圍的風鈴盡數響了起來。尋常悅耳動听的聲音如今卻淒厲地在錦瀾耳邊嘶吼。她伸出手,抽出一沓畫。那些色彩斑斕的畫如今刺目耀眼。
佟佳貴妃忽然想起,錦瀾前些日子交給她的畫,說是寧安此時眼中只有黑白,因而要訓練她對色彩的敏感度。畫雖拙劣稚女敕,可每一幅都極為用心。思及此,佟佳貴妃的心驀地抽搐了一下,寧安,也是她的女兒啊
錦瀾看到畫,方才一直冷峻茫然的面色忽然變了,眼淚滴答滴答地掉下來。她咬著牙,攥緊了畫︰「寧安她已經能看到色彩了。每次看到彩虹,她都會笑。她長了兩顆小牙,笑起來,那小小的牙齒像兩粒米」
琪貴妃和溫妃等人不為所動。只榮貴人和惠貴人的心驀然一痛。只有真正做了母親的人,才知道這句話說出來是怎樣的痛徹肺腑
錦瀾轉過頭,眼楮充滿了血絲,她直視著琪貴妃︰「為了你的,竟要用一個嬰兒的血來鋪路,值得嗎?」。
琪貴妃面上不起波瀾,心頭卻是一震。這個一直溫順活潑的女人,竟然也可以有這樣可怕的眼神
說完那句話,錦瀾便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歪歪斜斜地緩緩向屋外走去。侍衛不敢押著她,只緊隨著。康熙看著錦瀾的身影,很想沖上去,將她緊緊攬在懷中。她像是一張蒼白的紙,無力地飄飛著
錦瀾回到夢溪閣,便躺在床上,一連睡了三天。紫陌也得知了此事的原委,只恨自己當時為何沒有陪伴著她,才使得那幫人陰謀得逞夢溪閣闔宮上下的氣氛都變了味。
小冬子,碧鸞,蘇錦良和紫陌成天形影不離陪伴在榻前。可錦瀾只是面如死灰。有吃的就吃,沒有也不叫。內務府知道這個小主犯了大錯,又有溫妃特意吩咐,送來的東西幾乎連宮女太監的都不如。錦瀾卻毫無知覺,每日只呆呆地躺著。
蘇錦良瞧著姐姐如今的模樣,心頭也跟著難受。好在,皇上派的是墨冉守著宮殿。每日,蘇錦良仍舊可以利用墨冉向福全傳遞信件。但看福全信中的回復,似乎毫不在意。蘇錦良一方覺得齒冷,一方又覺得欣慰
又過了幾日,錦瀾終于開始下床走動,卻最多只是從床上挪到榻上。紫陌命人將于寧安有關的所有東西全都收好了鎖起來,生怕錦瀾觸景生情。錦瀾每日只呆呆地坐著,看著窗外那株海棠樹,一言不發。
紫陌漸漸也習慣了她的沉默,每次只是陪她安靜地坐著,打著毛衣。
「櫻花開了。」
紫陌一愣,抬起頭。那句話仿佛憑空出來。忽然,她反應過來,那是錦瀾在說話這麼多時日來,她說的第一句話紫陌心頭狂喜,面上卻淡淡應了句︰「花開花落皆有時。海棠落盡,還有櫻花。」
「可惜,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錦瀾倚著窗口,長長嘆了口氣,神色帶著淡淡的哀愁,但更多的是平靜。
「好了,林妹妹,該吃午飯了。」紫陌將桌上的飯菜往錦瀾面前推了推。
錦瀾回過頭,瞧了飯菜一眼,只覺惡心反胃,忍不住嘔吐了起來。紫陌嚇了一跳,連忙上前,顧不得髒,撫著錦瀾的後背︰「怎麼了?」錦瀾指著那桌飯菜︰「餿的」
「是我不好,我——」紫陌說不下去,背過身。錦瀾忽然明白了什麼,瞧著紫陌︰「便是我這兒的飯食都是如此,你們的情況是不是更差?」紫陌嘆了口氣︰「瀾兒,我既然選擇跟著你,有福同享,有難也沒有不同當的道理。」
「可其他人——」錦瀾心中忽然一陣愧疚。她掙扎著起身道︰「扶我起來。」紫陌按著錦瀾︰「別去看了,平白給自己添堵。反正琪貴妃也沒有多久的活頭了。」
「她們是不是也跟著我在受苦?」
紫陌點了點頭。錦瀾沉默了片刻,聲音透著疲憊︰「把他們都叫進來吧。」紫陌怕逆了錦瀾的意,又添堵,收拾了一下,便將人都叫了進來。錦瀾瞧著屋子里黑壓壓的一群人,個個面黃肌瘦,面色憔悴。
錦瀾沉默著,眾人都不敢做聲。良久,錦瀾才沉吟道︰「這幾日,你們受苦了。」蘇錦良連忙上前一步,拉著錦瀾的手︰「小主這是什麼話。」
「跟著我這個主子,恐怕也只會繼續受苦。若你們有好去處,今日便可以離去,我不會阻撓你們。」
話音剛落,立刻有兩個小太監跪下,磕著頭︰「小主慈悲,奴才不孝了。」
錦瀾心中又是一陣冷,又瞧向蘇錦良和碧鸞,溫聲道︰「烏雅常在那里是個好去處,你們可以去投奔她。」蘇錦良連連搖頭︰「不,我跟姐姐一起除非姐姐不認我這個妹妹」
碧鸞福身道︰「小主,奴婢原是寧嬪的陪嫁丫頭,也是烏蘭台家的人,斷沒有侍奉二主的話說」
小冬子抹著眼淚︰「奴才當年在御膳房時常受欺負,遇見溫妃娘娘那次也險些喪命。小主二話不說幫了奴才。奴才在這宮中這麼多年,只遇到小主把奴才當個人看。奴才誓死跟隨小主若小主真的不要奴才了,奴才絕不苟活」
錦瀾心一軟︰「好吧,願意留下的人留下,有好去處的便走吧。」
那兩個小太監仿佛怕沾了晦氣,連滾帶爬地跑了。錦瀾精神不好,疲憊地揮了揮手︰「你們出去吧。」話剛出口,胸中一陣翻涌,錦瀾又吐了起來。
蘇錦良緊張地瞧著錦瀾,碧鸞忽然道︰「小主這情形,倒像是寧嬪當年初初有喜時的癥狀呢」
錦瀾心頭一震,只瞧著這一屋子的人。紫陌面上露出欣喜,一把握住了錦瀾的手。錦瀾心頭也是一喜,忽然又沉下了臉,壓低了聲音︰「在場的都听好,這件事不確定不說,即便以後確定了,也一個字不許透露」
紫陌立刻明白過來,也厲了聲色︰「小主雖然失勢,但不代表什麼都做不了。若有人今日將這件事傳出去,別怪小主和我翻臉無情了」這話是說給沒有離去的丫鬟听的。這些宮女太監雖然留下了,但不代表她們不是細作
錦瀾使了個眼色。紫陌起身道︰「行了,你們都出去吧。」碧鸞應了聲便領著宮女太監離去了。蘇錦良不放心,只擔憂地瞧了錦瀾片刻,這才離去。
待得人都走*了,紫陌收拾完穢物,便瞧著錦瀾︰「如今,你打算怎麼做?」
「太皇太後想辦法遞個消息給太皇太後。」
「其實皇上——」
「別提他」錦瀾目光忽然露出怒意,打斷了紫陌的話。紫陌嘆了口氣,無奈地點了點頭。
消息傳出去沒幾天,立刻有太醫奉太皇太後的詔前來請脈。
「如何?」紫陌焦急地看著花白胡子的太醫,只恨他慢吞吞,半晌都不肯說話。
「恭喜小主,是喜脈。只是小主脈象不穩,應是情緒波動,加上飲食不妥這才造成的。臣給小主開付方子,小主依方子服了,安心養胎便可。」太醫取出紙筆寫下了方子。
紫陌連忙取了許多銀子打賞給了太醫。錦瀾雖遭禁,但錢財還很多,出手還是很闊綽。
太醫走後,錦瀾幾乎不敢相信,只呆呆地撫著小月復。那里,便有一個新生命了嗎?紫陌打發走了太醫,靠著床沿坐下,問錦瀾︰「然後呢?你打算怎麼做?一直瞞著宮里人嗎?」。
錦瀾點了點頭。「連康熙都不告訴?」錦瀾眼神一黯︰「是他親自圈禁了我。他甚至連辯解都不听我一句,便直接判了我的錯」
紫陌無奈地戳了戳錦瀾的額頭︰「皇上也是無奈啊。鈕祜祿氏位高權重,又是瓖黃旗權貴,皇上如今得罪不得啊」
「即便如此,他便任由著那些人糟踐我?任由我在這里受苦,卻連一聲問候都沒有?當年我入慎刑司,就連溫如和福全都曾探望我,唯獨他不肯為何每次我有災難,他都不在我身邊?」
「他是皇上,宮中賞罰必須嚴明。他不能因為一己私欲就壞了宮中規矩。瀾兒,若你真有心結,便去和他當年解釋清楚,切莫讓心結越積越深」
錦瀾點了點頭,靠著紫陌的肩膀,只覺得疲憊異常。可月復中這小小的種子,卻讓她不得不堅強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