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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來,康熙的脾氣愈發古怪。就連一向模得透主子心思的李德全,也幾番遭到了懲罰。不是說茶不好喝,就是叱責他話不投機。李德全是有苦難言。尋常,泡茶之事都是惜答應所做。而尋常,康熙除了正事外,幾乎不吱聲。只有錦瀾來時,他才會滔滔不絕。
如今,康熙心情浮躁,話也多了起來。可李德全絲毫不知如何應對,因而時時受罰。而宮中之事,康熙也愈發淡漠。就連烏雅貴人小產,他都不聞不問。前些日子,密嬪在他面前提了錦瀾一句不是,立刻被罰回宮思過。
錦瀾幾乎成了養心殿的一根雷管,沒人敢在康熙面前提起。可即便別人不提,康熙自己也時常不由自主地想起。每次想起她,又頗為光火,便拿身邊的奴才發脾氣。養心殿的宮人皆是惶惶不可終日。
早春時節,夢溪閣一眾宮人早早忙碌著,將一應物什都取到陽光下曬。積了一個冬天的寒氣,終究是得見天日了。錦瀾坐在那株海棠樹的樹樁上,眼光之下,肌膚幾乎能透出光來。她不施脂粉,愈發顯得清瘦起來。漆黑的長發隨意地披散著,如黑瀑一般,蓋住她半截身子。
紫陌無奈地過去,戳了戳錦瀾的額頭︰「什麼叫為伊消得人憔悴,便是你如今這樣。又不是減肥,怎麼就瘦成這樣了呢?」說罷,捏了捏腰上的游泳圈,嘆道︰「想當年,老娘這小蠻腰下,也是鈿頭雲篦擊節碎。如今,居然成水桶了」說著竟也發起愁來。
「我那份兒都被你吃了大半,想不胖也不行啊。」錦瀾撐著下巴,靠在紫陌的肩上,幽幽嘆道,「姑姑,我總覺得自己已經很老了。人生該經歷的,似乎也經歷了大半。」
「少來了,老娘經歷這麼多事兒都沒說自己老了。你不過是感情小小受挫,別這般要死要活的。」
「這些道理,說起來我也懂。可要看淡得失,還真是難。」錦瀾一只手扣著海棠樹的年輪,聲音微微有些凝滯︰「想起往昔,只覺得自己真傻。將人生交托在一個不值得的人手里。姑姑,他問我,禛兒是不是他親生骨肉的時候。我的心好像被一片片撕裂開來。他那樣不信任我,甚至不信任我的人格。我為他放棄的尊嚴,為他忍受的痛苦,似乎都是不值得的。」
「他是帝王啊。」紫陌悠長地嘆了口氣,「帝王便是這樣,猜忌一切。他們無法相信任何人,因為無數帝王都是死在自己最信任的人手中。你付出真心,他們反復把玩。可他們卻從不信那是真心。你選擇了那樣一個開始,便應該預料到這樣的結局。」
「可我不甘心。」指甲漸漸磨破,血從指尖滲了出來,「我真的不甘心。一直以來,他對我那樣好,那樣不同他人。怎麼忽然就變了呢?」
「除了不甘心呢?」紫陌捉起錦瀾的手,不讓她再磨著已經出血的指尖。
「難受。從幽禁那日到今天,我成日成夜地失眠。一閉上眼,便是從前那些歡樂的時光。春天,他陪我在御花園放風箏。夏天,我們在太液池,劃著輕舟,穿過滿池的荷花。秋天,我們一起摘菊花,做菊花糕。冬天,窩在被窩里一起聊過去聊將來。可這一切,仿佛夢一般。一醒來,又是空蕩蕩的屋子。」淚珠啪嗒啪嗒掉落下來,「難道他便從未想過,若我真不愛他,又如何會與他有這麼多美好的時光?他沒有心的嗎?他分辨不出真假的麼?」
紫陌攬著錦瀾瘦弱的身子,有些心疼。她如今這般瘦弱,幾乎一只胳膊就能攬過來。忽然,前方碧鸞一聲驚叫。兩人驚醒,錦瀾連忙擦了面上的淚,雖紫陌一起去看。
卻見蘇錦良雙唇緊緊抿著,已經暈厥了過去,臉頰幾乎凹陷了進去。小冬子和碧鸞已經慌了手腳,吳世璠冷靜地上前一步,掐著蘇錦良的人中。卻並不見效。
「她怎麼了?」錦瀾焦急地問道。碧鸞沉吟了片刻,道︰「她餓暈了。」
「餓暈了?內務府不是有送少許米來麼?」
「那些米錦良把自己那份分了許多給小主」
錦瀾頓時覺得五內如焚,她只顧著沉浸在自己的悲傷之中,卻沒有顧及到這個妹妹錦瀾捏緊了拳頭,忽然拔腿回身,匆匆跑到宮門口。侍衛立刻手阻攔。
「差大哥,宮里有人暈過去了求你們稟報佟佳貴妃吧。她快不行了」
「對不住了,我們也只是奉命看守。」兩名侍衛仍舊木頭般立著,一動不動。
錦瀾也顧不得尊嚴,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兩行淚滾落,楚楚可憐︰「差大哥,錦良快不行了若你們不去稟報貴妃,便要出人命了這可是人命啊」
兩人仍舊無動于衷。紫陌上前,一把拉起錦瀾,怒道︰「怎麼這麼沒出息何必求他們」說罷,橫眉對兩人道,「請夢溪閣侍衛長來小主再不濟也是個主子她背後還有烏蘭台一家呢若她有三長兩短,想必烏蘭台老將軍也不會放過你們」
兩名侍衛商量了一番,無奈道︰「好,你們等著。」
不多時,墨冉便匆匆趕來。甫一見到錦瀾,墨冉一個七尺男兒,差點落了淚。之前還略顯豐腴的妹妹,如今卻已經瘦到皮包骨頭的地步。一張臉蒼白,毫無血色。雙目也失了神采,如同一具木偶一般。
「哥哥,宮中有人暈厥了。你幫幫我,去請太醫吧」
墨冉緊緊握住錦瀾的手,鄭重地點了點頭,便匆匆離去。
人人都知,此時在皇上面前提起錦瀾,無異于自己找死。可這墨冉偏偏此時往刀口上撞。皇上听說是惜答應的哥哥,只冷笑了一聲︰「惜答應,朕倒忘了,她還有個不稱的封號。李德全褫奪封號」
李德全心頭一震,褫奪封號,對一個女子來說,簡直是莫大的恥辱啊他原本以為,也只是兩人之間鬧了些別扭,皇上想小懲大誡一番。如今看來,皇上竟如此絕情
墨冉跪在養心殿外,容若雖有心幫忙,卻也無能為力。地磚寒涼,墨冉只咬牙忍著。阿瑪根本不管妹妹的死活,他這個做哥哥的,卻什麼都不能為妹妹做。墨冉咬著牙,目光堅定地跪在養心殿外。
日落月升,月落日起。轉眼一夜過去,早晨,康熙洗漱用膳完畢,便去上早朝。一開門,卻見墨冉仍赫然跪著。只皺著眉走過去︰「如此要死要活,所為何事?」
「夢溪閣有人暈厥,請皇上下旨,請太醫」墨冉重重磕了個頭。
康熙心頭一緊,面上卻仍透著冷漠︰「誰暈厥了?」
「惜答應的妹妹,蘇錦良。」
不是她,康熙心頭驀地一松。忽然又惱火起自己的軟弱,他堂堂大清皇帝,連個女人都忘不了麼?便又冷聲道,「她如今只是個答應,沒有封號。」
「是,烏蘭台答應的妹妹暈厥,請皇上派人救治。」
「不過請個太醫,朕答應了就是。你此番行為,倒像是朕虧待了功臣之女。」康熙不滿,走了兩步,忽又問道,「為何會有人暈厥?」
「回皇上,餓的。」
康熙不語,只帶著李德全大步離去了。
第二日,朱方旦便帶了個小廝,扛著巨大的包袱進了夢溪閣。紫陌迎了上去,笑道︰「喲,小帥哥,可把你盼來了。」
朱方旦將包袱遞給紫陌,皺著眉頭,不解道︰「你倆好歹也是穿越來的,怎麼就斗不過這群古人,還把自個兒給搭上了呢?」說著又轉頭瞧著錦瀾,恨鐵不成鋼般道︰「你老公是皇上誒,你跟他置什麼氣啊」
紫陌掐了朱方旦一下,低聲道︰「不是置氣。說來話長了,你先去看看蘇錦良如何了。」說著拉著朱方旦一同入了屋。
屋外只留下錦瀾和那個小廝。錦瀾本想跟進去,那小廝忽然擋在了錦瀾的身前。錦瀾抬起頭,忽然對上一雙熟悉的眼。
「福全」錦瀾低呼。福全一把捂住錦瀾的嘴,拖到角落里。
「你怎麼來了?」錦瀾焦急地瞧著福全,又瞧了瞧門口的侍衛,他們並為注意這里的情況。
福全並不答,只痴痴地瞧著錦瀾,伸手撫著她瘦削的面頰︰「瀾兒,你受苦了。他他竟如此對你」
錦瀾一拳捶在福全身上,低著頭,抿著唇不說話。福全忽然一把將錦瀾攬進懷里︰「瀾兒,你未將事實說出,其實也是因為真心愛我,為了保全我吧」
錦瀾一把推開福全︰「小全子為什麼你總是這樣自以為是?你知不知道,我從來沒有愛過你。你只是我朋友可你偏偏要一次次破壞我們朋友的關系。若不是你,我和小玄子也不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不信你的是他若換做是我,我絕不會似他這般懷疑猜忌你更不會狠心將你幽禁,讓你受這樣的苦楚」福全心頭仿佛要滴出血來,錦瀾的話似刀子一般劃破了他的美夢。
「無論我和他如何,我們只是朋友。若你還想要我這個朋友,便不要再觸踫我的底線」
福全松了手,苦笑了一聲︰「好好好,我放手。瀾兒,咱們還是朋友。你是那個小宮女,我是那個小全子。」
一句話,卻讓錦瀾忍不住哭了出來。福全伸出手,輕輕拭去錦瀾眼角的淚,聲音溫柔︰「瀾兒,你後悔嗎?嫁給他。」
錦瀾忽然伸手死死攥著福全的衣袖,重重點了點頭,淚一滴滴落下︰「我後悔。午夜夢回時分,我總問自己,當初為什麼要嫁給他,為什麼要開始?如果早知道結局是這樣,當初便不要開始」
忽然,耳邊一聲重物落地的響聲。錦瀾和福全一驚,回過頭。卻見康熙高高端坐在龍攆之上,面容遮在陰影里,看不見表情。一只暖爐掉在地上,微微滾動著。
良久,康熙抬起頭,指頭都在微微顫抖︰「你你們好很好李德全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