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虎兕 卷一 乳虎嘯谷 第五章 幼虎(一)

作者 ︰ 岑雲

「咻」地一箭,遠處一只黃羊應聲而倒,周圍的羊群轟然逃散,留下被射死的黃羊尸身倒在空曠的草叢里。虎娃看得瞪大了眼珠子,瞧瞧死羊,又瞧瞧北宮伯玉,最後死死盯住他手上的弓箭。北宮伯玉只當做了件尋常小事,隨意地把手上的硬弓塞到虎娃手里。

「怎麼樣,試試?」

虎娃沒听懂,但是接過北宮伯玉遞過來的箭支,看了看一旁的老邊,也學著北宮伯玉的樣子,搭箭上弦,用力一拉,竟然將硬弓拉開了六七分滿。北宮伯玉驚「咦」一聲,沒想到這小子有如此臂力。這張硬弓是北宮伯玉專用,部落里能拉滿這張弓的人屈指可數。

一箭放出,卻離了目標五六步遠;一只黃羊被身邊略過的箭支嚇了一跳,連連蹦出四五步之後,警惕地盯著虎娃。

一旁的李文侯指著虎娃哈哈大笑。

虎娃朝著李文侯咧了咧嘴,亮出了滿嘴的黃牙,喉嚨間「  」做聲;虎娃身邊的大老虎也猛地跳了起來,朝著李文侯齜牙咧嘴;李文侯嚇得縮了縮脖子,把笑聲都憋回了肚子里。

老邊拍拍虎娃的頭,溫言道︰「沒關系,再來。」

虎娃一路跑去將射丟的箭支撿了回來,看著硬弓想了很久,然後再次開弓,卻瞄準了不遠處的一株樹干。第一箭射在樹根上;第二箭射在樹干中間;第三箭偏了些。

第四次開弓時,虎娃凝神屏息了很久,緊緊盯著樹皮上被箭支扎出來的破口上。

別人都不知道,虎娃的眼力其實很好;他能夠從一個山頭看到另一個山頭上的某棵樹上,有多少只鳥兒。他能夠同時準確地分辨出幾十只鳥兒飛行的軌跡。隔著一百多步遠,他能看清一只山獐的眼珠子是左轉還是右轉——這些都是他在山里生存下來的保證,別人並不知道;所以,當虎娃的第四箭準確射中原先樹皮上的破口時,惹起眾人一陣驚呼。

「蒙的,蒙的,這小子一定是蒙的!」李文侯不服氣地大喊起來。

老邊不滿地瞪了李文侯一眼,鼓勵虎娃道︰「別理那只猴子,虎娃,再來,再試試射一只黃羊。」

虎娃看著上串下跳的李文侯,有些莫名其妙;他依著老邊的意思,將箭頭對準了遠處正在吃草的黃羊。專注的目光,落在黃羊的脖頸上,那里是要害,也是捕食的時候,第一個要攻擊的位置。

目光越過閃著寒光的箭頭,落在黃羊的脖頸上,虎娃突然感覺到了一股熟悉的血腥氣息,就好像過去用嘴咬破獵物喉管時候一樣,是一種難以名狀的痛快——或許是為了得到食物的欣喜,為了得以生存的喜悅;又或者,純粹是因為摧毀生命時所感受到的興奮。

利箭破空而去,穿透了黃羊的喉管,帶出一蓬鮮艷的血花。

北宮伯玉訝異萬分,老邊欣喜莫名,李文侯的喊叫聲戛然而止,長大著嘴巴,好像被人捏住脖子的鴨子。連董卓都吃了一驚,看著射中獵物之後歡呼雀躍,大步跑上去拖死羊的虎娃,對老邊說道︰「這小子……等長大了,你一定得把他送到我營里去。」

「仲穎,你這個話說早了吧,他才多大呀。」

董卓的胖臉上神色鄭重,認真地道︰「我可不是開玩笑。活了四十幾年,頭一天學箭就能在七八十步外一箭穿喉的,我只見過這小崽子一個。」

…………

冬日漸近,董卓帶著麾下人馬返回,他是以巡查邊塞的名義出來的,總不能在一處耽擱太久;擔任涼州刺史部從事的韓遂也差不多的情況,跟著董卓一起上路。老邊卻讓李文侯留了下來,說是要辦喜事——開春之後,李文侯要納妾。

分別之際,李文侯為董卓、韓遂不能留下來吃酒很是感到惋惜,結果董卓「呵呵」一笑,粗著嗓子說道︰「那有什麼關系,自打認識你這只猴子,我都不記得吃過你幾回納妾酒了,少一次兩次有什麼大不了的。」惹得李文侯跳腳大罵。

整整一個冬天,虎娃都在老邊的教導下,讀書認字。虎娃說話的能力恢復得很快,到第二年開春時,已經能夠只憑說話與人交流;雖然說得磕磕巴巴,多數時候都不能連貫成句,但是已經能讓人听懂他的意思。

當初把虎娃帶回去之後,北宮伯玉叫來了好幾個胡娘,七手八腳地把虎娃摁在水里,上上下下搓洗了一遍。一團團黑乎乎的污垢順水漂流,遮去了一大片的河面,連水中倒映的天光都被遮掩了過去。最後,終于洗出來一個皮膚黝黑,但是五官端正,虎頭虎腦的小男孩。

老邊越發肯定了自己的猜測;虎娃幼時應該也是一個正常人家的小孩兒,小時候也像正常孩子一樣學會說話、走路、認人,只是後來遭遇變故流落山林,才一點點生疏了說話的能力。雖然到現在都沒有弄清楚虎娃的家世來歷,但是對于一個小小年紀就孤身落入山林的孩子來說,能夠活下來就已經是上蒼的恩賜了。

對虎娃來說,讀書實在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這個小虎崽兒現在大約十歲上下,若依尋常孩子,已經開蒙三四年了。可是于虎娃而言,他現在除了能寫個「岑」字,別的字一概不認得。每到讀書時,他頭疼,老邊也頭疼。

沒奈何,老邊只好另闢蹊徑,將至聖先師與門人子弟的言行編成淺白易懂的故事講給虎娃听,算是潛移默化,一點點教會這只小老虎怎麼做一個正常的漢朝人。這個路數,倒頗有些類似後世教三字經為兒童啟蒙。

相較于老邊,虎娃更喜歡找北宮伯玉,因為後者會教他騎馬、射箭。

虎娃才十歲上下,身量不高,成年的高頭大馬是騎不了的。北宮伯玉專門為他找了一匹小馬駒。原本還擔心馬兒性子烈,專程找了馴馬人護在虎娃身邊。不料這些安排全然多余。虎娃一上鞍,小馬駒剛一尥蹶子,小虎崽就照著馬腦袋來了一下,然後雙臂死死勒住馬脖子。不到一盞茶功夫,那小馬駒就變得服服帖帖,哪怕虎娃下了馬,它也不停地湊在虎娃身邊,挨挨擦擦,死命賣乖討好。

拍了拍小馬駒的腦袋,虎娃朝北宮伯玉身邊的一個大孩子咧嘴一笑,滿臉期待地說道︰「阿瑞,你說,比騎馬。我騎這個,和你比。」

阿瑞是北宮伯玉的兒子,名字是老邊取得,所謂「玉者,祥瑞之寶。」從他父親的名字引申而出,取名北宮瑞。

北宮瑞大約十二三歲年紀,身子已經躥到父親的肩膀上,繼承了父親威武的相貌,騎的馬比虎娃的小馬駒大了一號。此刻他跟在父親身邊,對虎娃搖搖頭道︰「我不比,你這匹馬叫踏雪烏騅,是我父親親自挑選的千里馬,雖然小,跑起來可比我的馬快多了。本來這匹馬要留給我的。」話語中,對父親的偏心很是不忿。

北宮伯玉翻手給了兒子一個爆栗,怒罵道︰「沒出息的小子,就算是千里馬,怎麼比都不敢比?虎娃才第一天學騎馬,也就是剛剛在馬鞍上做得穩罷了。你學騎馬幾年了?」

北宮瑞模著腦袋,不敢違抗父命,只好應諾和虎娃比一次。臨出發時,惡狠狠地對虎娃道︰「就是你,害我白白挨了一次打。」

虎娃不明所以,問道︰「你爹打你,你找我,干什麼?」

北宮瑞伸手摟住虎娃的脖子,惡狠狠地低聲說道︰「不是你找我比賽,我怎麼會挨打。說好了,這次不管輸贏,你都得把手上那張硬木弓給我用幾天。」

游牧部落雖然擅長騎射,但是工藝水平其實不高,部落里制作出來的弓箭,遠遠比不上中原朝廷軍隊的裝備。北宮伯玉送給虎娃的硬弓是湟中部落里最好的幾張弓之一,北宮瑞垂涎已久。他打的主意也好,用幾天是用幾天,到時候還不還就另說了,這麼個小屁孩子,還不好騙?

虎娃不知道他心里打的有借無還的主意,懵懵懂懂點了點頭,就听見北宮伯玉那邊一聲斷喝,賽馬開始了。

北宮瑞一馬當先,沖了出去,很快就把虎娃拋得遠遠的。

北宮伯玉沒有說錯,虎娃第一天學騎馬,也就是剛剛在馬鞍上坐的穩罷了。馬兒一跑起來,立刻被甩得七顛八倒,只能俯子緊緊摟著馬脖子。

一路跑去,虎娃被北宮瑞拉下了小一半的路程。北宮瑞回頭時,與虎娃迎頭相遇,得意地打了一聲 哨。這一聲 哨,虎娃沒覺得怎樣,他胯下的小馬駒卻生氣了,昂然一聲長嘶,猛地甩開四蹄,加速沖刺,跑到轉頭的地方時,不等虎娃操縱,自己就一個跳步,扭身朝北宮瑞追了上來,卻險些把虎娃甩到地上去。

北宮瑞回頭一看,猛嚇了一大跳,連連加鞭。可是小馬駒四蹄生風,通體烏黑的馬身迅如電光,四蹄上一圈白毛,仿若蝶舞紛飛,帶著已經被顛得七葷八素的虎娃越追越近。

先是追到只落一個身位,再然後半個身位。

終點近在眼前。北宮瑞心中一喜——這發瘋的小馬駒跑再快也來不及追上來了。他此刻全然沒有了適才對著虎娃打 哨的得意,說不定還在為剛才的輕狂後悔。

小馬駒已經追得只差一馬頭,但是也沒有剩下多少路程了。就在旁觀者都以為北宮瑞將會險勝的時候,小馬駒突然四蹄騰空,整個身軀橫著撞在北宮瑞的坐騎上。北宮瑞猝不及防,胯下的馬兒踉踉蹌蹌向外跌出了好幾步;等到他穩住身形,坐穩馬鞍時,小馬駒已經當先越過終點,而且一路不停,一直朝著遠處空曠的原野奔馳而去;

昂首聲聲嘶鳴,仿佛在發泄著勝利的喜悅。老虎也緊跟著馬兒跑去,虎吼震天,一馬一虎,互相應和,倒也叫一個馬馬虎虎。

北宮瑞氣得直跳腳,大罵無恥。北宮伯玉卻朗聲笑道︰「好馬兒,這才是千里馬該有的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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