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嚴旨擲下,大將軍府上下憂心忡忡。何再次入關,快馬加鞭,趕在朝廷使者之前到了美陽;憑著大將軍府給出的令符,一路暢通無阻,直闖皇甫嵩帥帳。
何進了大帳,卻見皇甫嵩正俯身查看地勢圖,混不理有人闖進帳來。何劈頭問道︰「義真,你到底想干什麼?」說話間,何面上神色變幻,有憤怒,有憂心,更多的是不解和焦慮。
是啊,你皇甫嵩到底想干什麼?雒陽朝堂上,不論是閹黨還是清流,不論是為此幸災樂禍的還是心急如焚的,都想問一句︰皇甫嵩你到底在想什麼?明明已經是風雨飄搖,隨時帥位不保了,你竟然還敢私自退兵,放縱叛賊深入三輔月復地,豈不是罪上加罪?
皇甫嵩抬頭看著何,淡然反問道︰「伯求以為老夫想干什麼?莫非連你都以為,老夫是怯敵畏戰,甚至如閹賊所說,心懷不軌麼?」
何一時語塞;此時的皇甫嵩,較之在長安時憔悴了許多,鬢間已多出幾許霜色。
「義真,你可知道,郭典兵敗的戰報送到雒陽,天子震怒,已然下了詔命,讓你十日內擊破叛賊,否則即下廷尉府論罪;我搶在使者之前趕來,就是讓你先有個準備,若有破敵之法,早早施為,千萬不可耽擱。」何沉聲說道。
「十天?」皇甫嵩搖頭嘆道,「太短了;即便依我部署一切順利,非有數月之功,亦不能平定叛賊。」
何心焦萬分,憤然道︰「哪里還有數月時光,天子詔命明日便到!」
皇甫嵩好似沒有看到何的焦急神色,指著地圖向他招手道︰「伯求,你來看。從長安到陳倉,路程幾近四百里,運道太長,難以處處分守,又有閹黨小人助賊為禍,故意向賊人放開道路,使叛賊能從容攻擊後路糧道;若屯兵此處,委實不利于大軍決戰。而今老夫退回美陽,運道便縮短了一半,更能與賊人久持下去。」
听到皇甫嵩說起閹黨為禍,何便有些訕然;他曾在皇甫嵩面前替何進答應過,只要皇甫嵩前方用心作戰,後方之事,自有大將軍府為其解憂。不料閹黨勾結叛賊,使糧道屢屢遭劫,不僅延誤了軍機,皇甫嵩也在朝堂上遭遇了莫名的壓力。細究起來,實是大將軍府處置不力,有誤所托。
想到這里,何心下帶了幾分歉疚,語氣也緩和下來;「義真,如今再言久持,已非良計。你可只有十日時間了,當求破敵之計為上;哪怕打一場小小的勝仗,也有助于你擺月兌危局。」
皇甫嵩注視著何焦慮的面容,微笑嘆道︰「伯求,你還是小看了涼州叛軍;在朝諸公,乃至于老夫,此前都小看了叛軍——此輩絕非輕易可破者。」
何急道︰「叛軍如何,何某管不著,要緊的是義真你,十日不能破賊,你可就要身陷囹圄了。」
皇甫嵩卻一點都不為自己著急,悠然道︰「老夫知道,陳倉一戰未能取勝,便已然失去了先機。若只為我一人榮辱,強要進兵或死守陳倉,只怕要把我麾下數萬精兵賠個干淨;屆時不僅三輔受禍,卻叫繼任者拿什麼去平叛?」
何聞言動容,他此刻已然明白了皇甫嵩的用心,不禁嘆道︰「義真,你就不曾想過你自己麼?一旦因兵敗而入囹圄,你平定黃巾的功勛和名望便盡付流水了。」
皇甫嵩坦然道︰「那又何妨?老夫將兵馬帶回美陽,將所有罪名一個人抗下,繼任者便可依托美陽從容部署平叛之計;此乃國之大事。至于老夫,不過涼州一老卒爾,生死榮辱,與國家大計相比,何足道哉?」
何一時語塞;從涼州叛亂起,到後來興兵平叛,繼而力保皇甫嵩,何的心思其實更多是為了大將軍擴大勢力,為清流士大夫爭取權力,歸根結底,只為打擊鏟除閹宦而已。他從未有過如皇甫嵩這般純粹的心思。面對這樣心底無私的坦蕩,何發覺自己不知該說些什麼。那一點心思,在一位謀國而無暇謀身的老將軍面前,顯得無比陰暗齷齪。
「將軍高義,何某慚愧莫名;此前無知失禮之處,望義真莫要怪罪。」
皇甫嵩毫不在意地擺擺手,誠懇地說道︰「老夫獲罪已不可免,此後朝廷必要另擇賢能,繼續平叛。老夫有幾句話本想交待繼任之人,唯恐到時就沒有機會,還望伯求代為轉告。」
「將軍請說,何某一定帶到。」
「此番涼州反叛,與以往大不相同;賊人推舉朝廷故吏為帥,如邊章、韓遂等輩,都曾久歷官場,故而深知朝廷之虛實,萬不可將其與往昔蠻夷之輩等同視之。」皇甫嵩目光深沉,語氣異常凝重,「老夫曾久聞邊章之名,他曾是段紀明麾下參軍,深諳兵事,非輕易可破者。朝廷須做長久相持的打算。總歸一句話,朝廷一定要有耐心;朝廷的實力勝過叛賊百倍,越是持久,越是有利。」
何肅容道︰「是,何某記下了。不論朝廷擇何人為將,在下一定將此言轉告。」
皇甫嵩點了點頭,又補充了一句︰「涼州羌漢混居,民情不同于關東,朝廷應多重用涼州邊軍,可收奇效。」
說到這里,皇甫嵩突然輕松地一笑,仿佛放下了千鈞重擔,對何笑道︰「好了,老夫要說的只有這些了。臨走之前,老夫還要整備好美陽的防務,總不好留下一個爛攤子交給後來者。」
「義真將軍為國不暇謀身,何某回去雒陽,定要聯絡有志之士,力保將軍。」何決然說道。
皇甫嵩沒有答話,何這一番心意,決絕堅定,令人無法推辭。他走出大帳,目視著天空中一抹斜陽,夕陽余光照耀下,正是隱約可見的叛軍營寨。
「可惜了,此番不能成功,卻是受小人陷害,非戰之罪。不過,邊章確實是一位勁敵,看他能利用閹人與大將軍的矛盾,從容設計,將閹黨的力量借用到極處,讓老夫處處受制。不知道將來還有機會與他交手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