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平日用晚膳的時辰,大家都默不作聲,亦無人提及。只因有心情吃的人,不敢自己去吃,而沒心情吃的,又已將饑餓拋諸腦後。
其間,玉纓曾到公子身邊,試探性問了一句,「可否要廚房準備些膳食送過來?」公子只冷冷掃了一眼過去,並未言語,玉纓卻覺得瞬間便已冷到了骨子里,只有噤了聲,老實退到一邊。那在趙府多年養成的察言觀色的本事,已教會她什麼時候可以任性,什麼時候卻必須安份。
老爺悲痛欲絕,已被丫頭們扶著進了內屋休息。公子便自顧自忙自己的。待兩塊靈牌刻好,公子便擺在香案上,其中一塊,玉纓已忍不住偷偷瞧了瞧,上面刻的是︰愛妻桃芝之墓。
玉纓不覺緊咬了下唇,心想,難道真如桃芝先前所言,若是她死了,她便會永遠活在公子心中,自己再也無法與她相爭?思慮至此,心情便又是極其復雜。
公子自去喚了順子來,又交待了些事情。不多時,屋內便進了些小廝,開始著手布置靈堂。
忙碌了半晌,這曾經是合家聚餐的正廳大堂,如今卻成了靈堂。曾經堂上那些富麗堂皇的帷幔紗簾皆已被白布條替換了下來,到處慘白一片。那棺木四周擺了一圈粗粗的白色蠟燭,倒是映得屋內甚是亮堂。
公子不言不語,只自顧自拿了一柱香,點燃插在案上香爐中,便跪在蒲團上,雙目緊閉,似是在禱告,又似在哀思。
玉纓只有老實陪著,雖說看著公子為桃芝刻的靈牌有些刺目,但自己婆婆沒了,眾人都看著,也是該好好守靈。
其間順子曾過來與公子耳語了些事,公子神色復雜。卻只點了點頭。仍是跪在蒲團上,閉了眼不言不語。
堂內忙碌的眾人,皆是靜靜的,連走路都盡量放輕了腳步,生怕驚擾了誰。于是,外間,那更夫打更的聲音便能清晰入耳,卻是一慢兩快,聲音如「咚!——咚!咚!」。眾人皆知,已是午夜子時。
傳聞,此時便是陰陽交接之時,子時一到,妖魔鬼怪全會出動。這又是靈堂,屋里還停了兩付棺木,眾人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之意。
公子听到更聲,卻突然睜了眼。冷冷將屋內眾人一掃視,便揚聲道︰「將府內所有人都召集過來,我有事宣布。」眾人面面相覷,卻也不敢多言,去叫人的叫人,去請老爺的也趕緊去請。
待老爺出來看到兩付棺木,有些詫異,又看清那靈牌居然有桃芝的,一時心中有些激憤,便欲發作,卻被公子冷眼制止住,他聲音不高,卻頗有些威嚴之意,只听他淡淡道︰「父親請稍安毋躁,等下便見分曉。父親年事已高,有些事,該讓我親自處理了。」
老爺已不覺在他清冷的眼光中安靜了下來,只由丫頭扶了,在一旁坐了下來。待再將目光轉到夫人棺木上,臉上便又是一片淒然之色。
待眾人皆已到齊,公子在堂屋正中棺木旁一坐,便朝下首立著的人朗聲道︰「今日我司徒瑾瑜痛失了兩位親人,一位是我的母親,一位便是我的愛妻桃芝。可是死去的兩位親人皆不能瞑目,為何?只因她們皆因遭人陷害而亡。今夜,我便要在她們亡靈面前重審一審這案子,既是為讓死者安心,亦是對活著的人有所交待。」
言罷,便對順子示意道︰「將人帶上來。」
被順子領上來的,卻是曾經為玉纓把過脈的大夫。那大夫一見這陣勢,有些緊張,哆哆嗦嗦的便有些站不穩。
順子已搶上去扶了他,溫言道︰「大夫莫怕,你只是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原本不是你的過錯。只要你將知道的說出來,銀子一樣不會少你的。」
那大夫便略定了心神便道︰「大人要問什麼盡管開口,我定知無不言。」
公子便道︰「你且瞧瞧,這屋中可有你曾問診過的女子?」
玉纓和阿離早在這個大夫剛被帶進來,便欲悄悄溜走,不想最近那個出口已被公子安排了人守著。兩人皆垂了頭,不敢四處張望。可那大夫在掃視一周之後,還是瞧見了玉纓和阿離,便指著玉纓道︰「我便是與這位夫人問過診。」
「她因何病癥問診?」公子追問。
「當時是她身旁那丫頭悄悄找的我,帶我從後院進來的。待我搭了脈便知這夫人的胎已是傷了。還記得當時老夫已告知于她二人,若是強行保胎,日後生下來的孩兒不是早夭便體弱多病。」大夫略回憶思索一番,便認真道。
公子瞧了玉纓在燭光下有些慘淡的容貌,又故意問道︰「會不會看錯人了?」
那大夫搖搖頭道︰「我們為醫者,常與生人打交道,記憶一般都不錯。不說過目不忘,但診治過的病人皆會瞧著臉熟,特別是象這位夫人這般容貌出眾的,這京城中卻也不多見。」
公子吩咐順子將大夫帶到一邊。便向玉纓招手,玉纓躊躇半晌,見公子眼光寒意漸意,只有不情不願地慢慢挪了過來。公子便淡淡道︰「給你一次說實話的機會,我不喜歡被人欺騙。」
「當然,若你不怕被她們听到你的謊言生氣的話--」他指指那兩付棺木,突然輕笑道︰「你便可以繼續說謊,也仍能繼續安睡。」
玉纓咬著下唇,面色忽明忽暗,還在猶豫著。公子已對順子使了眼色。片刻便有小廝拿了兩紙包東西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