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墨黑的濃霧中,一處深灰色的宮殿,在濃霧遮掩下,似與那霧融為一體,若是開了冥眼,便可看到那宮牆在迷霧中若隱若現。
一著銀色披風的男子,五官甚是俊朗,只是眉目間有些陰沉暴虐之意。在周遭一片陰暗的襯托下,顯得他的身形仿佛月影一般熠熠生輝,如黑夜之王者,舉手投足間,彰顯冷酷蕭煞。
只見他手上拿了個素白瓷瓶,瓶口被一塊紅綢塞住。他盯著那瓶子,皺眉道︰「那日若不是我踫巧路過,你這魂早就散得無影無蹤了。如今你卻這幅半死不活的模樣,對得起我為你聚魂耗的法力麼?」
「你欠我的還未還清,哪怕你真想一了百了,也先集齊百人的精魂再說。」他自顧自道,一邊打開了瓶蓋,便有一股清煙裊裊冒了出來。
「今日便是月圓之夜,人的精魂最純正。這是你最後一次機會。倘若你仍是像以往那般一無所獲,那天亮前也不必回這瓶中聚魂了。」他冷冷道。
他手一揚,掌中便現出一根細細的銀絲,這便是結形絲,可讓散魂有了依托短暫化為人形。他將那銀絲往那縷白煙中甩了過去,那煙便漸漸顯出一個白色的人影來。待那人影漸漸有了血色,他將案上的白絹一丟,便化作一套素白的裙服,已套在那影子的身上。
迷霧散盡,便現出一素衣女子,風采卓絕,只是眼神清冷,面上肅穆淒絕。她不言不語,默默領命而去。
這男子便是幽冥司主驀辰。他的母親,便是那位昔年建造了空客棧的墮仙。原本是天上仙人,不知為了何事,憤然下界墮仙成魔,又嫁了冥王為妃。後來生下了驀辰,便將他一直繼養在這客棧之中,吸收這幾界靈氣。驀辰身有仙魔二界修為,年紀小小已是不凡,待成人後,冥王來接他回冥界,他憑著實力,經過那一場血雨腥風的權力之爭方掙到了如今這幽冥司司主的位置。
知道這位置如何得來不易,亦知自己之所以能取勝皆是因為比別人多收了些仙魔精魂,平素便很在意這收集散魂為已所用。
若是一般的魂魄,直接收了來,練功時便可將其作為精魄收入自己體內,增強修為。若是探查容貌出眾些的,便留下來,存在聚魂瓶中,每夜用結形絲重塑了人形,便遣出去引誘凡人取其精血魂魄。取來的東西,先存在自己身內,待天亮前,回聚魂瓶時,會被總管收走,上交于司主大人。
驀辰從不擔心會有人不听自己號令,因為,幽冥司眾妖魔,都是被其他幾界不容的異類,或是犯了大罪躲避在此的,只能尋求他的庇護,而他們沒有一人修為法力能高過自己,不足為懼。況且他們還需他從幽冥禁地幫忙取那幽冥聖水,定期飲用方能掩藏自己行蹤。
至于那些散魂,更不在話下。除非有人心甘情願在晨光中灰飛煙滅,否則還是得乖乖回來。沒了那聚魂瓶,他們就只是一縷輕煙,風一吹便散得無影無蹤。若是沒有結形絲,他們便沒有形體,只是虛影,任誰走過去,一沖便散,再想集結成形,便得使盡全部靈力。若是靈力用盡,而未能聚結成形,那即便有聚魂瓶,也無力飛進去了。那便真的煙消雲散,什麼都不會剩下……
回想那一日,正在幽冥宮中小憩的驀辰,忽感應到那幽冥界戾器的異動。心想,原先探查到的那殤離劍,一直處于沉睡中,今日怎麼覺醒了。定是有小妖傷在了劍下。心想這倒是個收集散魂的好機會,于是便捏了決隱身朝異動之地奔了過去。
讓他奇怪的是,那已開始飄散的魂,卻不似以往,皆是墨黑深沉一片,而是白白一縷,甚是清透。他便揚手將聚魂瓶扔了過去,瓶口朝下,施了法,將那四散開去的散魂碎屑在眾人不察中悄悄收入了瓶中。
那日,回到幽冥殿,他曾用了結形絲,將那白色魂魄化作了人形。瞧著容色出眾,飄然若仙,只面色淒清,一幅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樣。因記憶中,自己母後每每獨自來客棧小住,曾經也是那幅淒清的模樣,心中一軟,便將她留了下來。
可是,她卻不太听招呼,連續出去了幾晚,都一無所獲。眾人皆頗有微詞,再不懲處她,也說不過去了。于是,便狠心將她從瓶中驅逐了出來,任那些色澤黝黑的魂魄,去欺負她。
他們將她圍在中間,對著她橫沖直撞,將她一次次沖散。每次被沖散,她都得盡全力再重聚成形。可才聚了形,便再次被人沖散。這樣反復幾次之後,她已無半點反抗之力。
眼見最後,她再也無力將自己凝結起來,原本在暗處冷眼旁觀的他,無奈中只有現身,揮手遣散那些游魂,再次費了些法力助她重塑了魂靈。
可她依舊沉默不語,依舊整夜一無所獲,依舊對其他散魂視她為異類的排斥與欺負默然承受,不反抗,亦無力反抗。
在幽冥界,散魂的法力是與色澤深淺緊密相關的。而她,那素白的魂靈,任誰都知道,她一絲魔性也無,便如初生嬰孩一般,毫無還手反擊之力。
于是,在幽冥界,便常看到她那一縷清魂,被一群黑影橫沖直撞得,早已散得沒了形。
她也不說自己叫什麼名字,他便因了她那獨一無二淨白的魂靈,叫她「素素」。
他給她取了最好听的名字,賜給了她最美的衣服,曾滿含期翼問她︰「可願一直陪在我身邊?」若是她願意,給她恢復形魂,對他來講,皆是舉手之勞的事。眾散魂在這暗無天日的生活中,最想要的可不就是他驀辰這樣一句話?可是沒想到
她卻搖了搖頭,第一次開口說了話︰「那日殤離劍不僅傷了我的形魂,亦傷了我的心。至那日起我便沒有心了。一無心人,料想司主大人亦不會看在眼里。」
「你若果真無心,便去殺了那日傷你那公子,他一人便可頂百人,我一樣可賜你形魂!」他言語中是勉力壓制住的怒氣。不知為何,一到她面前,自己便沒了平時的冷靜鎮定,總是極易動怒。
她依舊搖頭,聲音很輕很遙遠,看似無力,卻字字不容人辯駁,「他于我已是無關之人,我亦不會為一已之私去殺一個無關之人。」
「總之,要麼殺他一人,要麼殺百人,這精魄一日收集不齊,你便一日留在這幽冥界,當眾妖魔最低等的奴僕!」他終是被她激怒了。
披風一揚,那戾氣便已波及到她身上。她撲地噴出一口血,滴在那素白的衣裙上,分外刺目。他不知心中是如何想的,只覺不願瞧著她那幅樣子,手一勾,那結形絲已被自己收回掌中。而她已化作一團白霧低低俯在冰涼的地磚上。
他只要走過去,或許衣擺都不用抖動,那白霧便能被沖散了,那這一切煩躁將不復存在。她只靜靜等在那里,沒有求饒,等著他大發雷霆,將她肆意處置。可為何,那步子還是未邁出去呢?他不知,她亦不知。
只有他知道在眾散魂的排斥欺侮下,她捱得有多辛苦。可她已坦言沒有了心,連魂飛魄散都不怕的魂靈,他能拿什麼威脅她?他又能拿什麼來打動她?
當夜,他歸來時已大醉。斜躺在床上,待不覺喚了聲「素素」,方想起她還在那地磚之上,已匍匐了一日,不敢妄動。
他努力穩住虛浮的腳步,走了過去。他將聚魂瓶開了蓋湊過去,她卻已無力自己飛入瓶中。他只有顫抖著手,親自將她收了進去。
這一關便是多日。若不是那日,見無意中又收到的一縷散魂,雖魂色黝黑,但面容竟與她有幾分相似,他差不多已忘了,她已被他冷藏在瓶中多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