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時身形大震,可是苦于自己是散魂借物塑形而成,法力十分有限,不能將自己化作其他物件。在公子微有詫異之色,將目光轉過來的同時,她慌亂間,已用法力將金絲逼出體外,自己便化作一團白霧,隱在崖頂原有的霧靄之中。
公子已停了簫,緩緩步了過來,口中喃喃道︰「桃兒,是你麼?我日日在此吹簫,便是期望有朝一日,你能听到,來見我一面。」
公子已面色淒然,走到桃芝方才現身的那一團迷霧之中,徒勞地伸出手,在虛空中抓了兩下,那迷霧便有幾股得已在他手臂間纏繞了一番。他眼眶已濕潤,只自語道︰「莫非仍是我眼花了。」
他頹然地低下頭,卻無意中發現,地上竟有一截金光閃閃的線。他困惑不已,已將那金絲拾了起來。細細端詳一番,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但心中總覺這金絲出現得有些蹊蹺。想了想便小心地揣進了懷里,與那羽毛與桃花簪放在了一處。
桃芝無法,只有隱身在迷霧中,陪著他在崖頂坐了一天。听他一遍一遍吹奏那幾支曲子,桃芝覺得自己的心也不爭氣地隨著那曲子起起伏伏。
曾以為自己已心如止水,不想那日去尋死,仍是不覺跑到了昔日兩人逍遙快活的方寸山,卻意外看到那公子依樣搭建的木屋。當日便有些困惑,只倦倦坐在那里,想若是要離去,這未嘗不是最適合的地方。就這般讓晨光葬了自己,亦葬了那份還未割舍下的情。
原以為那日便可一了百了,不曾想自己竟再一次死里逃生。更未想到與公子的再度重逢,竟是在這般情景之下。
雖說是公子負了自己,卻仍未能有勇氣在他深情淒涼的簫聲中坦然現身。既無法現身,又無法離去,只有默默陪著他,心情亦是極度復雜。既希望他立時停了下來,自己便可月兌身而去,又希望他一直不停,就這般默默相伴……
到日頭西斜,公子才將簫插入腰間,有些落寞地下了山。金絲在他身上,她只有跟著他去,若是離那金絲太遠,桃芝也不知自己會如何,是那一月人形將不再保持,還是直接會再度散了魂,皆不得而知。
原本來人世間,桃芝最不想相見的便是公子,偏不想,見到的第一個凡人,卻是他。見了還不算,還得被迫再跟著他回到那傷心之地去。桃芝哭笑不得,卻也無可奈何。螻蟻尚且偷生,自己方有了一線生機,自是不該就這般輕易放棄。
眼見自己已離了那金絲有一日之久,桃芝覺得自己法力漸消,心中未免急切,只有用盡了最後一些法力,放了些催眠迷霧出來,公子便在桃芝先前那屋中早早歇息了。
桃芝費力將自己集成一縷,便往他胸中衣襟的縫隙中鑽了進去。許是那縷白霧在他懷中鑽來鑽去,有些微癢的感覺,他竟在睡夢中,伸出手,在胸前抓了兩把。仿佛是捉住了什麼,已拉了輕輕按在自己胸口偏下月復的位置。他竟面帶微笑,低語道︰「桃兒,別鬧,好癢。」
桃芝不覺一呆,想起曾經兩人相依而眠的情形。桃芝有時會主動調皮地與他鬧一鬧,知道他怕癢,她偏故意將手伸入他衣襟中,每次只游走片刻,她搗亂的小手便已被他捉住。作為對她惡作劇的處罰,他通常都是猛然翻身將她壓在身下,用他那些惑人心神的行動將她收拾一番。
原以為他那般傷了自己,對他應早已徹底死了心,卻不想,他只一個眼神,一個不經意的動作,仍是勾起了她與他那段甜蜜時光的回憶。
法力在一點點消逝,她再不猶豫,只集中精神向那金絲附了過去。不想重新化為人形,卻是讓人萬般尷尬的形態。她結結實實俯身在他胸膛之上,他的衣襟已被撐開,大敞著,露出了那一方結實的胸膛。
她面色微紅,不自然地轉了目光,手撐著床沿,想將自己從他身上移開。
不想他在睡夢中卻也不老實,一只手已捉住了她最後移開的那只手。她微使了些勁,竟未掙月兌。一時氣惱,想著有催眠迷霧,他一時片刻定是醒不了,心中那憤恨之意又佔了上風,便賭氣向他手腕處咬去。
這一咬之下,他的手腕已有血滲了出來。入口便是一陣香甜,她頓覺月復中饑渴無比。由著自己喝了幾口,一抬頭,便看到了他不知做著何種美夢,竟面帶微笑,口中又喃喃道︰「桃兒,不要離開我。」
心中那瞬間而起的溫柔之感,還是戰勝了口舌之欲。她猛然將他的手腕從唇下拿開,憤憤地往床上一丟,便下了決心似的,再也不看他一眼,飛身掠出了院子。
桃芝驚覺自己的皮膚有些不舒服,就著月光一瞧,只見手部的皮膚竟有了些松弛之狀,想起芷蘭所言,心下大駭。看來這鮮血每日便得補充些,如若不然,這一幅衰敗的容貌,豈不是能嚇死人。
桃芝無法,只有到附近的林子里,看能不能尋到一兩只小獸。獸沒尋到,卻發現一只樹杈上有只鳥窩。想了想,便從窩中捉了只正沉睡的鳥,將鳥兒細小的脖子放到了唇邊。看來只能暫時先喝一點鳥血充饑了。
才喝了兩口,那鳥兒已掙扎起來,發出了一陣哀鳴聲。桃芝一時心軟,便有些猶豫,心想若是再繼續吸食下去,這鳥兒會不會一命嗚呼。便強抑了心中饑渴之感,欲將它放回窩里去。卻听到身後有人試探著喚著︰「桃子?」
桃芝身形微震,還是鼓起勇氣回了身。那站在幾步開外,一臉欣喜加驚詫之意的,正是重喜。
桃芝神色極不自然,已強作笑顏自嘲道︰「我這幅怪樣子沒有嚇著你吧?」
「你能回來,我歡喜得緊。至于什麼樣子又有什麼要緊。」重喜欣喜道。
「我已是這幅模樣,你竟還能認出我來。」桃芝甚是稱奇。
「相貌可以改,但氣質與眼神卻不會變。」重喜頗為肯定,溫言答道。
桃芝已將那鳥兒放回了窩中。重喜關切問道︰「你如今是在幽冥界中麼?」
桃芝點點頭。方才喝了幾口血下去,只是將那心中饑渴之感稍微緩了緩,但容貌卻還未恢復。桃芝瞧了瞧自己皺紋遍布的手,嘆道︰「不想每次落魄都讓你瞧個正著。」
重喜瞧了瞧她唇邊殘留的血跡,想了想又試探著問道︰「方才仿佛是瞧著你正在喝血?」
桃芝伸出雙手,頗為自憐地審視了一番,無奈道︰「我原是散魂之人,若是不常補充鮮血,便會出現如此衰敗之狀。」
他拉了她滿是褶皺的手,甚是憐惜地輕輕撫弄一番,便認真道︰「無論你變作哪般模樣,你仍是我心中心地純良,美貌非凡的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