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湘悠然居。
飯館的名字取得格外雅致,而且菜價適中、環境清幽潔淨,很多學生都喜歡到這里來就餐,尤其是考試之後成群結伙打牙祭的時候。顧以涵在手頭闊綽的時候會跑來吃一頓剁椒魚頭,一個人對付份量很足的菜,每次都吃撐了才回學校。
李坦電話收線前的慷慨之言,顧以涵只當沒听見。
今天選擇瀟湘悠然居,她是非常有誠意做東的。
領取媽媽寄存在銀行保險箱的物品,整個過程稱得上順風順水,馮媽媽、李坦和自告奮勇擔當保鏢的魏忱忱,都幫了不小的忙。所以,動用生活費里的一部分存款來請客,理所應當溴。
進入大廳,領座員立即上前迎賓。
顧以涵報出了自己的名字和手機號碼,即被微笑可掬的服務生領到了提前電話預訂的包間「琉璃世界白雪紅梅」。
一落座,魏忱忱就笑開了,「這里的老板一定很喜歡《紅樓夢》。禱」
「是啊,店名不就是向林黛玉在大觀園的居所致敬的表現嗎?」
魏忱忱想了想,領悟過來其中味道,「瀟湘館住著一位瀟湘妃子,又是湘菜館,倒也算沾個邊。」
「學姐,你以前沒來過這家?」顧以涵問。
魏忱忱點了點菜單,說︰「第一次來。門臉裝潢得太唬人了,總覺得菜價可能特別貴,看了菜單才知道是自己嚇自己。」
「沒錯。」顧以涵指著對面的那個包廂,「那個更經典——草木之人韶華風流,取自林黛玉那闋詠柳絮的《如夢令》。」
「有學問!」
顧以涵臉頰緋紅,「湊巧我也喜歡《紅樓夢》而已……」
魏忱忱翹起大拇哥,「我想語文考試的時候你除了作文,其它的題目都能拿滿分了。」
「這是嚴重的偏科,我倒寧願我的英語和數學也能考個高分。」
顧以涵接過服務生提來的瓷壺和瓷杯,讓她們準備三套餐具和今天主菜要用到的胖頭魚。服務生離開後,她自行斟茶。略帶淺橙黃色的茶湯,杯中漂浮著不知名的黃色小花。
「這是什麼茶?」魏忱忱好奇地問。
「金盞菊,滋養肝脾,養胃祛寒。」顧以涵拈起一塊小小的冰糖,輕輕投入她倆面前的茶杯,「加點糖,可以遮住澀味。如果有蜂蜜,口感會更好。」
魏忱忱端起杯子,淺酌兩口,會心地首肯,「果然好喝!」
「其實,學姐,你最喜歡用的那種保濕消炎的花水,除了玫瑰、洋甘菊和薰衣草這幾種提取物成分,也包含這種金盞菊。」
「小樣,懂得真不少!」
「一般一般,全國第三。」
顧以涵還沒來得及揚起得意的笑,魏忱忱已經用指尖蘸了茶水在她的前額寫了個濕漉漉的「王」字,「封你個山大王的稱號,讓你威風一把——母大蟲,哈哈!」
「唉呀,學姐,你干脆用茶水給我洗臉得了……」
「行啊——」魏忱忱真的將茶水傾倒在了擦手用的濕毛巾上,「那咱們好好洗洗?」
「饒了我吧……」
顧以涵笑著躲開,站到了離門口近離魏忱忱遠的安全位置。
包廂的內牆裝飾著排列參差有致的藍色菱形小塊鏡子,映出她狼狽的模樣︰額頭上的茶水正沿著面頰輪廓一滴滴淌下來,沖花了她出門前涂抹的淺紫色隔離防曬霜,臉上開始出現溝壑分明的色差。
魏忱忱笑得更歡實了,岔氣似的捂著小月復直不起腰。
「幸災樂禍……」顧以涵扯出幾張餐巾紙,胡亂擦了把臉,「學姐,你說說你都快要結婚的人了,為什麼還像個調皮搗蛋的小屁孩兒一樣熱衷于惡作劇呢??」
「我這叫人老心不老,哈哈!」
顧以涵說︰「你可千萬別這麼貶自己,青春洋溢的好年華,走到大街上,得羨煞多少旁人啊——那些白頭發的老爺爺老女乃女乃,還得從你身上追憶舊時光呢!」
「好吧,那換個有創意的說法。」
「哦?」顧以涵忍住笑,問,「說來讓我听听。」
魏忱忱一副意氣風發揮斥方遒的架勢,「我這行將就木的軀殼里,跳動著一顆永遠純真無邪的童心!無論是我是活著還是死去,我的靈魂不朽,我的思想永存!!」
顧以涵不禁莞爾,剛要接話,卻不想包廂之外已經有人先開了口。
「可惜啊可惜——忱忱,你馬上要面臨高考了,學業重要。要不然我非得拉著你去明年的鮮花藝術節上演莎士比亞名劇《哈姆雷特》一中特別制作版,讓你女扮男裝反串一把主角。」
說話的人是李坦。
魏忱忱欣喜地迎上去,親昵地給了他一拳,「老李,你真是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不怕來晚了我們敲詐你買單啊?」
李坦憨憨地笑︰「買單可以,但我不會彈琵琶。」
顧以涵說︰「學姐的意思是你很沒有時間觀念,從學校走到這兒不過五分鐘的腳程,你卻磨蹭了半小時才到。」
李坦表情尷尬,「其實我是在等……」
門口突然響起一個洪鐘般嘹亮的聲音,「對不起啊,兩位小同學,李坦老師是在等我,所以耽誤了一點時間。今天這頓,我來請客,聊以賠禮道歉。」
顧以涵和魏忱忱都愣住了,直直地盯著李坦身後高大魁梧的男人瞠目結舌。
「您是……」
「來,我來給大家介紹——」李坦推了推鼻梁上的鏡框,「這位是從消防局調任咱們雲圃區的武區長。」
「我是武鐵軍。」
顧以涵和魏忱忱齊刷刷地說︰「武區長好!」
「今天走訪轄區內的幾所學校,恰好趕上飯點,李坦老師一邀請我就來了,你們不會介意吧?」武區長說。
顧以涵笑了,「我正愁人少了吃飯不熱鬧,您能賞光是我們的榮幸。」
「喲,這口才,有點像你媽媽。」
顧以涵微怔,「您認識她?」
武區長頷首微笑,向顧以涵伸出手,「如果沒記錯的話,你是天朗和雨晴姐的女兒小涵吧?越長越像你爸爸了。」
「嗯,我是。」顧以涵跟他握握手,「好像以前沒見過您……」武鐵軍爽朗地大笑,「孩子,我還去過你們家做客,怎麼忘了?是你的記性差,還是我長了一張讓人過目即忘的大眾臉?」
「是嗎?我真的記不清了。」
「沒關系,咱們可以重新認識。我以後常駐雲圃區,你如有空了就到區政府來看我。」武鐵軍轉身跟李坦說,「李坦老師,時間過得真是快啊,當年叫我武叔叔的那個扎兩羊角辮的小女孩兒,如今都快和我一般高了。」
李坦笑道︰「小涵和忱忱的身高,在女生里算得上長頸鹿。」
顧以涵發窘地紅了臉。
「武區長,李坦老師,大家坐下說話。」魏忱忱熱情跳出來地解圍,「這壺花草茶清心降火,我給您二位斟上!」
武鐵軍點頭致謝,「魏忱忱,我知道你,常听你媽媽念叨家里閨女如何如何讓她操心,今天見了,挺懂事的啊!」
魏忱忱禮貌地笑笑,「老方那人最大的特點就是愛嘮叨。武區長,您以後多擔待些。」
「我初來乍到,還要依仗方主任多多關照才是。」武鐵軍謙虛地說。
服務生網了一條生龍活虎的鮮魚進來,舉得高高的讓大家過目。
「請幾位看看,這條魚行嗎?」
魚在網里掙扎不休,周身甩出的水珠悉數落到了武鐵軍的淺青灰色羊毛大衣上。他不甚在意地飲著茶,顧以涵卻極其過意不去,揮退了冒冒失失的服務生,「可以,可以,就這條魚——還有,你們趕緊派個人來給我們點菜下單,再等下去都幾點了?」
「不好意思,讓您久等,她們立刻就來。」
服務生舉著網兜疾步走出了包廂。
顧以涵將面巾紙盒擺到了武鐵軍的手邊,「武區長,您的衣服弄上養魚的髒水,快擦擦吧。」
「唔?沒事的,一會兒就干。」武區長不甚在意地搖搖頭,隨即打趣道,「小涵,怎麼還叫得這麼生分?稱呼武叔叔就好。」
「那……武叔叔,您還是擦一擦比較好,羊毛質地的衣服最難打理,留下印子就難看了。」
武鐵軍放下茶杯,仍沒有拿紙巾擦拭的意思。他從隨身的手包里,取出一個卷宗樣的東西,交到了顧以涵的手里。
「這是什麼?」
武鐵軍嘆口氣,說︰「小涵啊,我想咱們都誤會了你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