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州宗湘若,書生也。秋天去田間巡視,只見禾苗深處不住搖晃,心中疑惑,走近一看,田中一男一女,正在野.合。宗湘若一笑置之,那男子神色羞愧,起身穿衣,匆匆離去。女子也慢慢站起,容貌秀麗,宗湘若心生好感,有心與她親近,伸手替女子撢去塵土,說道︰「野外偷歡,快活嗎?」
女子微笑不語,宗湘若伸手解她衣服,女子肌膚柔膩,滑如凝脂。宗湘若色心大起,上下其手,心中大樂,女子笑道︰「書呆子,模夠了嗎?眼下姑娘心情好,你想怎樣便怎樣吧。」宗湘若問道︰「姑娘貴姓?」女子道︰「春風一度,各奔東西,問我名字干什麼?難道準備立貞潔牌坊不成?」
宗湘若道︰「野田荒草苟合,此乃放豬娃所為,我不習慣。姑娘麗質天生,即便私會,也應自重,何必如此草率?」女子聞言,頗為贊同,笑道︰「有話直說,我不喜歡繞彎子。」
宗湘若道︰「在下書齋距此不遠,姑娘若有興趣,不放過去坐坐。」女子道︰「我出來已久,恐怕他人懷疑,晚上再來吧。」問明書齋位置,告辭離去。是夜,女子果然前來,兩相纏綿,彼此歡悅。如此交往數月,外人均不知情。
湊巧有一名番僧住在村頭寺廟,偶爾踫見宗某,驚道︰「公子身有邪氣,是否遇到妖怪?」宗湘若道︰「絕無此事。」數日之後,宗某忽爾生病,女子每晚前來探望,隨身攜帶水果,殷勤備至,有如夫妻。只是上床之後,必定強行歡好,宗湘若抱病在身,不堪忍受,心中懷疑女子並非人類,可是又無辦法令她離去,趁機試探,說道︰「昔日有一和尚,曾說我被妖怪纏身,今日果然生病,可見和尚言語並非虛妄。明日請他前來看病,順便求幾張符咒。」女子聞言,慘然變色,宗某見狀,愈發懷疑。
次日,宗某派人將實情告知和尚,請他設法擒拿女子,和尚笑道︰「此乃狐妖,功力尚淺,不難對付。」奮筆疾書,寫下兩道靈符,說道︰「回去後準備一只壇子,放在床前,一張靈符封住壇口。等狐妖竄入壇中,立馬用鐵盆覆蓋,再在盆上貼一張符,一起放入火中烹煮,狐妖必死無疑。」
家人一一記在心中,回去後準備道具。深夜時分,女子如約到訪,從懷中拿出幾顆金桔,說道︰「書呆子,瞧我給你帶什麼來了?」話沒說完,壇子中嗖地一聲響,一股氣流卷出,將女子吸入。家人一躍上前,用鐵盆蓋住壇子,貼上靈符,準備用火烹煮。
宗湘若眼見滿地都是金桔,想起女子昔日情誼,十分感動,叫道︰「住手!一日夫妻百日恩,饒她這一次。」家人無法,只得揭下靈符。女子從壇中逃出,神情狼狽,叩頭致謝︰「百年道行,差點化為灰燼。公子良心很好,我必有報答。」語畢,消失不見。
數日之後,宗某病情加重,命懸一線,家人前往市集,購買棺木,準備後事。歸途中與狐妖相遇,女子問道︰「你是宗家親屬嗎?」家人道︰「是。」女子道︰「宗公子是我表哥,听說他生病了。正準備上門探望,不過俗務繁忙,一直抽不開身。對了,我身邊有一劑靈藥,麻煩你替我交給表哥。」
家人收下靈藥,回到府中,將此事告知宗某。宗湘若心想︰「我並沒表妹,不用說,肯定是狐妖報恩。」服下藥方,病情果然大見起色,十來天後,便即康復。心中感激狐妖情誼,希望能再與她見面。
這一夜,宗某閉門獨飲,忽然間窗戶上傳來彈指之聲,宗湘若出屋查看,只見狐女臉露微笑,俏生生就在眼前。宗湘若大喜,一把拉住狐女手臂,將她請入屋中,兩相共飲。
狐女說道︰「自分別後,心中耿耿于懷,時刻都想著報答公子恩情。如今已為公子覓得良偶,總算卸去一樁心事。」宗湘若問道︰「女方是誰?」狐女道︰「天機不可泄露。明日辰時,公子可前往南湖,湖中有許多采菱女,其中一位身披白紗,她便是公子嬌妻。公子一旦見到此女,不必疑慮,只管上前示愛。如果她消失不見,也不用著急,用心尋找,不難發現︰荷葉叢中有一株短睫蓮花,采下帶回家中,用燭火燒烤,自會抱得美人歸,而且還會延年益壽。」
宗湘若諾諾受教,繼而狐女起身離去,宗湘若苦苦挽留,狐女道︰「自從經歷上次劫難,我已領悟大道。再也不會迷惑男子,公子請自重。」語畢,消失不見。
次日,宗湘若前往南湖,萬頃波濤之中,果有一位垂髫少女,身披白紗,容華絕代。宗某劃船近身,少女忽爾不知所蹤。撥開荷葉一看,確有一株短睫紅蓮,長不及一尺。宗湘若更不猶豫,輕輕將荷花折斷,帶回家中。
進門後,宗湘若將荷花放在桌面,取來燭火,正準備烘烤。驀然回頭,蓮花已化為一名佳麗,宗某驚喜交加,伏地拜倒,少女說道︰「痴情書生,我乃狐妖,你不怕我害你嗎?」宗湘若搖頭道︰「不怕。」女子嘆氣道︰「是誰教你這樣做的?」宗湘若道︰「我自己有能力找到姑娘,何須別人教?」
說話間伸手去拉少女手臂,少女隨手倒地,變成一塊怪石,高約尺許,八面玲瓏。宗湘若將石頭撿起,恭恭敬敬擺在桌上,焚香祝拜。轉眼到了深夜,宗某關門鎖窗,深恐少女逃月兌。次日天明,起床一看,石頭又變成一件白紗,紗衣上香氣撲鼻,遠遠便能聞到。
宗湘若將紗衣抱在懷中,上床安歇,腦中回思少女風采。到了晚上,宗湘若起身點燈,再次返身之時,紗衣已重新變回少女,宗湘若大喜若狂,生恐少女變來變去,口中苦苦哀求,希望能一親芳澤。
少女笑道︰「孽緣!不知是誰多嘴,泄露我蹤跡,眼下被你糾纏,真是頭痛。」當下不再拒絕。兩人上床纏綿,雲雨之時,少女似乎不堪撻伐,屢次求饒,宗湘若不听。
少女怒道︰「再不放手,我走了。」宗湘若心中畏懼,這才停戰。自此後二人同居,感情融洽。家中金銀不絕,也不知少女從何處弄來。少女不太愛說話,與家人見面,只是點頭微笑。
十月之後,少女肚月復隆起,臨盆在即。自己計算日子,到了生產那天,夫妻兩躲在房中,關好門窗。少女拿出一把尖刀,剖開肚皮,將嬰兒取出,接著用絲綢包扎傷口,過了一晚,傷口便即愈合。
轉眼又過六七年,少女跟宗湘若說︰「你我緣分已盡,自此分別。」宗湘若潸然淚下,哭道︰「姑娘嫁我之時,家中貧困交加。全賴娘子扶持,家境逐漸富裕,剛剛過上幾天好日子,何以突然就要離去?況且娘子並無親屬,孩兒長大之後,倘若不知生母是誰,豈非一大恨事?」
少女嘆氣道︰「有聚有散,此乃人之常情。兒子福星高照,相公也有百年壽命,更有何求?賤妾原本姓何,如果哪一天想我,只須將紗衣拿出,口中呼喚‘荷花三娘子’,我自會現身。不用再留,我去了。」
宗湘若驚訝之間,少女已騰空而去,宗某大急,一跳而起,伸手去拉妻子,倉促間只月兌下一只繡鞋,叮地一聲響,繡鞋墜地,變為一只石燕,紅如朱砂,內外晶瑩。
宗湘若將石燕珍藏木箱之中,以後但凡思念少女,便拿出紗衣,口中呼喚「三娘子」,紗衣應聲而動,搖身變為女郎,姿容相貌,一如往昔,只是不能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