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璜,浙江人。清明時分,路過一家寺廟,進去玩賞,只見大殿中一只巨鐘,重量不下千斤。巨鐘上抓痕宛然,留下一條條手印。伊璜心中疑慮︰「誰有如此神通,竟能在鐵鐘上抓出指印?」低頭觀望,只見鐘內一只竹筐,直徑數尺,容積八升,也不知有何用處。
伊璜好奇心起,當即指揮手下「將巨鐘舉起,仔細瞧瞧。」
七八名僕人一擁而上,齊心合力,奮力上提,卻是蜻蜓撼石柱,巨鐘紋絲不動。伊璜愈發駭然,當下席地而坐,一邊喝酒,一邊等待主人歸來。
過不大會,一名乞丐慢悠悠走進廟中,手上一個破碗,滿滿一大碗飯。乞丐左手伸出,抓住鐘環,輕輕一提,巨鐘離地數尺,那乞丐微微一笑,將碗中米飯倒在竹筐之中,並不向眾人瞧上一眼,重新放下巨鐘,轉身離去。
如此來回四次,竹筐內米飯堆積,那乞丐卷起袖子,左手提起巨鐘,右手伸進竹筐,手抓米飯,大口吞食,頃刻間將米飯吃得干干淨淨,伸手擦擦嘴唇,打了個飽嗝。伊璜見他神力驚人,飯量巨大,問道︰「閣下大好男兒,何以行乞?」
那乞丐笑道︰「在下飯量如牛,吃得太多,沒人敢雇我。」伊璜勸道︰「閣下一身本領,何不投戎參軍?」乞丐嘆道︰「可惜沒有門路。」伊璜道︰「這一點不用擔心,我來想辦法。」當下請乞丐一同回家,替他換上新衣新鞋,好生款待。
乞丐食欲奇佳,飯量是普通人五六倍。住了幾天,伊璜拿出五十兩黃金,贈予乞丐,說道︰「我已替你報名參軍,分別在即,就此告辭。」乞丐也不道謝,收下銀兩,徑自去了。
這一去,杳無音訊,眨眼就是十年。
十多年後,伊璜佷子在福建上任,官至縣令,有個叫吳六一的將軍登門拜訪,兩人互通姓名,交談甚歡,言語之中,吳六一問道︰「縣令大人與伊璜先生是何關系?」佷子說道︰「先生是我叔父,將軍認識他嗎?」
吳六一道︰「那是我恩師,一別十多年,時常想念。麻煩您給我傳個口訊,請先生前來寒舍一敘。」佷子含糊應承,心想︰「叔父乃一代名儒,弟子怎麼會是武夫?」
湊巧伊璜有事路過福建,佷子將此事詳細轉告,伊璜聞言,滿臉迷茫,左思右想,始終不知吳六一是誰。不過眼見他十分熱情,心中歡喜,當即備好馬匹,前往吳府拜訪。
吳六一收到刺帖,親自出門迎接。伊璜凝神打量,眼前男子素昧平生,並無印象,心想︰「將軍肯定認錯人了。」
吳六一執禮甚恭,客客氣氣將伊璜請到家中,轉過三四道門戶,忽見內室中女子往來穿梭,伊璜心知是將軍家眷,男女見面不便,于是駐足不前。吳六一連連作揖,說道︰「先生不是外人,請進,請進。」
來到大廳之中,放眼所見,丫鬟雲集,卷簾的,搬椅的,斟茶的,倒酒的,清一色全是年輕少女。伊璜眼花繚亂,定一定神,斯斯文文在椅中坐下。正準備詢問吳六一來歷,吳將軍輕輕一聲咳嗽,雙手輕拍數下,一名婢女手捧官服,恭恭敬敬放在桌上。
吳六一穿上官服,眾婢女替他系好紐扣,佩上腰帶,悉心伺候,無微不至。吳六一目視伊璜,說道︰「得罪。」話剛說完,兩名婢女一躍上前,各自按住伊璜一條手臂,令他不能動彈。
吳六一正襟肅容,面朝某,屈膝拜倒,跪地行禮,有如臣子叩見帝王,舉止恭敬。伊璜滿臉愕然,不知其故。跪拜完畢,吳六一重新換上便服,笑道︰「先生不記得昔日廟中乞丐嗎?」伊璜茅塞頓開,霎時間恍然大悟。
繼而酒席滿座,大廳中鼓樂齊奏。飯後,吳六一替伊璜安排住處,命令幾名侍妾「好好伺候先生。」拱手請安,告辭離去。
次日,伊璜因為醉酒,貪睡不起,吳六一接連在門外問候三次,伊璜知曉此事,內心不安,準備告辭返鄉。吳六一微笑不許,取走鑰匙,將大門鎖閉,不讓某離去。
伊璜無奈,只得在吳府閑居,每日見吳六一清點家產,奴婢騾馬,衣服器具,房屋田地,一一登記造冊。心想︰「此乃將軍家務事,不必多問。」
一日,吳六一手拿賬本,跟伊璜說「不才能有今日成就,全靠先生提攜。家中財產,一婢一物,不敢獨享,願與先生平分。」伊璜道︰「不可,此事萬萬不可。」拒不接受。
吳六一不听,拿出萬兩黃金,一分為二,一半強贈某。家中古玩玉器,綾羅綢緞,婢女僕人,一一與某平分。眾僕人收拾行禮,將財物搬入馬車,請伊璜上車,一行人躍馬揚鞭,高高興興返回浙江。
後來伊璜因明史一案,株連入獄,吳六一出錢出力,疏通官府,最終無罪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