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過繞過眾人,片刻間來到重陽宮大殿門下。他心知全真七子定在里面,提氣傳言道︰「古墓楊過有事求見孫道長。」聲音清越,慢慢傳了進去。過了一陣,聲音止歇,卻仍是沒有任何響應。楊過此時已微現焦躁,心想︰「難到丘處機這幾個牛鼻子當真不想見我,嘿,全真教目中無人,未免將楊過瞧得忒也輕了。你們不欲見我,那我只好進去把你們一個個給揪了出來。」
他邁開步子,正要強行搶進,瞥眼間只見一名道人從內走出,身後跟了倆名弟子,楊過見他容貌端嚴,長袍微擺,認得是全真掌教李志常。李志常走到楊過面前,就此停步。緩緩說道︰「原來是神雕俠造訪敝觀來了。」楊過微微斂身,說道︰「不敢,在下來得冒昧,這里先行謝罪。」李志常不動聲色,說道︰「不必如此,在下可不敢當,你要見丘師伯他們,這就跟我來吧。」楊過大喜,忙道︰「多謝李道長。」李志常不再多言,向楊過一招手,當先走了進去。
楊過跟在他身後,心想︰「這李道長雖然神情冷漠,但言語之間卻也坦城,倒不似趙志敬般奸詐無恥。」跟著他走過幾道偏殿,來到一間清幽石室前。李志常向楊過使個眼色,叫他不可多言,輕聲道︰「你在這候著,我進去稟報丘師伯。」楊過心知此處定是丘處機等人打坐修煉之所,知道全真道人講究清心寡欲,最忌吵鬧,聞言微微點頭,算是答允了。
過得一會,屋內傳出一蒼勁聲音︰「楊賢佷有事求見,這便進來吧。」楊過听他聲音中氣充沛,渾不似一年高老者所有,心知不是丘處機就是馬鈺所發。全真七子中也只有他二人才有這般內力,余人可沒如此精深修為。當下更不遲疑,輕輕推開屋門,走了進去。
他一進門,便見六位老者盤膝坐在蒲團之上,六人五男一女,正是全真七子。李志常侍立在側,恭恭敬敬,神色恭謹之極。楊過見六人童顏鶴發,臉色紅潤飽滿,隱隱透著一股莊嚴,心想六人如此高齡,身子居然這般安健,兼且精神奕奕,全真內功果然非同小可。
他恭恭敬敬行了一禮,說道︰「古墓後學,見過六位師祖,六位前輩健體安康,令人心喜。」本來以他此時在江湖中的地位名聲,早已蓋過了全真七子,原用不著如此謙敬。只是一來對方年紀甚高,二來全真教素有俠名,七人又是德高望重,人人景仰。三者自己有求于人,這才執禮甚恭。
丘處機見楊過神色恭謹,遠非當年爭強好勝之徒,心下甚喜。暗想此子一別經年,竟能深自收斂,卻也難得。他原是坦蕩之人,性格最是豪爽不過,此時年歲漸高,更是將萬事看得淡了,心中對楊過當年叛教之事早已不縈于懷。心想對方當年雖有不對,但全真教又何嘗沒有做得不好之處?全真古墓兩派毗鄰而居,淵源深厚,楊過這些年來懲惡除奸,俠名播于江湖,丘處機更是早有耳聞,暗暗存了修好之意。
當下說道︰「楊少俠不必多禮,一別經年,少俠神功大進,實在可喜可賀。」他剛才听李志常稟報楊過來訪,就在屋外,但自己卻听不到一點腳步聲,心知楊過已然將功夫練到了潛蹤化跡的地步,對方既練到了此等境界,當真已是神鬼莫測,萬物皆可為用了。
馬鈺心中卻又是另一番心思,眼見楊過神功通玄,全真七子無一人能夠匹敵,不由得有些失落。暗忖︰「全真教自重陽祖師以後,人才凋零,當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只有一位周師叔武藝高強,偏偏為人又瘋瘋顛顛,渾渾噩噩,難道全真教真的要就此沒落?自己身為全真教第二代掌教,卻課徒無方,死後怎有面目去見重陽祖師?」
想到此處,不禁對全真教未來頗感擔憂,暗想一定要和丘師弟他們細細籌劃,合力教出位人品武功皆入上乘的弟子來。一念及此,卻又豪氣頓生。限于楊過在此,不便與眾師弟深談。他知楊過定有要事相商,絕不會無緣無顧前來拜山。當下收攝心神,問道︰「楊賢佷此番前來不知有何見教?自十余年前鐘南山一別,已有多年未見賢佷尊容。聞道賢佷在江湖中扶危濟困,誅殺惡獠無算,創下了神雕俠的名號,人人景仰。貧道雖身處方外,听到賢佷的英雄事跡,卻也自歡喜。又聞數年前,賢佷攜令夫人隱居避世。哎,武林中從此少了位少年英俠,實在令人抱憾。尊夫人人中之鳳,又與周師叔素來交好,貧道與她已有多年未見,不知此刻她身體可好?」
楊過道︰「承蒙師祖掛懷,楊過深感不安。在下當年意氣用事,對全真教犯下了許多過錯。眼下回思,常自惶恐。」馬鈺道︰「昔年之事,錯不全在賢佷。我那志敬師佷為師藏藝,心胸狹窄,也有諸多不是之處。」微微一笑,道︰「賢佷此番拜山,卻不知所為何事?」
楊過道︰「小佷此次前來。其實是有事求孫道長幫忙。」孫不二微感 異,自己在全真七子中名聲最低,本領最不濟,楊過居然有事相求自己,有些難以置信,問道︰「我……找我麼?貧道本領低微,不知有什麼能幫上少俠。」
楊過道︰「此事與內人有關。」孫不兒更是驚異,道︰「龍……龍姑娘麼,貧道可越來越不解了。」楊過道︰「本來小佷也不該麻煩孫道長,只是眼下風雪肆虐,四處渺無人煙,在下無法可施,只好來貴教打擾了。」孫不二一頭霧水,笑道︰「恕貧道資質愚鈍,我可越听越糊涂了。」楊過道︰「是是,這都怪我,說了這許久,還沒走上正題,其實內人懷了我的骨肉,快要生了。」丘處機呵呵大笑,道︰「龍姑娘有了身孕麼,恭喜恭喜。」
孫不二隱隱猜到了一些,問道︰「龍姑娘可是就要分娩了?」楊過道︰「正是,在下初為人父,實在毫無經驗,眼見愛妻受苦,卻幫不上一點忙。」孫不二道︰「少俠放心,我這就去助你。你等我一下,我去準備準備。」她和馬鈺是夫妻,因此雖是道人,對婦人之事,卻不是全然無知。
丘處機道︰「還準備什麼,情況危急,這就去吧。」楊過道︰「古墓中一應事物,皆備得妥帖。道長還是不要耽擱了,我怕內人支持不住。」孫不二道︰「好,我們這就走吧。」楊過向眾人一抱拳,說道︰「今日之恩,楊某銘記在心,他日定來相謝。」語畢,告辭離去。
楊過和孫不二出了石屋,直奔古墓而來。倆人施展輕功,踏雪而行,走得甚快。楊過出來久了,心憂小龍女安危,生怕她獨自一人在古墓中出甚變故。神雕雖靈,終究是無知畜生,又怎能如人般照料得小龍女周全舒適?因此心中七上八下,當真是忐忑不安。
他本想加快腳程,可見孫不二袍袖鼓風,呼吸粗重,顯已竭盡全力。對方功力至此已到極致,若再想快上一分半點,也是力不從心。他心知對方年歲已高,若再強自使力,加快步法,只怕會有損身體。心中空自焦躁,卻也無法可施。
又行一陣,楊過實在等得不耐。他放慢步法,說道︰「孫道長,龍兒眼下生死未明,在下憂心如焚。事急從權,請恕在下冒犯,要帶道長一程。」孫不二聞言生生止步,說道︰「如此甚好,賢佷盡管全力施為便是。」她不能如楊過般奔跑之際還能調勻呼吸,說話之間內力不受影響。因此要停下步來回答楊過之言。
楊過微微躬身,說道︰「得罪了。」挽了孫不二手臂,左手輕輕托住了她腰。足間使力,一陣風般蕩了開去。孫不二雖然年邁,但守禮甚重,除了師兄馬鈺之外,從沒讓陌生男子踫過身體。此時被楊過挽住手臂,倆人肌膚微觸,不由得心下微微慌張。
心思流轉之際,楊過已帶著她跑出甚遠。孫不二只覺耳畔風聲,呼呼做響,頭發更是給吹得往後直立。暗想對方奔跑之速,實已非人力所能及。即便是千里良駒,也不過如此了。
楊過跑得雖快,孫不二卻感覺不到絲毫顛簸,竟比平地行走還要穩實。她全身輕飄飄地不用使半分力道,便弛出好遠,對古墓輕功好生艷羨,暗暗尋思「如此神技,實已勝出我全真教甚多。即便重陽祖師復生,若僅以輕功而論,只怕也遠遠不及對方之輕靈迅速,不著痕跡。」
正胡思亂想,忽覺腳下一滯,楊過已在一處平地停了下來。孫不二神思不屬之間,疏了防備,身子依著慣性繼續往前一傾,眼看著就要摔倒在地。楊過袍袖一拂,勁風掃出,頓時將她前傾之力抵消,孫不二但覺一股力道將身子托起,知道是楊過暗中相助,使自己沒出洋相。心下暗呼一聲慚愧,卻听楊過道︰「到了,道長這便隨在下進去吧,古墓之門已被斷龍石隔斷,呆會還要委屈道長從水路進去。在下在這里道個歉先。」
孫不二限于教中嚴規,凡全真弟子不得踏入古墓半步,因此從沒到過此地,直到此刻,她才見到了古墓廬山真面。她微微凝神,只見此地群山環繞,樹木蔥郁,當真是靈秀之極。暗想此地佔盡風水地利,單就此項而言,已然勝過不少名山大派。不由得對古墓祖師暗暗佩服。
楊過見她臉現敬仰之色,心下微微一笑。說道︰「道長可會水。」孫不二道︰「這個,貧道卻不會。」楊過道︰「那也無妨,呆會你緊跟著我,只要使出龜息之法,那便沒事。」孫不二聞言點了點頭。楊過說道︰「時間緊迫。咱們這便下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