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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桐騎著赤烈出了玉沙城,一路向南出西雁關,又向西直奔合州而去,紀無淵剛剛得了合州,此刻應還在此地整兵。
赤烈雄姿不減,第二天天剛黑就到了合州。
晚桐卻不知赤烈之所以如此威猛,是因這兩年來蘇鈺幾乎所有出行都會選擇赤烈,他總覺得每次騎上赤烈,便可以感受到她的氣息。
合州城的守衛早已換成西陶兵,城門緊閉,不得閑人入內。
晚桐將馬停在合州城外,剛想叫門,卻听得城樓上有小校高喊道︰「城下之人可是陸晚桐?」
晚桐微怔,隨即答道︰「正是」
話音一落,城門便緩緩打開,城內一名士兵策馬而出,立馬于晚桐面前,抱拳道︰「請陸姑娘隨在下而來,太子殿下恭候多時。」
晚桐心中暗暗一震,紀無淵似乎早就料到她要來此地。
小校並未引領晚桐進城,而是直接向城東行去。大約行出十里地,來到一片茂密的樹林前,小校停下,對晚桐恭敬地說道︰「殿下在林內等候。」
晚桐點點頭,策馬進林。
已是初冬季節,林內的樹木卻依舊茂盛,在月光的照耀下顯得極為靜謐。
她一路向前,行了一會,便見到一棵高高的樹下,一人一馬,獨立林中。
依舊是他的那匹白馬,依舊是那高挑削瘦的身形,依舊是淡雅英俊的臉龐,依舊是綻放著大朵提靈花的黑衫,依舊是那溫柔又不張狂的男子,宛如四年前在宛城軍營內的初遇。
晚桐的心中一陣酸楚。
翻身下馬,一步一步向他走近。
四年的時光,他們之間經歷了太多太多,走近過,也走遠過。
「小桐。」
他的雙唇微微啟動,輕聲喚出她的名字。
她緩緩走到他的面前,抬頭看他微白的臉,「你,還好嗎?」。
他淡淡地笑了,如同初冬微涼的細風拂過林間的枝梢,「只要你好,我便很好。」
心頭仿若被誰狠狠地揪扯了,竟然痛得連呼吸都是困難的。
她因為他,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他們之間糾纏不清的關系從她來到這里的那一刻就開始了。
「無淵……」
他伸出手,輕輕拉起她藏在衣袖底下的小手,就像多年前的春宴燈會上,他牽著她的手在靈旗街頭閑逛,十指相扣,兩顆心在指尖跳動。
「你還沒听過我撫琴吧,今日為你撫上一曲。」
「嗯。」
她微笑著點頭。曾經他們在一起相處過半年,他總是那般小心翼翼地維護著他們之間微妙的情感,竟然未曾專門為她奏上一曲。
他坐到樹下,前面早已擺了琴案,十指輕撫琴弦,琴音悠揚飄出。
晚桐坐在他的身邊,安靜地聆听著。
那琴音時而輕柔優雅,如他們初見時,兩人于暮連山深處的山洞里度過的那個夜晚;時而起伏飄揚,如他們在宛城之戰那一晚的再次相遇,他在她手腕間系上蒼玉天珠;時而低沉憂郁,如在她失蹤的那段日子里,他那幽幽的思念;時而歡愉活躍,如他在街頭咬下她遞來的冰糖葫蘆時那酸酸甜甜的滋味;時而幽逸綿長,如他與她之間可遇而不可守的深切淒涼……
一曲終了,他的手指沉沉地壓在琴弦之上,低垂著頭,緊緊皺眉,久久不語。
晚桐閉上雙眼,那琴音,她何嘗不懂?
握住他的手,冰冷的涼意沁入指尖,蔓延至心底。
「無淵……」
他抬頭,幽深雙眸中深邃無盡,將她深深望進眼底。
許久,他緩緩道︰「這兩年來,我每日都在恨蘇鈺,我恨他沒有照顧好你,我恨他從我身邊將你帶走,卻沒有履行承諾所以,我要起兵,我要他付出代價,我要他知道,這世上不僅僅只有他能為你這麼做」
晚桐凝望著他,她不知自己該說什麼好。
對于紀無淵,她總覺得虧欠他太多太多。
她只能沉痛地告訴他,「我明白,你的心,我明白」
「小桐,放手,真的好難」
是的,好難
她也明白,因為她也曾想過放手,她也曾想過遠離蘇鈺,永遠不再與他有交集,可是,見到他兵敗,見到他中毒,她立刻便將放手的決定跑到九霄雲外去了
就像紀無淵,決定放手,可是听到她在東梁被誣陷為殺人凶手慘死于天牢之時,他的心便痛了,那放手的決心也拋卻了,于是,他謀劃一年半,終于有備而來,帶著兵馬來向蘇鈺討個說法
她站起身,走到高高的樹下,望著天上的明月。
「無淵,還記得嗎?你我初見的那個夜晚,也是這樣的明月,也是這樣的山林。」
他走到她的身後,看著她嬌弱的雙肩,他不禁又想起多年前的那個夜晚,就是這個嬌弱的肩膀將身負重傷的他背在瘦小的背上,也正是那個堅毅、執著的女子深深震撼了他,從那一刻起,他不可自拔地愛上了她。
「小桐……」
他終是無法抑制自己靠近她的沖動,從她的背後將她緊緊擁入懷里,深深埋進她的脖頸,允吸那屬于她的特有的清香。
他薄薄的唇在她的耳後輕輕印下一吻,「無法給我今生,可否許我來世?」
他的聲音輕柔地如同羽毛從風中飄墜,飄飄搖搖地落進她的心底,落在最柔弱的地方。
她在他的懷里轉過身子,正視他的雙眼,那烏黑亮澤的眼眸閃著期許的目光。
她微笑,踮起腳尖,輕吻他的雙唇,「來世,我嫁你。」
「小桐」
他牢牢地抱住她,用盡全身的力氣抱住她。
她靜靜地依在他的胸膛上,聆听他的心跳。
無淵,今生你我之間有太多牽絆,你欠我太多,我也欠你太多,這帳算來算去也算不清楚,不若就此了卻吧
無淵,來世你我之間不要有恩怨,不要有糾纏,我等著你來尋我,然後高高興興地嫁給你
他在她的耳畔輕吐,「小桐,無論你在哪里,你我都在一起,因為我們的血液早已融合在我的身體里。我每時每刻都能感受到你的存在,你高興時,我能感到,你悲傷時,我亦能感到,這樣,足夠了」
「嗯……」
淒朦的夜色,幽暗的樹林里,他們久久地擁抱在一起。
直到月亮落下,朝霞升起。
紀無淵松開懷里的人,背過身,深深地吸氣。
許久,他抽出一個金邊錦盒遞到晚桐面前,「你來,是為了它吧」
晚桐打開錦盒,一股白色霧氣騰起,木匣底部鋪滿冰塊,一株通體紫色的六瓣大花在冰層上安靜綻放。
「千年提靈王?」晚桐的俏眉微微皺起,抬眸望他的背影,眼中滿是復雜的神色,「無淵……」
紀無淵沒有轉身,聲音有些顫抖,「我明日便會退兵。」
「無淵……」她突然什麼也說不出口,只能蒼白地喚他的名字,在這個世界上,最了解她,無怨無悔地幫她,卻令她無以為報的人,是他。
無淵,無緣。
無淵,無怨。
「走吧,小桐,在我還能放手的時候,走吧。」
她沉默著,看著手中沉重的錦盒,是的,她需要它。
半晌,她轉身上馬。
深深地凝望他的背影,此生,最後一次。
赤烈尥蹄而走。
他始終沒有回身,因為他知道,哪怕再多看她一眼,他都會無法抑制地留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