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是血脈相溶的姐妹,我們是靈魂共通的半身。
我們曾在母親的胚胎里,手足相纏,心髒依偎著心髒。
猶如花園里並蒂的玫瑰,花睫的刺刺傷的不是游人的手指,只是彼此。
當我枯萎在貪婪與嫉妒的惡壤里,獨自盛開的你,可還記得,
這泥土里埋葬著蝴蝶墜落的尸體。
灼灼趕到教室時,只剩下滿地狼藉,她撿起地上一塊鏡子碎片,上面還沾著凝固的血跡。
宗麒的手機,始終是無人接听的盲音。
她又撥通了蘇茵的手機,《kisstherain》的鋼琴曲仿佛在屋子的每個角落里安靜地響起。淅瀝的雨聲突然停止,灼灼轉回頭,蘇茵正無聲地站在身後。
「蘇茵,宗麒呢?」
「宗麒……我不知道他在哪。」蘇茵的神情有些恍惚,幽幽盯得灼灼有些發毛。
「作業取完了吧?你怎麼還沒回家啊?」她不動聲色地走近,拉起好友的手,「一起回去吧。」
手指貼觸的皮膚,滑膩冰冷得好像蛇一樣。
「蘇茵,你的手很冰哦。」
「還好吧。」
手指緩緩收緊,灼灼盯著蘇茵神情淡淡的臉,目光如緩緩出鞘的鋼刀,鋒芒凝聚︰「你真的是蘇茵嗎?」。
「……」
「你是誰?」
「蘇茵」緩緩笑了,唇角綻開一種陌生的甜美和嫵媚。她清秀的面龐在柔和的夕照中變得模糊不清,朦朧的目光迎回灼灼的逼視。
灼灼突然有種如芒在背的感覺,不禁轉過頭去,愣住了——只見身後的玻璃窗上,清晰浮著一張蘇茵的臉,正笑吟吟地望著她
那張臉不止在一面玻璃上,而在每一個角落里,每一扇窗戶上;她低下頭,滿地玻璃碎片里映出千百張蘇茵的臉,沖她笑意盈盈;她又望向蘇茵的身後,門窗玻璃上,那張詭異的笑臉正肆無忌憚的回視著她的視線
她被無數個「蘇茵」包圍了,她們不約而同的發出刺耳的笑聲,仿佛來自地底魔窟回蕩在教室的上空……終于,整間教室的玻璃一齊崩碎
大片火紅的蝶群從四面八方涌來,在「蘇茵」微笑的注視中,轉瞬淹沒了灼灼的身影……
野獸的長嘯穿過走廊,灼灼從狼形獨角的銀白色靈獸身後直起身,手中提著烏黑的古刀。
原本就狼藉不堪的教室更混亂了,到處都是玻璃鋒利的碎片,夕陽下閃爍著血淋淋的光。這招還真是不好躲,即使她已心有提防,結界還是無法封住全部的玻璃。幸好及時招出了白睚……她想著,抬起手背上唯一的傷痕,舌忝了舌忝上面的血跡。
「蘇茵」已經不見了,灼灼走出教室,望了望空蕩蕩的走廊,向樓上追去。
空曠的天台,風揚起她長長的發。她向著遠處緩緩下沉的夕陽張開雙臂,仿佛幕布開啟,她向著台下萬千觀眾優雅地致意。
她抬起一條手臂和一條腿,腳尖輕輕踮起,那個經典的芭蕾舞動作,哀美得如同天鵝之死。
腳尖旋轉,白色的長裙盈盈綻開,仿佛湖面盛開一朵潔白的蓮花。
——灼灼推開天台的門,看到蘇茵靜靜站在天台邊沿的背影,一個白色長裙的少女幻影圍繞著她縱情獨舞,不時穿過她的身體。
听到身後的響動,少女的舞姿頓住了,霧氣般的身影與蘇茵的身體重合。蘇茵轉過身,灼灼看到她眼里一閃而過的絕望與驚慌,唇角卻還掛著舞台面具般甜美的笑。
灼灼望著那張熟悉而陌生的臉,喚出她的名字︰「蘇荼。」
蘇荼的目光落在灼灼手中倒提的古刀鬼睚,和跟隨在她身後的靈獸睚眥上,聲音微微顫抖︰「驅魔師……」
「知道我是干什麼的就說明腦子還沒爛掉。」灼灼抬刀遙遙一指,「放了蘇茵,繳槍不殺。」
蘇荼望著她,搖搖頭︰「真可笑,我連那個人的好意都拒絕了,從一開始就沒再想活下來……」她又搖搖頭,眼里浮現一絲恍惚︰「不對,我已經是死的了……姐姐,姐姐還是活的。我們約好永遠在一起的,姐姐陪我好不好……」
風越發大了起來,揚起她虛幻的裙擺,縴細的身子搖搖欲墜。
「喂你別沖動啊,咱們有話好商量」灼灼心下有些發慌,暗中拍拍睚眥的腦袋,睚眥已經壓低身子蓄勢待發,「蘇茵可是你的親姐姐」
「親姐姐……就是親姐妹才要永遠在一起啊,不是嗎。」蘇荼輕聲說,聲音如午夜的涼風,「我的親姐姐,可就是這樣在日記里寫的呢……她說啊,‘小荼的腿傷得很嚴重,恐怕永遠不能跳舞了。我知道她很傷心,我也該為她傷心,可心里隱隱的,卻很高興。因為啊,蝴蝶從舞台上摔到泥土里,她就再也不能飛走了,我們就永遠在一起……’」
听到如此殘忍的內容,灼灼愣住了,很難想象視舞蹈為生命的蘇荼當年看到那段話時會是怎樣的感受。她靜靜地笑著,甜美的笑容里此時卻透了分淒涼與哀傷︰「這就是我的親姐姐啊……所以我從這里跳了下去,摔落在泥土里再也飛不起來,可我的親姐姐,不是說這樣我們就永遠在一起嗎?為什麼只有我孤單地等在漆黑冰冷的地下?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她突然仰天聲嘶力竭地嘶喊著,夜色漸濃的天空,白日與黑夜的交界處,一抹暗紅猶如凝固的血。
她低回頭,清秀的容貌開始有了變化——顱骨裂開,紅白的液體順著額頭緩緩滑下,變形的臉白骨支出皮肉翻卷;一顆眼珠掉出眼眶,還被血肉連接著,黑色的瞳孔森森向著灼灼的方向;牙床暴露的唇角,那一抹凝固的笑意在漸濃的夜色中格外詭異……
她破碎的喉嚨里發出沙啞可怖的聲音︰「洛犀灼,你還相信所謂的姐妹之情嗎……」
灼灼臉色一變,握刀的手微微下垂。她其實不相信,什麼姐妹親情……人間的一切感情,早在三年前,她就已經不再相信。
可是,她透過蘇荼那張幻化的鬼面,看到了蘇茵含淚的眼,透著巨大的絕望。她重新舉起刀,穩穩直指詭異微笑的蘇荼︰「我不管你們的家事,死人就該回它應呆的地方去。馬上放了蘇茵」
面對鬼睚刀尖傳來的凜冽強大的氣息,蘇荼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她卻往後退了一步,眼看半個身子已經要出了天台。
「一起走吧,姐姐。」她輕聲說,白色的身影如在風中零落的百合,沉向大海般幽深廣闊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