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論酒
——不喝酒的男人能算得上男人嗎
夜漸深漸濃,圍觀的人慢慢有了睡意陸陸續續地散去,最後只剩下幾個打牌的人在那里獨舞,演員演的再好沒有觀眾欣賞,這戲演給誰看呢,慢慢地他們打牌的興致就低落了下來,他們不再大呼小叫,不再大動作地甩牌拍牌,臉上也少了神采飛揚沮喪懊惱的色彩,他們悶聲不響百無聊賴地起牌發牌,這牌就打得少鹽寡味無聲無色的,這牌場的氣氛未免有點沉悶,牌打成這樣作為東道主的石磊覺得很敗興,為了激起大家的興致,他許諾如果他畫成一只老鱉就請大家喝酒,他還特意安排他愛人起來為大家準備宵夜。石磊的做法果然很奏效,朱國強掏出「大前門」煙,每人發了一枝,四個人就一邊吞雲吐霧一邊興致勃勃地玩牌。為了打敗石磊,其他三個人合成一氣,一致對外,侯書記走後,通訊員小丁就又回到牌場,這時小丁極盡偷排換張之能事,其他人知道了也不聲張,還有意為他打著掩護。在三個人齊心協力地圍剿中,石磊很快被畫成了老鱉。這時石磊的愛人也將面葉 好,就等著下鍋。
石磊的家就住在鄉機關大院里,在辦公區後邊的一排平房里。這里住的都是鄉里的家屬,雙職工在附近上班又無住房的都安排在這里,二、三口的住一間,四、五口的住一間半,在房外邊搭一個小飯棚,夏天用來生火做飯。那時還沒有商品房,除了家里的祖房,是很難在外邊建私房的,為了解決職工住房問題,很多單位都建了這樣的福利房,專門用于安排家屬,雖然狹小簡陋,但上下班方便,而且那時雙職工在外邊能有這麼一個公家出資、私人居住的地方已經是相當的不錯了。石磊的愛人是對面鄉中的教師,人都叫她梅老師,她脾氣很柔和,對石磊百依百順,石磊性格豪爽,經常呼朋喚友到家中豪飲小酌,今天這樣興致所致夜半宴酒也是常事。
幾個人撤去紙牌,梅老師端上幾碟清涼小菜,也就是黃瓜、豆角之類的時令蔬菜,石磊打開一瓶二鍋頭,遞給史玉林︰「你年齡最小,今天你負責給大家斟酒。」
史玉林就站起來給大家一一斟酒。那時酒風才剛剛興起,在這之前酒這東西在民間還不是尋常之物,只有逢婚喪嫁娶、過年過節了才喝酒。史玉林這是第一次接觸酒,在倒酒的時候很小心,他拿著酒壺慢慢地往一只酒杯里倒,倒到七八分,他就停了下來,去給第二個人的酒杯里倒酒,石磊說︰「倒滿,倒滿。酒滿親人,茶滿驅人,倒滿。」
史玉林就收回腳步重新給第一個人的酒杯里加酒,但不小心動作有點猛了,酒溢出杯外流到了桌子上。
石磊要過酒壺,把酒杯一溜擺開,熟練地舉起酒壺,酒便一條線似地傾瀉在幾只杯子里,杯滿酒停,桌上連一點酒星也不見,大家齊聲叫好。
石磊「啪啪」地把酒杯放在幾個人的面前說︰「都端起來,干了,咱們猜枚。」他首先把酒端起來,然後看著眾人,大家紛紛舉起了杯子,只有史玉林手里執著酒壺,未端起酒杯。
石磊招呼史玉林︰「今天你是酒官,更要喝酒,把酒端起來。」
史玉林笑著推拒道︰「我不會喝酒。」
「不會喝酒怎麼行,不會喝酒還算是男人?」
史玉林只好端起酒杯。
幾個人就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史玉林雖然沒有大家喝得爽快,但也將酒慢慢地喝了下去。
史玉林放下杯子,站起身去給大家倒酒。在倒酒的當間,石磊發表了一通關于酒的宏論。
他說︰「我總覺得,會喝酒的男人比不會喝酒的男人活的瀟灑,會喝酒的男人比不會喝酒的男人成為大英雄的幾率要大一些。酒量頗佳的武松在景陽崗附近的酒家吞下數斤牛肉,喝掉十八碗‘出門倒’後,用鐵錘般大小的拳頭打得吊楮白額大蟲‘只剩口里兀自氣喘’。依我看,大蟲極有可能是先被武松的滿嘴酒氣燻暈了,才成就了武松打虎的美名。不會喝酒的男人不過三碗,早就趴在店家的桌子上呼呼酣睡,哪談得上過不過崗、打不打虎?
大家連連稱好,這更助長了石磊的談興,他說︰「會喝酒的男人容易忘記憂愁,拋卻煩惱,掃除痛苦。漢代焦延壽稱酒為‘歡伯’。東晉陶潛于《飲酒》詩中寫道︰‘泛起忘憂物,遠我離世情。’蘇軾更認為︰‘應呼釣詩鉤,亦號掃愁帚。’歡伯、忘憂物、掃愁帚,俗之如酒者亦有如此之雅稱,想必是幫了這些文人墨客許多大忙。試想︰假若心情不佳,心情不暢,遂飲‘三杯兩盞淡酒’,若不盡興,還可‘會須一飲三百杯’,如此一來,不醉才怪,‘萬古愁’也隨之煙消雲散。不會喝酒的男人就麻煩多多。如果也想借酒消愁,只不過一杯、兩杯,頂多就是三小杯,便爛醉如泥,一點意思也沒有,極有可能遭人笑。如果唇不沾酒,端坐著發呆,只會愁得滿肚腸子百轉千結,不知該如何是好。」
眾人紛紛稱是,石磊繼續發表他的宏論︰「會喝酒的男人把酒臨風之際,徒增激憤豪情。蘇軾于中秋之夜‘把酒問青天’,歡飲達旦,何等快活灑月兌。朱敦儒‘詩萬首,酒千嘝,幾曾著眼看侯王’,七尺男兒,一股豪氣,滿腔熱血,雖已歷盡千年,讀來仍感人肺腑。酒添豪情,酒壯膽魄,酒強心志。試想,男人捧一杯清茶,登樓遠眺,抒發壯志,那肯定會缺少一股沖天豪氣的。」
「說的是,說的是。」眾人紛紛附和。
「即使是文人雅士,不會喝酒也是不行的。東晉永和年間,王羲之與名士謝安等四十余位能文會飲的男人相聚于會稽山蘭亭,引激蕩清流列坐其次,一斛一詠,暢敘幽情,何其風雅?如不會喝酒,位列其中,豈不尷尬?再者,若酒量不佳,少許清酒下肚便‘列躺其次’,更是貽笑大方。據此看來,想混跡于文人雅士之間,沒有一點酒量、酒膽也是萬萬不行的。」
石磊關于酒的說辭,使所有人都平添了幾分勇氣,徒增了幾分豪情,坐在石磊邊上的朱國強站起來舉起杯大聲說︰「干杯,今天這酒不喝透,誰都不能走,誰走誰就不夠意思。」他將杯中之物一口吞下,然後翻轉酒杯向大家亮了亮杯底。
「好,不喝透誰也不能走。」大家紛紛站起來舉起杯將酒一飲而盡,並翻轉酒杯向大家亮了亮杯底。
石磊擊掌道︰「痛快!」他將空酒杯往桌子上一蹲,對史玉林說︰「給大家滿上,今天要喝他個一醉方休。」
史玉林便給大家一一滿上。
石磊說︰「咱們把這第三杯酒喝下,就一一闖圈。」
「行。」大家就舉起杯將杯中的酒喝了。
酒過三巡,石磊環顧四周,見大家確實杯干酒淨,就要過大家的杯子,在自己的門前一溜擺開,他親自斟滿酒,然後對大家說︰「我是東家,我理應先帶頭闖圈。」
他側過身和他的上手朱國強握了握手,兩個人便開始猜枚。
猜枚也叫劃拳行酒令。石磊和朱國強一邊劃著拳,一邊行著酒令︰
「六六順呀。」
「四季發呀。」
「五魁首呀。」
……
眾人目不轉楮,眼瞪著雙方變化無窮的手指頭,耳听得一聲聲怒吼,待分得輸贏出來,全場歡笑。
這一局石磊贏三輸倆,石磊將五杯酒分做三杯兩盞,三杯酒端給朱國強,兩杯留給自己,他端起自己的酒說︰「先喝為敬。」一仰脖就將自己的兩杯酒喝下。
朱國強也將自己輸的三個酒喝了,但他卻喝的頗不甘心,所以表情有點痛苦。
這樣闖將下來,贏者撫掌自得,輸者舉杯痛飲,好不痛快!
依次下來,輪到史玉林闖圈了,史玉林現出為難之色,他說︰「我既不善酒,又不會劃圈,這樣下來我非趴下不可。」
石磊坐在他的上手,他對大家說︰「史玉林算是見習期,大家照顧點。他不會劃拳就讓他說老虎、杠、雞,輸的酒他喝一杯,剩余的我替他喝了,怎麼樣?」
大家說行,只有朱國強說不行,他咋咋呼呼道︰「他也是男人,大家憑什麼照顧他。」他是存著心想把史玉林灌倒的。
石磊看出了他的企圖,就笑著給史玉林解圍說︰「他怎能給咱們這些爺們比,他是個沒結過婚的男人,他還不能算是真正意義上的男人,準確地說他還是個男孩,難道說我們不該照顧著點嗎?」
史玉林也趕忙伸過手去與朱國強握了握說︰「承蒙老兄讓護了。」
朱國強只好作罷。
史玉林就向石磊請教老虎、杠、雞的行法,石磊就拿著筷子比劃了一番,史玉林就開始闖圈,每闖一個人他都要輸個三兩杯,除下他喝的一杯,其余的都被石磊盡數倒在一個玻璃茶杯中,這樣一圈下來,不顯就攢了大半杯,石磊氣定神閑,端起茶杯一飲而盡,面不改色心不跳。史玉林可無這般瀟灑,一圈酒下來,他盡管只喝了四、五杯,但卻象喝了多少酒似的臉紅面赤,最後實在憋不住了就趕忙跑到一邊去出酒。
這期間梅老師一直圍著圍裙出出進進在煤火前忙活,她看到史玉林這樣,就沖了一杯茶水放在史玉林面前說︰「小史,喝點茶解解酒。」
她對石磊說︰「小史不能喝,你們就別強灌。」
大家就紛紛解釋說︰「梅老師,我們沒強灌,他輸的酒石磊還替他喝了不少呢。」
梅老師就沒再說什麼,她回過身就去飯棚下的煤火前下面條。
一會酸湯面葉就端上來了。面條是手 的,薄厚粗細很均勻,口感很筋道,雖然是清調面葉,但湯紅菜綠,蒜韭飄香,味道鮮美。
朱國強一邊大口地往嘴里扒拉著面,一邊夸贊梅老師面條做得好,其他人也忍不住連連道好。
梅老師听著大家的稱道聲,只是靦腆地笑笑,然後輕聲輕氣地說︰「你們慢用,不夠,言一聲,我再下。」
人們都一疊聲地說「梅老師,夠了,夠了,你別再張羅了,你一邊歇去吧。」
梅老師就去屋里屋外拾掇鍋盆碗棗。
史玉林喝了茶,吃了一碗酸湯面,心里爽利了一些,但在他站起身來回房休息的時候,他還是覺得自己走路有點搖晃。
石磊也看出史玉林走路有點不照號,就吩咐︰「小丁,你送小史一把。」
小丁就走上去扶史玉林。
史玉林用胳膊擋了一下小丁,舌頭有點發硬地說︰「不用,我能行。」
史玉林就腳步發虛地走回自己的辦公室兼宿舍,他走到床邊,一頭倒在床上就睡著了,門都忘記了拉,還是小丁跟過來替他關了燈,拉好了門。
鄉機關干部的業余生活很多時候就是這麼過的,雖然不怎麼豐富多彩,但卻很純粹很厚實,很令人回味,至今史玉林都清楚地記得他第一次喝酒、石磊夜半論酒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