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百貨市場整頓工作進行了2個多月,大部分工作已經完成,但整頓小組沒有撤消,一些掃尾工作尚在繼續。縣城小百貨市場搬遷到湖清門後,生意越來越紅火。由于生意好,攤主們不再日中收攤,而是改為全天候。因為有自己的固定攤位,有些人不是逢雙集市日也來擺攤,漸漸地,完全改變了集貿市場的性質,成為長年不間斷的全天候的市場。程秀芳近來生意特別好,天天忙得不亦樂乎,龔國梁閑著沒事,每天在市場上轉悠,還不時幫秀芳照料照料生意。一天快收攤時,秀芳笑魘如花,歡快地跟國梁說︰「我今天請你到山陽飯店吃飯,點最好的菜!」「干嘛這麼破費?」這段時間倆人經常在一起吃飯,但都在小店吃,山陽飯店是當時縣城最高檔的飯店。「好好謝謝你這個為人民謀幸福的功臣噢!」秀芳說完這句話,又湊近國梁耳朵悄悄地說︰「我今天賺了100多元。」啊!那是國梁三個月工資!
在山陽飯店,倆人找了張偏靜的桌子,點了菜,秀芳讓服務員燙一壺紅曲酒來。菜上來後,倆人興致勃勃地喝起酒來。「你現在是資產階級生活啦。」國梁模了一把秀芳的真絲披肩,順手又撫了撫大波浪卷發。「有這麼辛苦勞動的資產階級嗎?我還真想做個資產階級呢,我想雇工!唉!手工活根本來不及做。我爸媽還在就好了,一方面他們可以幫幫我,另一方面我也讓他們過幾天好日子。喂!服務員,再燙壺酒來!」
「差不多了,最多再燙半壺。」國梁已感覺有點飄飄然了。「秀芳,我一直不敢問你,你爸媽是怎麼死的?」「爸爸是被人打死的,媽媽是爸爸死後跳江死的。」「打死?跳江?有點不正常。你爸被誰打死的?你媽為何會跳江呢?」「我也不清楚,那時我才9歲。我後來也一直想,媽媽為什麼會丟下我不管去跳江呢?」「秀芳,這兩年到處都在平反冤假錯案,你爸媽的死,這里面會不會有什麼冤情啊?」「是啊,我怎麼沒想到呢。」秀芳像被雷擊中一般,呆著一動不動。國梁有些不忍︰「秀芳,我只不過隨便說說,你別……」「不,你說得對,我應該知道我父母死因的真相了!我想起來了,鮑伯伯肯定知道。」
秀芳飛快地付過帳,快步地走出飯店。在飯店門口,秀芳拉過一輛自行車說︰「國梁,你帶我,我們一起到鮑伯伯家去。」在路上,秀芳告訴國梁,鮑江林伯伯是秀芳父親程國才最要好的師兄,他們從小在山陽婺劇團一同學藝,鮑江林演大花臉,程國才演武生。秀芳父母去世後,鮑江林一直關照秀芳和她女乃女乃。
走進鮑江林家,秀芳先遞上兩條牡丹牌香煙,「鮑伯伯,給。」這是剛路過副食店時花10元錢買的。「這麼好的香煙,伯伯哪擔當得起啊。」「您照顧我們這麼多年,佷女孝敬條香煙還不應該嗎?這是我同學龔國梁。」
「鮑伯伯,您別倒茶了,我問您一件事。」剛落座,秀芳便急不可耐地向鮑江林發問︰「我爸媽究竟是怎麼死的?」
「你怎麼想起問這個事。」鮑江林點上一根煙,略一沉思,慢慢講述起來。
秀芳父親程國才,母親段萍梅,是鮑江林的師弟師妹,三人從小一起學藝,程國才演武生,段萍梅演花旦。段萍梅被人稱為山陽城里第一枝花,她的美貌使許多人垂涎三尺。但段萍梅與程國才一心一意相愛,結婚後也十分恩愛。段萍梅與程國才結婚後,仍有許多人惦念她,但恐懼國才的武藝不敢有非份之想。
文化大革命開始後,山陽城里形成了「亂造」和「叢指」兩派組織,「亂造」就是「亂雲飛渡仍從容造反兵團」,「叢指」是「叢中笑紅衛兵指揮部」。因為國才的武功名氣,兩派都想拉國才參加組織以壯聲勢,但國才都不願參加。後來「亂造」洪大麻以萍梅父親相威脅,逼迫國才參加「亂造」。萍梅父親參加過三青團,他是東風大隊人,與洪大麻子同村。洪大麻子對國才說,如他不參加「亂造」,就把萍梅父親揪出來批斗;如果參加「亂造」,作為革命家屬就不揪了。國才為了岳父,只好參加「亂造」。參加「亂造」也沒什麼,問題是後來「亂造」讓他去偷印了。當年兩派都要奪縣委縣政府的權,但給「叢指」搶先了一步,縣委和縣政府的大印給他們搶走了。國才進「亂造」後不久,就讓他去偷印。國才曾跟江林說,他們居然讓他去偷印,這種偷雞模狗的事是不來做的。可是最後還是去偷了,原因是什麼不清楚。
按常理說,以國才的身手,只要知道藏印地點,偷印是手到擒來的事,更不可能被人打死。奇怪的是「叢指」早有準備,而且似乎知道是國才去偷,設計了個陷阱。當時「亂造」已搞清楚印在二樓。那時都是木樓梯,「叢指」把樓梯上面的第二塊踏板鋸斷又用膠水粘回去。國才偷印是晚上,上樓梯一腳踏空,摔了下來。有沒有摔傷不知道,但樓梯下面埋伏了許多打手,人一摔下來,亂棍齊上,就被活活打死了。
听到這兒,秀芳尖叫一聲,號啕大哭。鮑江林取過一塊毛巾,遞給秀芳,秀芳漸漸止住了哭。
有人說,國才的武功不那麼好,就不會死。如果沒那麼好武功,不會如此算計,也不會下死命打,知道有人來偷印,抓起來就完了。因為國才武功太好,大家懼怕他一旦反擊,都不是他對手,所以一下手就往死里打。
做到如此充分準備,「叢指」情報顯然十分準確。開始洪大麻子懷疑有「叢指」臥底,但查來查去查不出來。這個行動十分機密,只有二三人知道,這幾個人均可相信,也確信未曾透露出去。
「會不會是洪大麻子賊喊抓賊呢?」國梁感覺這里面有陰謀。「不會,他是莽匹夫,他背後是縣機關干部,兩派組織後面都有機關干部在出謀劃策。我懷疑是洪大麻子後面的人在搞鬼。事件發生不久,姜淑艷無意中說,沒想到事情會這樣!我去問她知道點什麼,她死也不肯說。」「姜淑艷是怎樣一個人?」「她是我們劇團的,社會上情人很多,對國才有想法,國才看不起她,她對萍梅很是妒忌。但她干不了這事。」
「打死秀芳爸的人沒有得到懲罰嗎?」「十來個人黑暗中亂打一氣,哪搞得清楚是誰打死了國才?後來「亂造」上台,查了一陣子,也查不出結果,加上當時公檢法也癱瘓了。」
「秀芳媽為何跳江自殺?」「萍梅在國才死後十多天死的,是悲痛過度吧。」「秀芳媽死前有沒有說過異常的話?」鮑江林想了一會兒說︰「段萍梅死前跟我說,師兄,國才是給人害死的,人家勢力大,我也給人害了,以後秀芳要托你照顧了。」我當時以為她悲痛中說的氣話,就安慰了幾句。沒想到第二天她就跳江了。」
「鮑伯伯,有沒有這種可能,有人垂涎秀芳媽,先設計害死秀芳爸,再去欺辱秀芳媽,秀芳媽不甘受辱而自殺。」「啊?這倒有可能的,太可怕了!哪會是誰呢?」
龔國梁有些後悔,是自己的好奇心害苦了秀芳。從鮑江林家回來後,秀芳茶飯不思,擺攤也不去,整天躲在屋里,不是哭,就是發呆。可把她女乃女乃急壞了,問她怎麼回事也不肯說。她女乃女乃沒辦法,只好去找了秀芳的閨中密友來勸。閨友她自己勸不住,就來找國梁。
國梁走進秀芳家里,她女乃女乃也不加阻攔。國梁一見秀芳憔悴的臉,心頭一酸︰「秀芳,對不起,是我不好。」「不,我得謝謝你。不然我一輩子蒙在鼓里。」「事情也不一定是我們想象的那樣。」「你別安慰我了,我一定要報仇!」「我在想,我們真有這麼個仇人的話,現在勢力仍然很大,不然早就捅出來了。沒人敢捅,說明這個人足有威懾知情人的勢力。這種事情報案公安局,不會受理。如果我們自己查,以我們目前的力量,連知情人都找不到,找到了也不會說。別說沒人證,就是有人證,也可能奈何不了他。因此這件事得慢慢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我們要一邊做好自己的事,一邊暗地查,不讓仇人知道,不然蛇沒抓到,反遭蛇咬。」
秀芳神色緩和了許多,說︰「國梁,我一定要為我爸媽報仇。」第二天,秀芳去擺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