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渾身鮮血的縴縴走出林海的時候,她險些跌倒在地。不吃不喝一天兩夜,縴縴感覺到體力已經耗費地幾欲斷絕了她的性命,卻又覺得體內因為知覺的麻木而源源不斷地輸送著觸及最後底線的氣力。
她抬眸,望著眼前的綿綿群山,依稀的生活過的古老村落的痕跡,林海也有了讓人喘息的稀疏之所。縴縴的嘴角緩緩漾起一抹細若游絲的微笑。
「啊呀人?嘿,你是怎麼進‘雙鬼窟’的?」在一截枯敗的樹杈上,坐著一個模樣怪異的人。他驚訝地看著衣衫撕扯破敗有些狼狽不堪的縴縴,眼神里滿是明顯的驚奇神色,仿佛見到的是件曠古罕見的異域珍奇。
縴縴嚇了一跳,那麼明顯的位置,那麼大一個人,她竟沒有絲毫的察覺。或許是因為太過疲憊,經歷過那麼一場酣戰,活下來的希望來的太強烈,當過度的警覺退卻,一時間讓她的戒備無所適從。
「雙鬼窟?你是誰?」縴縴不易察覺地後退一步,眸子里多了一種讓人覺得陌生而冷漠的東西。
那人撫了一下零散在眼前的頭發,笑嘻嘻從樹上跳下來,見縴縴戒備的模樣也不惱,他只是遠遠站著,側頭將縴縴認真打量了一番。
須臾間,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恍然大悟道︰「小姑娘,你是不是從上面掉下來的?」還沒等縴縴回答,他又像是很佩服自己的推測能力似地嘆道,「嗯,一定是了」
男子似乎很興奮見到縴縴,這個活著走出了那片以死亡氣息著稱的「無間森林」的人。他對縴縴展顏一笑,眉目疏朗︰「嘿嘿,沒關系啦,別害怕別害怕,我不是壞人,我也是從上面跳下來的」
縴縴沒有說話,她目不轉楮地盯著男子看了好久,直到確認他沒有殺氣,才緩緩開口答道︰「我是被人推下來的,不是跳下來的。」
「噢」,男子豁然明了,他扯扯身上皺巴巴的衣服,點頭應道,「仇家」
「我看你傷的,應該不輕吧?」怪人沒完沒了地說道,「我跳下來之後,光是養傷就養了三個月呢。」
看得出,男子是個古道熱心的人,雅量非凡,一笑起來眼楮閃閃發亮。只是住在在這深山老林里,他的身上沾染了幾許不羈的獸氣,毫不在意自己頭頂上一頭亂糟糟的烏發。
「不是我的血。」縴縴望著他,聲音依舊冷清清的。
男子詫異地看了縴縴一眼,又望了一眼她手中的九女劍。忽然璀璨一笑,由衷地贊嘆道︰「嗯,好功夫啊不過功夫再好,呆在這兒過夜也非得被狼蟲虎豹叼去不可……對了,你叫什麼名字呀?」
「南宮縴縴。」
「噢,你叫縴縴呀,我叫百草仙。」怪人三兩步跳到縴縴身邊,爽朗地說道,「我看你體力不支了吧?敢不敢到我的雙鬼窟坐坐?咱好吃好喝伺候著」
此時的處境,還有什麼敢與不敢可言?就算眼前這個叫百草仙的怪人想對她不利,他只要微微動個手指,就可以輕而易舉地了結了她的性命。前方道路凶險莫測,她不是坐以待斃的人。
縴縴輕笑一聲,說道︰「有何不敢的呢,前輩,帶路吧。」
百草仙見縴縴爽快地應下了,他自是覺得歡喜。走過一條幽深的曲徑,攀援過一塊又一塊峻峭的岩石,百草仙忽然回頭對縴縴說道︰「這兒就是雙鬼窟了。」說完,他仰起頭來,對著蒼穹長嘯一聲,「百花」
就在這聲氣壯山河的吼聲之後,崖壁上竟忽然開了一扇門,緊接著走出來一個風姿綽約的女子。一彎似蹙非蹙的細長蛾眉,在璀璨的綠色羅衣的映襯下,膚如凝脂,宛如一支清麗的出水芙蓉。一雙半嗔的眼眸如波光粼粼的秋水,帶著幾許午睡後的慵懶。
端的是國色天香,羞煞百花。
女子眼含嗔怒,一手叉腰,一手指著百草仙怒罵道︰「你鬼叫什麼?」
忽然看見站在百草仙身後的縴縴,她不由得一愣,有些不可思議地問道︰「咦,這,這怎麼有人呀?」
「客人」百草仙得意地一笑,像是撿到了什麼稀罕寶貝,朝站在岩壁門口的女子邀功似地說道,「她叫縴縴,是從上面下來的。」
「哦。」百花羞點點頭,上上下下打量起了縴縴。放下繩索木板將他們接上來後,百花羞忽然對縴縴莞爾一笑,說道︰「稀罕,八年來第一次有活人到了咱們雙鬼窟……」
縴縴听著百花羞打笑的話,背後一陣發涼。
他們兩個,果然是一對。
日子久了,縴縴听習慣了百草仙的碎碎念,也知道了在他們口中淡然如煙的故事。
原先,在百花羞還不叫百花,百草仙也還不叫百草的時候,他們是一對被人硬生生拆開了的鴛鴦。
百草仙是江湖浪子,百花羞是大戶人家嬌貴的千金小姐。他們相識在一場賭坊的博弈里,因為百草一次無意的解圍,女扮男裝的百花便在心里暗暗記下了這個風流俊雅的男子。在兩人稱兄道弟不久後,百花便將百草帶到殉情崖,在他還沒有反應過來怎麼回事的時候,當面就是一通沒有遮掩的表白。百草哭笑不得,他看著她將頭發散下來,臉頰微紅。
「縴縴,你是不知道我當時覺得這一切有多荒唐」百草仙對縴縴笑道,然後他轉過頭去,一臉深情地凝視著百花羞,說道,「但我也覺得自己幸福,因為那是我見過的最美麗的女子了」
百花羞不好意思地瞧了縴縴一眼,啐了一口百草仙,笑罵道︰「淨信口胡說這天底下美麗的女子多了去了,何時會這般花言巧語了?」
百草仙委屈地握起百花羞的手,也不顧縴縴還在一旁看著,小聲辯解道︰「情人眼里出西施還不行麼……」
百花的家人自是看不起一無所有的百草,將她鎖在屋子里,對屢次登門希望見所愛女子一面的百草除了羞辱,便是刀棍相加。一向自由慣了的百草自是沒有受到過如此的侮辱,為了百花,他忍下了這一切,偷偷見到百花,還笑逐顏開地安慰她說,定然會勸她的雙親將她許配給他這個一表人才的江湖浪子。他們卻沒有想到,百花的家人早已為她選好了要嫁的人。
性格剛烈的百花寧死都不肯嫁給他人,在婚嫁的前天晚上,留下了一紙書信後,便毅然跳下了殉情崖。
百草感念百花的情意,早已無牽無掛的他便相隨跳崖殉了情。
「可能,蒼天不忍,便姑且留了條命給我們。」百花笑道。
「對對對,娘子說的對,」百草仙笑嘻嘻地湊過來說道,「在這雙鬼窟,倒也比外面清淨逍遙地多。」
百花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揶揄道︰「你整天半人半鬼的,出去了嚇唬人呢」
看著百花一臉的嫌棄,百草沮喪地向外挪了挪,嘟噥道︰「不是有娘子嘛……」
百花佯裝嗔怒,白了百草一眼,縴縴卻看到了她眼底溢滿的幸福。
人世間的幸福也不過如此吧。有愛的人陪在身邊,沒有爾虞我詐的爭斗,沒有勾心斗角的算計,逍遙自在,無拘無束。就算八年來沒有接觸到外面形形色色的世界,有如此的溫暖,也知足了。